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摇风上仙,他正捧了拂弦仙子在怀中,彼时仙子奄奄一息,气息微弱,一身紫衣满是艳艳血迹,直到月上柳梢头,才缓过一口气来。
临走时,正值冷月清辉,摇风掀了珠帘,望了一望那满院的碧火红花,漆目微睁,眸含碎冰,神色莫辨。
她轻叹,如此冰冷竟也迷倒了半个九重天的仙婢神女,而另一半的红袖香囊,自是都悄悄赠与了传闻中明艳青绝媚眼如丝的桑即殿下。
此后,摇风上仙竟是时时来紫衣殿为拂弦仙子疗伤,两个多月过去,见她仍旧咳出污血来,摇风愧疚难当。
传闻,摇风上仙的青裳宫突然闯进一头上古凶兽梼杌,人面虎足青面獠牙之态惊的仙童宫婢四处乱窜,时值桑即殿下坐在一方棋盘边喝茶,见凶兽来袭,一把取了随身佩剑卷入梼杌数尺长的毛发中,直斗的天昏地暗难解难分,谁知桑即一个疏忽,眼见梼杌长尾卷了戾气直袭桑即面门,及时赶来的摇风正欲抱了桑即挡了这一击,却见一抹紫衣一闪而过。
拂弦仰慕摇风许久,去趟瑶池都要绕半天路程拐至清冷的青裳宫望上一眼,这天赐良机,她怎可错过,这便不顾自身凶险,呼啦啦跃上前去为上仙挡了这一劫。
仙婢每日都要把这折子说上一两回,直夸仙子舍生取爱,感天动地。
拂弦便笑着娇嗔道:“再取笑我,看不撕烂你的嘴。”
她也认为摇风和拂弦般配的很,想必这对比翼仙不久便会喜结良缘恩爱九重天,岂料这日摇风走后,拂弦一脸欢喜的翻身下床,在屋内直蹦跶,自言自语:“这计策果真管用。”
她原本以为摇风生的如此蠢,被女人骗了这么久,是因为他长的俊,岂料他还愚昧无知的很。
这日,摇风搀了病息微弱的拂弦下床来,望着满院的碧火红花,又望了她一眼,对拂弦道:“这株野草灵识极弱,又开不了花,远不如院中那株海棠令人心悦。”
野草……
想她乃一株正经八百的萱草,虽是苦苦修炼几百年仍未长出花骨朵,又有谁说萱草不会开花?
她气恼至极,本想数落他上下十八代,又想他这么蠢又不是他祖宗的错,这便在心中把他从头到脚诅咒了一遍。
可摇风听不到她诅咒,仙婢也听不到她解释,一把把她从供奉的仙盆中拔出来,呼啦啦扔到院外的墙角边任她自生自灭。
她心生愤恨,这么又蠢又无知的上仙,活该被女人骗一辈子!
可那仙盆再也回不去了,一株海棠傲然凌立,朝她鄙夷的抖了抖枝叶。
云海迷人眼,她挣扎了半天,身子好不容易动了一动,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野雀,扑楞楞扇了翅膀张了尖嘴利齿就把她往空中叼去。
流年不利,她暗叹一声,吓得闭了双眼。
醒来时,刺骨的冷,睁眼一看,一个圆滚滚的土豆正探头探脑的盯着她瞧。土豆娃娃蹦跶着两条细细的小腿,扯了嗓子喊:“积原爷爷,萱草活了。”
她白了土豆娃娃一眼,想她也是拥有百年修为的一株灵草,岂能这么容易就死掉?抖抖身子,枝叶乱颤,掉落一地雪白。
半个月后,她才终于接受了现实,那个缺德的尖嘴野雀,竟把她丢在这鸟不拉屎……不,连根鸟毛都找不到一根的广寒冰窟。
万里冰窟,白茫茫一片没有尽头,只有水德真君仙府前植了一小片菜园,由着土豆娃娃打理。
她欲哭无泪,积原老头翻了半个月的天书,终于给她选了个自认为极好听的名字。“萱草忘忧,就为你取名‘青萱’可好?”土豆娃娃立马甜甜的对着她笑:“青萱姐姐。”
她刚有灵识就被一个已经化为人形的千年土豆唤为姐姐?可她看到土豆那蹦跶的细腿又忍了,来日自己化为人形,铁定比那土豆俊俏高大许多。
水德真君生的慈眉善目,仙骨铮铮,可背地里却极爱散播些仙界逸闻人间趣事,诸如哪位仙子又偷偷私授香囊给桑即殿下,哪位真君的坐骑偷偷下届私娶凡间女子,何处群魔乱舞被摇风、行上二上仙挥指成灰力挫群魔等等。
许是听些八卦有益修行,在广寒冰窟不足百年青萱竟能言人语,她挥舞着手蹭蹭土豆娃娃圆滚滚的脑袋道:“摇风可有和拂弦成婚?”
土豆喜极而泣,竟一溜烟的跑了,边跑边喊:“积原爷爷,青萱姐姐会说话了。”
青萱摇头轻叹,百年已过,想必他们生的娃都会打坐了吧,正欲缩了脑袋睡觉,忽有一道清冽的响雷从头顶劈来,差点震得她心魂俱碎。
“本仙名讳,岂可容你这小妖直呼?”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青萱咬牙切齿,刚抬头准备开骂,正对上摇风冰凉的眸底,竟一时怔了一怔。
摇风听着她牙齿咬的咯咯响,竟笑了起来,悠悠蹲下,对着她呼出一口仙气,转身踏风而去。
这一口气,直熏的青萱醉了三天三夜。
青萱本想再诅咒一番,想想那么尊贵的上仙,竟喝的如此不成体统,想必是和拂弦生了口角之争,这世上最伤人心的,左右不过一个情字。
细想了去,这厮不仅蠢笨的被女人骗,还要受女人的气,心情转瞬大好起来。
这以后,摇风再来广寒冰窟寻了积原喝酒下棋,青萱也便懒得理他,只想着要修身养性,早日修炼为人,可此后千年,青萱修为竟毫无进展,在清风冷月的夜晚,星眸便添了几分黯淡。
积原见她日日辛苦修炼,也曾厚了脸皮要了老君的仙丹给青萱服用,却是毫无帮助,于是常常晃动着他那满头银发叹气不已。
“罢了罢了,慧根不够,仙缘不足,命数使然,阿萱莫要徒增烦恼了。”
积原贵为五炁真君之一的北方辰星真皇君,为表尊崇,仙人皆唤一声水德真君或启垣真君,偏偏他性格怪癖,时而眉若弯月,眼含桃花,时而声若寒冰,凶煞怪异,青萱便也继承了他乖觉的性子,只呼其字,积原。
可积原从未责怪过她,见他为自己修行担忧,便笑着宽慰他,打趣道:“积原何须担心,许是阿萱上世积了冤孽,此生才颇多磨难,待缘解缘灭,阿萱自会修行为人。”
积原笑呵呵的转身往仙府走去,脸上表情明灭不定。
听闻近日天不太平,积原接到仙童请帖,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给土豆娃娃看护好门户,便随着仙童去了南方赴约,少了积原的聒噪,冰窟竟莫名有了萧杀之意。
这日,青萱困顿的很,摇动枝叶揉揉那倦意分明的睫毛,凝视着那一片苍茫,一时竟分不清哪是云雾缭绕,哪是冰雪弥漫。她伸伸懒腰,淡漠的眼眸疲倦不已,便闭了眼。
风雪愈加凛冽逼人,却为何隐着一丝闷哼?青萱睁眼,一抹猩红晕染银霜,耀眼刺目,面前正半倚了一个明艳凄绝的男子。
一身飘然白衣,溶在那一片冰雪之上,长发泼墨般散落一地,倨傲倔强的脸苍白无血,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沾湿了几点雪花,微微颤抖,甚是动人。
竟是受了重伤,胸前伤口血流如注,红血丝丝绕绕沾染在那白衣上,又滴落在他身下的冰雪中,晕染散漫开去,在这野茫茫的凝白广寒中,甚是凄美绝寰。
青萱怔了一怔,一眨也不眨的盯了那血洞瞧,忽地挥舞着枝叶去帮他止血,不知为何却觉得四肢百骸一片清明。
白衣男子痛苦的睁开眼,凤眉妖娆,上挑勾抹:“小妖,你胆敢偷喝本殿下的仙血?”
竟是将她当做了贼人?
青萱气恼,正欲争辩,耳听呼啦啦一片霜剑风刃之声,已见摇风行上二上仙和一袭紫衣的拂弦仙子正凌立在冰窟上方,将一身红袍的男子困在剑光之中。
青萱从未见过如此炫彩的天空,白光,紫影,玄墨,红光,纠结在一起,如彩虹绚烂挂于天际,直如风习袅袅,盈水斩尽万千华,流云煮水,挥不断九丈红尘,极有气势。
摇风抽身飞下,一把挽了白衣男子的手,满眼焦急:“桑即……”
桑即殿下努力扯了扯唇角,望一眼青萱,似笑非笑:“没想到你如此用心……”
青萱向后一列,不明所以,暗道,这媚眼如丝的桑即殿下莫非有断袖之癖?眼见行上上仙和拂弦仙子已渐落下风,他竟还有心思吃拂弦仙子的干醋?
被困红袍男子眉目冷峻,周身隐隐有股煞气,胸前透着微光,看那戾气生寒的法宝,不知又是哪位魔界高人前来天庭滋事。
摇风眉眼冰冷,呼啸一声飞身而上。
青萱见桑即眼底泛着担忧,开解道:“殿下不必担忧,摇风上仙法力高深,必会溃败这魔人。”
桑即望一望她已变透明的枝叶,笑的清浅:“小妖,可莫要忘了这滴血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