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一人似笑非笑:“月姑娘何须短叹长吁,不益了身子……呆子被聪慧的姑娘喜欢了去,着实是件令人伤感的事。”
清冽柔和之音,声声入耳。嘉栗幽郁之香,丝丝浸腹。
说完,也不待月初旬作答,一把递了玄色酒囊来。
似笑非笑,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月初旬斜斜瞪他一眼,默不作声,也不去触那酒囊。
云伤“咦”了一声,扬高了声音,戏笑道:“姑娘果真非矫情之人,被人当面戳中了心事竟然毫无羞涩之态。”
……
月初旬不去看他,眼角瞥到那双修长雪白的手仍是直愣愣的杵在那,仍是不去触了那酒囊,身子一跃,已是随着云伤凌立在了一抹月白光华之上。
浮在半空的这把月白色仙剑,剑柄上饰着五彩珠和九华玉,若水雪肌,遥遥凌飞,自有一股雍容清冽。
却是并未瞧见剑身。
月初旬淡淡的眸底溢了一丝奇异,见那剑柄相接处月色流水般勾勒出剑身之形,光华罗罗,清冽芙蓉出水般溢着深邃的光芒,似秋离,别叹,又如青山万叠,暗月清魂,白芒流转间,端的是至尊无双,雅然漫漫。
此刻,望着这柄只有剑魄却无剑形的上古宝剑承痕剑,月初旬心中竟隐隐生了一丝怯意,她也并未料到,多年以后,她会手持此剑,凌立于一地血泊之中,挥舞着已聚成形的血红剑刃,斩杀那份雾迷霜冷的执念。
云伤见她生生不去拈了酒囊,嗤笑一声,足下凝力,承痕剑携了二人,呼啸着直飞而上。
耳畔尽是猎猎风声,雨帘撞击岩壁激起的蒙蒙雨丝烟罗般笼罩着二人身姿,似穿云而上,甚是奇美。
月初旬此前从未有过御剑而行,虽是凝了力安定心神,但仙剑疾飞如电,身子仍是些微不稳,方才拂了云伤好意,没去扯住酒囊安稳身子,此刻却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顾抿了唇不让自己从仙剑上掉下去。
耳侧隐有隐忍笑意,低低溢出。
“云公子可知九重天有多高?”月初旬忍无可忍,突地扭头问道。
云伤不解,生生止了笑,讶然:“天问有云,九天之际,安放安属?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月初旬打断他的话,定定望着他,淡淡道:“真厚。”
……
她这是在……明晃晃的揶揄他?
眼眸漆若黑曜石,含了笑意,仿若在说:云公子,你脸皮真厚,直胜却那九重天阙。
云伤噎了一噎,一颗心被这一双黑曜石耀的慌了一慌,心神不稳之下承痕剑不由一顿,慢了速度。
不过瞬间,衣袖已被人紧紧拽了去。
月初旬本是凝力控制身形,月华剑光下,额前早已泛了晶莹水珠,不知是雨雾凝聚落至,抑或是凝了内力缘故,当下被他一顿,猝不及防中失了平衡,坎坎从剑上落下,这才慌乱中一把拽了他长袖。
云伤一愣,继而抿唇不语,笑意更浓。
月初旬有丝讪讪,却也并不撒手,扭过脸去,望着在剑芒下明灭不定的断崖水帘,竟是红了脸。
待二人飞至上空,眼光波及之处,却见地面凸起无数岩石,溪流从四面岩壁缓缓而下,汇聚于地,峰回岩转,成帘流下断崖。清半夏和北宫沐风已清洗完毕,各自用了仙法佛干了衣衫立在两块岩石之上。
北宫沐风见月初旬从承痕剑上跃下,纵身跃至她身侧,一脸疑惑:“师姑,你……”
月初旬见他欲言又止,舒朗眉目微微皱着布了一丝疑惑,心中叹了一叹,知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未曾习得御物之术,也并不去与他道明原委,只是念着他每次面对自己时刻意的回避,眸底疾闪而过的畏惧,心中隐隐泛有艰涩,沉吟了半晌,终于扯了一抹笑意,望着他灿若星子的眼眸,轻声问:“北宫,你为何怕我?”
因为初次相见时的戏弄?因为曾用灵蝶伤了他?还是因为她眉角那抹狰狞恐怖的伤痕?
北宫沐风一愣,未曾料到他这位师姑问的如此直接,望着她白纱上面一双清眸浸着淡淡的笑意,心神一恍,不觉后退两步,轻轻一揖,道:“师……”话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身子已直直从岩石跌落至地面水流中。
月初旬气恼,她是豺狼虎豹么?
水流很浅,刚至脚踝,他慌乱起身,一身青衣却已湿了大半,望着岩上月初旬一袭白衣泠泠,心中恼了一恼,微红了脸,正有些不知所措,忽听有人“咦”了一声,又听石门转动轰轰作响,却是商陆寻了暗道机关,借着浮在半空中天寒印光芒,闪身进入一个黝黑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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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旬飞身跃起,对着身侧一身狼狈不堪的北宫沐风笑道:“记得,你方欠我一个答案……”
北宫沐风身子一颤,紧跟着闪身进了深洞。
此洞异常宽敞,洞壁斑驳,紧邻断崖四壁泉水,却是毫无湿气,天寒印光芒所照之处不见一丝青苔,身处其中,亦无丝毫凉意,洞的前方幽幽不见星点光亮,恍如妖兽张开双臂狞笑着望向他们。
几人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商陆沉声道:“走罢。”说着当先向洞穴深处走去,众人都跟了上去,背后瞬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知走了多远,竟似毫无止境一般,虽是宽敞无比,却也曲折百转,洞壁两侧不时有尖锐岩石突兀,只隐约是向上攀爬,分不清方向。
月初旬只觉热气越来越浓,手臂不经意触碰到凸出的岩石,竟是散着温热,心中一怔,却也不语,凝神向前,猛地听见前方清半夏一声惊骇,霍地祭出玉瑶双剑,洞穴内瞬时光芒大盛,遥遥望去,前方光芒边缘处,却是一个岔路口,一个庞然大物正堵在中间。
众人正要祭了法器戒备,只听云伤淡淡道:“只是一具妖兽尸身而已。”
走近了去,果真一股淡淡的尸臭扑入鼻间,却见那妖兽约三丈体长,三只脚趴伏在前,浑身业已枯竭,头顶三只眼睛圆鼓鼓的睁着,似是极不瞑目。
清半夏皱了一双秀眉,玲珑俏颜溢满厌恶,用衣袖遮了鼻息,奇道:“大师兄,这是何种恶兽?怎会死在此处?”
商陆借着天寒印青芒细细打量了一番,微一沉吟,道:“此兽是三蓟,我此前曾在门中藏书阁内翻阅过相关记录,据书中记载,三蓟千年前曾在东海一带四处肆虐,后被诸派仙家剿灭,遗留一二理应都逃匿去了蛮荒,竟不料又复出人间作恶,此兽凶狠残暴,但见它身上仅有数道微小外伤,却不知是因何而亡。”
月初旬心中一动,仔细看了去,果真是数日前在无心庵遇到的那恶兽三蓟,眼前突又现出那一地血腥,以及团子操控五符阵法时的切切耳语,当下并不言语,微侧了脸,却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瞧,她下意识望去,见云伤正巧把目光从自己的脖颈处移开。
月初旬下意识的抬手轻抚了一下那丝线牵绕的蛊隐,又思及师父,正欲凝了力向前跃去,忽听云伤沉声道:“小心。”
便在此时,左边岔道口处忽地响起了震耳魔音,似鬼吟森森,裹着雷鸣电闪,携了腥风血雨,让人心生混沌。
月初旬见其他几人一脸戒备,早已祭了仙剑,自己听着这魔音竟是寸心不定,急急默念了几句清心诀,却已见前方暗处遥遥飞来无双光芒,裹了煞气,呼啸而至。
忽见白影一闪,云伤已跃至众人之前,清啸一声,祭出承痕剑,如龙吟出鞘,白芒灼灼,冲天而起,月色流水般的光华在空中瞬时幻为万道仙气,直直朝对面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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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暗处远远传来数声闷哼,承痕剑已“嗖”的回鞘。
洞穴霎时静寂一片,血腥弥漫而来,前方不知名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疑声,继而听得一人大笑起来:“唯有剑魄,不见剑形,乃上古仙剑承痕,想必诸位是清凉山弟子。”
那人又沉吟了一下,止了笑,肃然道:“只是云公子,听闻你早已不是清凉山弟子,既是洒脱天下,又何须理会仙魔之事?”
云伤掩唇轻咳了几声,又拈了玄色酒囊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笑道:“魔界做出有违六道之义之举,六界均可得儿诛之,玄武你又何须多此一问。”
玄武朔流又轻笑起来,裹了一层邪魅,道:“我等此次是受二公子之命寻了血千魂带回魔界,诸位还望勿加阻拦。”
他说的这般客气,亦是畏惧云伤及他手中的承痕剑,血千魂被困魔界血池数百年之久,若不是魔界私自放出,它怎可轻易来人间作乱?商陆闻言欲要向左边洞口跃去,却被云伤一拦,只听他轻声道:“师兄,你们且去右边。”
话音刚落,已有两道光芒疾闪而至,正是朔流所用巨阙剑和泣玉的纯钧剑,戾气袭人,令人雪肌生寒。
月初旬随着众人向岔口右边跃去,漆黑幽幽的洞穴内,她悄然回首,却见那一袭白衣男子,衬着那一抹疾驰而来的剑气,似玉容颜苍白空灵,病态之容,尽失无双风骨。
唯有一声轻咳湮没在沉沉黑暗之中,似云寂寂,一地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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