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
凝眸处,空旷黑山,乱石碎点,一脉溪流东逝,草木阴。
众人只觉身心一阵轻松,瞬时似是被带进了一个虚空,各自持了自家法宝立在一起,眼前已不见那银光禁锢,亦不见了玖瑶姬和玉长卿身影,心下一喜,遥遥望去,所立之地却不是归去洞,亦不知身在何处。
清半夏见已脱离危难,眼瞧月初旬眉眼淡淡,疏离不羁,并无丝毫感激之情和负疚之意,心中“噌”的冒出一股怒火来,语气无半分客气:“月姑娘,咱们还是分道扬镳,各走各的好,我可不愿再看到同门师兄深陷危难境地。”
商陆低声斥她:“师妹,你我修仙之人,怎可讲此有违道义之言?”
“师兄,若不是她,方才你也不会陷入危难而不逃生,她差点害死你,你还替她讲话?”
“师父所授之道义师兄时时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分违抗,你我修得一身法术,本来便是除却世间魑魅魍魉,即使是死,又有何忧?”
清半夏急红了一张俏脸,不悦道:“为了她?她身份未名,浑身透着邪魅之气,即便真是普通凡人为了救她一个牺牲掉你,代价也太大了,你就没想想,若你逃生出来,此后会挽救多少人的性命?”她又朝北宫沐风望了一望,含了几分嘲讽,道:“还有你,小师弟,这道理都不懂么?”
北宫沐风方才听她处处针对月初旬,心中早已不快,正色道:“清师姐所言差矣,其他人的命是命,我师姑的命便不是命了么?师弟一向介怀人妖之别,仙魔之分,想不到在师姐眼中人与人之间竟也有差别。”
“你……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清半夏一手指着商陆和北宫沐风,气怒攻心,一时落下泪来。
北宫沐风略一沉吟,望见她泪落香腮,又道:“当初可是我师姑寻了何君洞踪迹,你方能得救。”
清半夏一怔,见青右青左各自讪讪的望向别处,知是不想见她难堪,忽的抹干了眼泪,朝月初旬一揖,道:“多谢月姑娘!”言罢,手持玉瑶双剑,抬脚欲要向远处走去。
月初旬听她言辞伶俐,细想了去竟也有几分道理,轻轻叹了一声,忽觉颈处肌肤微凉,低眉瞧去,蛊隐中两色光华犹自翻滚。她心中一怔,眼角扫过那股溪流,见水流湍急,却并未听到丝毫水声,她顿觉不妙,正欲开口,已听商陆沉沉道:“大家小心,这是幻境,是玉长卿所设鬼瘴。”
却是商陆早已洞悉此处紫雾影影,隐隐泛着鬼魅之息,他话音刚落,已是紫云压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四周景色愈加模糊起来。
众人凝神戒备,祭出仙剑,各色法宝悬浮半空已是布下了一帘剑阵,浓浓紫雾和疾风碎石生生被阻挡在外。
只听耳边有人轻蔑的“哼”了一声,忽地瞧见地上无数个藤蔓般的紫色丝线破土而出,竟是越长越高,顷刻间便已冲天而去,那些被紫色丝线纠葛住的枝桠,呼啦一声脆响,整个树干已拔地而起,声势威威。
紫色丝线不断从土中钻出,顷刻间四周已是紫色玄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却紫雾蒙蒙,竟是长空万里云无处。
众人心中一骇,早已撤了剑阵,仙剑飞回各自主人手中,呼啸几声脆响,除却月初旬,其余几人均已御剑而起,泠泠朝空中飞去。
剑芒若水波**漾,所过之处,紫色丝线尽数被斩,但却又瞬间长出新的丝线来,似是中了魔障撕裂着无穷无尽的疯狂。
不过片刻,几人只觉足下仙器光芒逐渐暗淡下来,阵阵阴气裹了腥寒从足底升起,心中翻腾不已。
月初旬在下方凌空飞跃,左避右躲,一边祭了灵蝶斩杀丝线,却见那戾气冲天的紫色丝线遇到灵蝶冲撞,竟是犹如发丝被点燃一般,滋滋作响,灵蝶过处,丝线却是再也生长不出,她心中一怔,急急凝足灵力,空中水蓝色光芒闪了一闪,霎时漫天飞蝶,水蓝璀璨,裹着戾气呼啸着直直穿过紫色玄丝,地上顿时焦土横生,似是被大火炙烤过一般。
御剑在半空的其他五人见了,一阵惊喜,却在此时,远远黑雾之中听得一声清脆的娇叱:“何方妖孽,竟伤我紫霜毫!”
言罢,地上丝线更是汹涌般喷薄而出,却独独不肯再靠近月初旬,只逐渐紧裹着空中御剑的几人。
众人听那娇叱,知是玉长卿的徒弟鬼黛,想这紫色丝线便是她手持紫霜豪笔的锐利锋颖,此刻才意识到,这哪里是玉长卿布下的普通鬼瘴,几人明明是身在玉长卿阴阳扇中的阴面,而鬼黛正半跪在玉扇阳面挥舞着紫霜毫。
一扇之隔,两个虚空,他们奈何不得鬼黛半分。
眼见丝线越来越密,御剑的五人呼吸逐渐困难起来,若是被围困中间,到时玉长卿稍加禁锢便是很难再逃脱出去。
众人互相望了一眼,急急默念咒决,人剑合一,五道光华似水的剑光齐齐朝一个方向冲去,罗罗青寒,箭驰风逐,只听丝线发出低哑的嘶鸣,急急抽离却已不能。
五道光芒呼啸着折返而来,落在月初旬一丈之遥,现出真身,但因耗了不少灵力,除却商陆,其他几人均是精疲力竭,气息微喘。
紫雾浓浓中,忽有一股凌厉阴气嗖然而至,玉长卿温润玉面此时却是一分为二,右半张脸苍白无血,笑意盈盈,左半张脸却是漆黑若墨,怒气滚滚,一张阴阳脸透着几分诡异几分狰狞。
想这阴阳扇及紫霜豪乃是冥界至尊利器,不仅锁妖诛魔,逐鬼魂,对仙家子弟及法器更能挥发无上威力,如今却折损在这几个黄毛小子手中,这便不顾了颜面,现了真形来。
玉长卿瞧了月初旬一眼,阴测测道:“想来清凉山及敖岸山乃是当今修仙大派,却独独与妖邪之人同流合污,诸派掌门若是知晓,该有怎样的痛惜?”
北宫沐风上前一步,怒道:“鬼魅之人,休要胡言乱语!”
玉长卿忽而笑了起来,“你们几位修为不浅,法器亦是仙界至宝,却独独奈何不了我这小小的紫霜豪笔锋,这白衣姑娘一枚小小灵蝶竟是横扫我锋颖,不是妖邪之物又做何解?”
说完再不多言,广袖一挥,一股冰冷浸骨的阴风席卷了砂石走砾直直朝几人裹来。
众人一时愣怔,见那阴风含着煞气欺身而至,周身已是愁云惨淡,鬼哭狼嚎,急急祭了法宝,青寒紫色剑光形成一堵厚厚的剑气,把阴风坎坎挡在外边,却不过片刻,那阴气已通过剑气隐隐流进几人体内,四肢百骸中一片刺骨的寒冷,灵力顿弱,心神一恍,剑墙竟分裂开去,那阴风便从隙缝中横穿而来。
众人急急收回仙剑,提身欲要向后跃去,却是已来不及,眼见阵阵阴风含着戾气已至身前,忽觉空中水蓝色光芒一闪,香风婉转间,已有一帘巨大的蓝色灵蝶围就的长绫挡在众人面前。
月初旬立在半空,一袭白衣,一方白纱,一头青丝,在那狂风呼啸中肆意起舞,恍若凡尘仙子。
那灵蝶含着邪魅戾气,丝毫不受那阴风影响,只听玉长卿低低的“咦”了一声,继而阴笑道:“这灵蝶竟是不受我阴魅之气侵蚀,着实罕见的紧,不知姑娘师承哪位妖道高人?”
他本没把商陆几人放在眼里,只用了五成法力,仙体一经受他阴气浸体便会灵力大减,此番瞧事有蹊跷,不敢大意,手中力道不免又加了几分。
月初旬本已用了全力控制着灵蝶,虽是透过方才那一番激战,她已知自身并不受那阴气煞气影响,但毕竟修为低微,法力有限,额上早已布满了密密汗珠,脸色苍白无血,此番听他胡言乱语,折辱师父,又觉那阴风波涛汹涌般袭来,再也抵挡不住,喉间一甜,一口鲜血从唇边溢出,沾染在那方白纱上,红白相映,若残红一夜倾城,甚是艳丽。
北宫沐风望着那抹艳丽,心神一震,眼见她身子亦不受控制的直直倒飞出去,那股阴风却紧随其后,心中一急,“嗖”的飞至半空稳稳接住月初旬身子,自己却被那阴风袭在后胸,只觉一阵剧痛,意识忽地一片混沌,怀中抱着月初旬一起陷入了一团紫雾之中。
周围竟是再也看不到其他,只觉身子正急急向下坠去,一如落叶萧索,千回百转,只载孤萍。
紫雾茫茫,阴风重重,似是静水流深,芙蓉落尽枕烟霞。
身子随着旋风急急下坠,耳畔竟是没有一丝风声,凝眸处唯有层叠紫云,一抹青丝兀自与烟雾纠缠。
月初旬从剧痛中醒来,一手揽了欲要倒下的北宫沐风,取了面上白纱,轻轻拭了拭唇角血迹。
她不知位于何处,只知是得了北宫沐风奋力相救,又思及他方才为了自己与清半夏相辩,心中微动,不由的瞧他望去,却猛地一骇,只见北宫沐风舒朗眉目间已是泛着缕缕紫气。
月初旬探手至他眼角,清眸不再,眼中含着一丝妖异的紫色,料定他是中了这紫毒瘴气,若是不能及时脱离此漫漫烟雾,一旦入了鬼瘴,怕会是万劫不复。
她拽了北宫青衣衣角,有丝慌乱,唤他:“傻小子……傻小子……”
北宫沐风经这一摇,清醒过来,不觉有异,眯了半是紫色的眼眸,轻轻道:“师姑,你没事……就好……”话未说完,已是支撑不住,吐了一口淤血,又昏了过去。
月初旬紧紧揽着他,将他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见他眸底紫色更重,若是整个眼瞳都变为紫色,怕是真的没救了,想到此后他若沦落邪道,与相识之人不免兵戈相见,心中一酸,忽地落了两行清泪。
那眼泪滴在腰间香荷上,似是感知到主人此刻绝望心境,在她腰间左冲右撞,似有什么欲要喷薄而出。
月初旬一惊,忽地想起师父嘱托,心中一喜一沉,又将北宫沐风摇了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