“你一口一个逆贼,却说的是当今圣上?”
“呵呵……圣上,他配吗?”
“当日父亲为奸佞所害,昏君宠信魏氏,大哥不过是顺应民心暂时做在皇位上。你不了解其中缘由吧。”
“你是?十一道人洛周玠?”崔俊脑海里重复着他的话,恰巧已经扣上了那一根竹木,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他称呼洛周鼐为大哥,却又不是洛周骏,那么必然就是那个洛十一了,“怕是你不知其中缘由吧。”
“你……认识我?”
“哈哈,德才兼备,久仰大名。”崔俊大笑一声向他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洛周玠见他双手过头过面过胸又继续向下,急忙托住他的手,“使不得使不得。”
“晚辈向来仰慕守降宫列位仙长,如今七位高人皆不知踪迹,您又是六画道长的亲传弟子,晚辈得以与道长有一面之缘已经实属幸运!”
“过奖过奖,诚惶诚恐。”二人又是双双客气一番,开始谈起了各自,全然不在乎白昊在一旁。后来又谈到了崔俊的归顺,那崔俊依旧是义正言辞,又告诉洛周玠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承认洛周鼐这个奸佞之人的。
不知不觉间洛周玠被留在宫里已有一年之久,他与崔俊的友情日渐加深,大哥委托他的事却早已夭折在他的记忆里。这日二人夏夜畅谈,临别时崔俊又与他歌道:“神农降世兮落坎,风降山下兮日寸。囿此难口兮求文也哉,幸傩独人兮找寻一檐。”
只听得外面“咚!——咚!”连起三下。崔俊便携着洛周玠的手:“得遇道长实属晚生万幸,晚生向来知晓洛家君子辈出,人才济济,想来道长也喜日夜读书,整日于玄色琉璃瓦下捧书。此歌奉上道长多多少少品读一番,来日有幸共同论道赋诗。论法论文,晚生全仰仗小公子了!”话说到最后,抬起头来轻轻挑眉,又着重着“玄色琉璃瓦”似乎另有深意。
二人一番说道,洛周玠乘月而去不在话下。白昊偷偷一笑,引他去寻洛周鼐,白玉陛龙云山海月下翻腾,琉璃瓦金木火土云中溢彩。二人寻去,交代那崔俊仍旧冥顽不化,洛周鼐又一番叙旧而后留下洛周玠说洛腾回家去了,少得左膀右臂,又道:“四弟终日外走奔波,如今来了皇宫,大哥有些亏待你了,想着再为我四弟寻个皎好的住处。”洛周玠却执意去藏书楼,说许久未曾读书,人间礼仪忘了许多,免大哥失望要多去读读书了,未等洛周鼐接话,他便匆匆辞离。却说那住处也确实高端大气,也许洛周鼐想为四弟寻一个仙气充盈的地方吧,那里的殿丛中央是明堂辟雍,外周建筑赫然排成先天八卦。
当日白昊随着洛周玠去了皇宫那栋藏书楼。藏书楼如何华美端庄大气也不再赘述。
洛周玠随手拿起一本书便漫无目的地看着,而脑袋里又一直想着崔俊的话,他正坐桌案前,眼睛里过着字脑海里却一遍遍重复着“神农降世兮落坎,风降山下兮日寸。囿此难口兮求文,幸傩独人兮寻庇。”
只听得外面“咚!咚!”“咚!咚!”已然二更天。洛周玠忽然眼睛一亮,又转而平静合上书看了眼白昊。那白昊身形魁梧,剑眉英目,髯髭并无,衣着裤褶,甚是帅气。双臂交叉抱着他的环首唐刀。刀鞘上可见威猛白虎,甚有古朴之感。如今他在想如何在一个时辰内解决白昊。他并不了解白昊是何人,也许只是一名普通武士,又或者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大哥知道自己习法,也许会派一名懂得法术的人来看守他。自己并不是法力高强,只是现而今守降宫六画七人不知踪迹,弟子百人只有他一人知封印之法,得符箓正传,那日出关天放异彩又有白虎神族族长白毅选他为下任族长的传闻,各界自然对他关注有加。洛周玠默默念了个定身咒停在手上,缓缓站起来,若无其事般从白昊身旁走过似乎要去窗边看看夜景,此时已经亥时过了大半,白昊双眼却炯炯有神,毫无困意。这藏书楼共三层,此时的他正站在三层的窗台,黑色的琉璃瓦似乎在叮叮咚咚地弹着月光,整个恢宏壮观的皇宫一览无余。正前方他看得见崔俊的那个屋子,灯光影影绰绰着他的身影,悠扬的萧声飘来。萧声本就低沉浑厚,乐曲中又透着的丝丝哀愁更让人觉得压抑,洛周玠只知道这曲儿吹着崔俊的哀,一种不浮不华的沉入泥土的深沉感,也许只有经历了什么才能真正说出曲子的感觉吧。他自嘲样笑了笑,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无法感同身受,而是从未经历拉远了云泥的距离。洛周玠似乎听得出萧声下有着另外一层含义——在打着暗号。再一眨眼间,眼前出现许多金光灿灿的符号,仔细看来却是数字,洛周玠不明觉厉只对白昊问道:“不知如何称呼壮士?”
那白昊目光从窗外收回:“属下布衣,得洛腾将军提拔有幸待在宫中,公子不嫌弃就称呼白昊便可,家自贫苦并无名号。”
洛周玠顺着他目光收回的方向看去崔俊的住处,不免惶恐。又道:“我称你白兄如何?”
“不敢当,公子……”白昊放下抱起的双臂行礼,目光随着手逐渐向下移动,洛周玠趁机一个定身咒施在他身上,见白昊一动不动,他另一只手准备的防备措施也收了回来。接着又几个手决,施了个咒,便是让他恍如沉睡,不知期间发生何事。洛周玠心下想着如此轻易便解决了白昊,难道洛周鼐真是只派了个普通武士?正在这时,他听见了远远的“咚!——咚!咚!”一个闪身,他便不见了踪影,却来到崔俊房屋前,一挥手那整个屋子外围传来一阵玻璃碎裂声,而后崔俊打开门对洛周玠行礼,二人闪身离去,到了皇城外。重重树影,阵阵海风甚是舒爽。
“十一道长来得真是及时啊。”
“哈哈,我也不傻,还是看得懂的。我倒是以为第一句是个‘姜水’的‘姜’,再看第二句时才明白第一句在于‘坎’字。原来是‘坎精’‘日寸’‘求文’‘找屋’,这自然就是‘子时救我’?”
“哈哈。”崔俊尴尬一笑,张了张嘴又咽下去什么话,忽然瞥得似乎一道流星从皇城天空划过,又改口道:“子时,正是那结界最弱之时。多谢道长搭救。”
“客气客气。不如你我同去百谷王吃酒如何?”
“可……这助晚生逃离,就没法回去了吧,而且这家人……”
“唉,不必担心,大哥本就有七步作诗之计,我也有了逃走的打算,我的家人也都是大哥的家人,最多他会通缉我。”
“和妻。”崔俊添了几个字,洛周玠一惊,忽然想到那日之后便不见了姜岚,也许她走了呢?洛周玠自己暗自庆幸没有大摆酒席,也没有通告天下,不然自己不是亏大了吗?不过……崔俊又怎么知道……
洛周玠皱了皱眉头:“哈哈,崔兄说笑呢?”崔俊尴尬一笑,搪塞着:“什么?”洛周玠只道他打了个喷嚏种种,摆了摆手二人一齐往慈济洲去了。
夜间慈济洲灯火通明,浮桥上的龟纹鸟饰金蟾隐蝠都隐隐发光,不知是借着朦胧广寒宫的色彩还是它本有的月下生烟。整个老城热闹如昼,那一家酒馆仍旧开着试图以酒香留人。二人饮酒赋诗赏月看水听曲论法不亦乐乎,哪里有“昼短苦夜长”呢?只恨夜短酒少,诗多情少,曲美人醉,月隐日破。醉意绵绵,和着所谓下里巴人,怀着所谓阳春白雪径自寻周公醒酒去了。
桃花跳起睫毛,阳光掰开双眼,眸子饮着晚霞,洛周玠忽而发觉四周是一片桃林。睁开眼睛自己和崔俊靠在一株树下,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兰芝三人看着夕阳,甚是闲适。原来洛周玠与崔俊二人出逃,第二日皇城下了通缉令央各界讨伐,只说他一心修仙却走了歪门邪道,夜间闯入皇宫明堂辟雍,妄图破坏神仙十洲三岛与世界四洲一岛的联系,邪恶企图可见一斑。又动用法力破坏了那周边大殿组成的先天八卦,却说先天八卦成了什么模样?见那正北变坎,正北为离,东北成艮,西南做坤,兑震西东,乾巽相望。只说胡闹胡闹!又说那洛周玠被皇宫金吾发现便逃离皇宫,心有不甘残杀洛家男男女女九百多人。这日清晨兰芝本是带着徒弟君以尘去往皇城找洛周玠,却发现将军府惨烈景象,又得知风声立马通知沐温,众人寻得洛周玠便把醉酒中的他先带到桃林深处。左脚刚走,通缉令就到达百谷王城慈济洲便闹腾了起来,而洛周玠二人直到这日晚间才醒来。
“十一,你终——于醒了!”兰芝长舒一口气。
“我……怎么会在这?”
“你被你们人族皇帝下了通缉令,兽族,仙族,神族,狐族,妖族都相继发声抓捕你。”沐温一脸无奈,“早说了你消了守降宫句泓溪,收复离渊洲,凭你的本事也许就去了十洲呢。也免得现在被通缉。”
“呵!不过就是凭着白毅被神仙和各界修仙修道者知道罢了,没有什么真本事,倒要我师父替你操心。”
“不劳您费心,回去龙宫带着仙族人来抓我们便好!”沐温皱着眉头一脸不满。
“呵!我要回去也得带着我师父回去,我可不想师父被你们拉下水。”
“说来我们仙族没必要通缉十一,是不是你出了什么主意要至十一于死地?准备去族长那告发,再将我以藏匿他的罪名处刑!”
“我可没你那么阴险,不过如果真有机会,我是不会让你们两个在师父身边祸害她的!”
“哎呀,你们够了!”兰芝拉住想要动手的沐温,“我们想些法子怎么保护十一吧。”
“他的死活我不管,我只想让师父你远离这趟浑水。洛周玠和沐温让你吃了多少苦!当时你败给了自己的心魔,不就是为了沐温吗?什么狗屁心魔镜,你在那傻傻地站了一整天还不是为了帮沐温过心魔洞那……”
“君以尘!”
“情障!情!障!”君以尘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更加激动,“当年阳平山那只凶兽明明就是十洲三岛上的白虎神族的凶兽,跟洛周玠脱不了关系!而且洛周玠你又点了火激怒……”
“君以尘你别说了!”兰芝使劲拉拽着他,想让他停下来。君以尘自与沐温相见再到与洛周玠初次相见,都是如此不快,似乎君以尘与洛沐二人是天生的不合。
“……凶兽,又害得师父她被九尾帝狐一族的孚烟重伤,你和沐温……”
“够了,君以尘!从此以后你我依旧是陌路人。”
“什么?!”君以尘一脸惊愕,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激怒兰芝。
“你我不再是师徒关系。”
“师父,你……开玩笑呢吧?”
“当年那拜师礼权当作废,从今以后你我仍旧是陌生人。回龙宫去吧,我本来就懂不得多少,你再同你潭主阿伯道歉,会成为雷鸣潭正式弟子的。”
“你……”
“你走吧,免得被我们连累。”兰芝抬头看着他,向沐温那里挪了一步。
“我要跟你在一起保护你,我不想你再受任何伤害了!”
“你已经因为我与你家族闹翻,去不得雷鸣潭,我不想再连累你了。”兰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比起从小玩到大的沐温她又怎么能舍弃百年的情感呢?而洛周玠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太长,可是从心底兰芝就将他与自己和沐温捆在了一起。虽然君以尘也为了自己付出很多,但沐温与洛周玠都曾多多少少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如今只能狠下心来把他赶走,免得洛周玠这事上再出什么差错。她右手一挥,一条红色系在她右腕上的绳子显现出来,另一边系着君以尘的左腕。
“师父,你……”君以尘有些恐慌,他不相信师父竟然真的因为这两个人与自己断绝关系。可兰芝冷冷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一抖右臂,红绳猛然断裂,飘飘然落下渐渐消失在眼帘。于他而言却如同一块重石瞬间压在他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好像这个四季桃花纷飞的慈济洲如今已经是冰天雪地,每一片飘过他面前的桃瓣都是肃杀的冬风,无情地划着他的皮肤,他的心,他的灵魂。他苦笑一下:“那……一路好走。希望我们谁都别回头。”陡然消失在这片桃林,似乎这里从未有他的存在。整片桃林异常安静,似乎是一种奢侈,崔俊早已睁开他的醉眼朦胧,迷迷糊糊的看着刚刚那场好戏,嗤笑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兰芝。洛周玠这时才注意到崔俊便走过去拉他起来,因为个头比崔俊高了些许,极为舒适地把左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崔万德,垂绳岛釜城人。这就是我跟你谈到的那个春虫兰芝,还有二虫沐温。”
“什么春虫。”兰芝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是春虫了。”
洛周玠与崔俊会意而笑,沐温一脸的无奈,岔开话题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往前走走吧。前面有一片隐蔽桃谷,很难有人发现,我们先去那里躲躲。”
“有多隐蔽?”
“隐蔽到上次我们四个人没发现他。我和兔子是不小心闯进去的。”
“呦?你和春虫的二人世界,我们可以去吗?我们去之前是不是得壮壮胆子?”说着手摸上了腰间的酒葫芦,“忘了打酒了。壮不了胆了,去不了你们的那个隐蔽山谷。”
“洛十一!”兰芝把刚刚摘下的一朵桃花狠狠丢向洛周玠,那朵花轻轻弹着他的头发,卡在了四方巾上。
“你好娘啊!”兰芝大笑。
崔俊接话道:“也许是想着做宰相吧!可惜了,不是‘金带围’。”
“我可是亲王。留着给你吧!”说着顺手抓下那桃花,想戴在崔俊头上,不想手没拿住桃花随着微风飘飘然落下,正落在一双凤纹履上,众人顺着看去,正是姜岚。似乎此时阳光正好,映射着她如玉的皮肤,洛周玠略有尴尬,姜岚来时便注意到陌生面孔,犹豫些许这才出现,羞怯一笑煞是乖巧惹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向洛周玠缓步走去。崔俊向旁边挪了一步,把洛周玠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滑了下去。此时的姜岚,柔紫交领绫比甲,内有锦地交领长袖白衣,下着绣梅锦地裳,柳腰款款,玉佩锵锵,脚下却还是那双凤纹履,踮起脚尖伏上他的肩头。洛周玠犹豫着环住她的腰,他又一次感觉到周身没了邪魅鬼怪的压迫感,他回想起来自己每次与她在一起时,都有着从心底而来的宁静与和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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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不是见到了吗?”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