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桥不远处,溪流淙淙依然入耳。
云伤立在一方岩石之上,脸色异常苍白,定定望着月初旬,却是笑意满怀。
月初旬被盯的浑身不自在,戒备道:“作甚?”
“姑娘莫非这么快便忘却了以身相许之约?”
月初旬一脸讶然,听他低咳出声,将右脸一扬,笑道:“看着这张脸,噩梦缠身,只怕公子这副身子骨折腾不起。”
“看不着才会睡不着觉呢,”云伤饶有兴趣的盯着她,“我又不在乎。”
顿了一顿,眯了眼睛,突地探近她身侧,笑嘻嘻道:“月姑娘这是在关心在下么?”
望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一脸嬉皮笑,风流无双,月初旬气极反笑,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一抽:果真欠揍的很,清半夏那一巴掌实该扬起。
月初旬不予作答,也不予撤身,怔了半晌,突地长叹一声,弯了唇角,笑道:“云公子眉眼实在好看,莫怪了他人唐突。”
说着,轻轻柔柔的抬了手臂,欲要探手去触他玉泽空灵的脸庞。
云伤不躲不闪,笑意更浓,只紧盯了她含笑眸底下的那一丝清冷淡漠,心中嗟叹一声,一把握了月初旬悄然凝力的另一只手,取出三枚飞针,在眼前晃一晃,道:“姑娘这点小心思对着那个傻小子还可管……”
“用”字尚未出口,见她唇角弧度倏忽放大,眼角瞥见欲要拂上他脸颊的那只手,袖中突地飞出一抹蓝光,不及多思,急急后退数步,一手抬起,指尖凝力,那抹蓝光忽地定在那里,浮在半空,又是三枚飞针。
云伤苦笑道:“这只手还真的藏有暗器……我这么好看的眉眼,被你针上毒液毁了,岂不是暴殄天物,所哀,所哀……”
月初旬敛了笑,上前两步一手取下浮在半空的飞针,冷冷挑眉:“云公子究竟有何事?”
敛不敛笑,她望向他时,眸底皆是清冷淡漠……
云伤长叹:“以身相许,男婚女嫁,人生一大事,就不算事了么?”
月初旬见他仍旧嬉皮笑脸,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方行数步,忽听背后男子敛了笑,沉沉道:“魔窟被困之人,未能全部救出……黄鼠狼精,未曾见到,怕是凶多吉少。”
……他记得曾答允她之事。
月初旬并不转身,听出他话中愁绪,只淡淡道:“生死有命,云公子何须介怀?其实你本可以像赤凤一样一举灭了血千魂,可你宁愿自身受血千魂重创亦要先救出被困的人和妖兽生灵,只因,公子早已明白血千魂亡时,便是魔窟塌陷之时,此等侠义肝胆,实在令人敬佩,天总是不能随人愿,既是尽了力,便勿需再添忧愁神伤。”
云伤一怔,忽而也淡淡笑了起来:“月姑娘是何时知晓血千魂与魔窟之间的关联?”
“赤凤斩杀血千魂真身之际,云公子本欲阻止,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血千魂真身被击成碎屑之时魔窟便开始坍塌,这二者间的关联,我亦只是猜测而已。”
“月姑娘果真心思玲珑。”语气是由衷的赞美,又加一句,“与云某果真心有灵犀一点通。”
月初旬抚额,唇角抽了一抽,抬脚便走,忽觉袖中蠕动,倏忽间想起了小毛球,眉间一沉,消了袖中结印,把小毛球放在手心,左右瞧了瞧,手举止齐眉处,对小毛球道:“小毛球,你娘亲……她与我们失了散,你是愿意留在此处,还是与我们同行?”
小毛球抖了抖黄灿灿的绒毛,碧绿幽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唧唧叫了两声。
月初旬一把把它放在地上,笑道:“你既不愿与我们同行,这便告辞……”
云伤勾了勾唇,嗤笑一声:“月姑娘竟能识得兽语?”
月初旬扭转身子,朝他眨了眨眼,笑嘻嘻道:“略识一二。”
这边众人见他二人归来,商陆道:“此番回师门,路途遥遥,御剑也需六七日方能到得清凉山,我与师妹打算今日先寻了小镇暂时歇息一晚,不知诸位有何打算?”
青左一揖,道:“妖王华君离现身在魔窟,并非偶然,怕是妖界也一早得知消息来探一探虚实,想要寻了魔神现世的影踪。如今血千魂已除,在下与兄长这便返回师门回禀掌门,告辞!”
商陆客气道:“此次多谢二位师弟相助,请代我等向掌门师伯答谢。”
青左又虚了一礼:“一定,一定。”转身又瞧见月初旬,顿了一顿,朗声道:“此番能脱险于玉长卿的阴阳鬼瘴,还需多谢月姑娘,此番一别,咱们后会有期,定要促膝对饮一杯才是。”
月初旬微微颔首,见他兄弟二人眉清目秀,言语真诚,洒脱磊落,并不介怀自己容颜寝陋,心中早已多了份欢喜,道声“珍重”已见他二人蓝衫猎猎,御剑而去。
商陆走近云伤身侧,拈过他手中酒囊,笑的温和:“让师兄品尝一下师弟的美酒。”说完,仰头灌了一口,立马紧皱了眉,嫌弃道:“师弟,你这酒喝着远不如闻着那般香甜,怎地如此寒苦。罢了罢了,今日师兄做东,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又转头对北宫沐风道:“北宫师弟,咱们便一起下山前去寻了酒肆大饮一场,如何?此后青山绿水,又不知几时才能相遇了。”
北宫沐风一揖道:“那就有劳商师兄破费了。”
商陆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稍顷又微敛了神色,恭敬的对月初旬一揖道:“月姑娘,此番蒙你相救,大恩大德我等必铭记在怀,不知月姑娘此行欲往何处?”
月初旬还了一礼,道:“举手之劳,并未帮上大忙,商公子不必挂怀,我此次本欲西行前往昆仑之墟寻找家师……”
“好巧不巧,月姑娘可与我们同行,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开口……”
清半夏急急打断商陆,挑眉瞪他:“师兄,她与我们同路,但不同道,我们还是就此别过的好,看这日渐西斜,又不晓得多远才能寻得休顿之所,我可不想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做了我们累赘。”
商陆刚想说些什么,已被北宫沐风打断,只见他涨红了一张脸,气恼道:“师姑在阴阳鬼瘴中救我们于危难之际,怎会是毫不相干?”
他一路之上对这个骄矜少女早有不满,虽是不善言辩,见她如此折损月初旬,却也是没了忍耐。
清半夏斜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月初旬的眉角处伤痕,提高了嗓音,讥诮道:“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不枉人家宁愿舍了性命也要救你出来,可是,北宫师弟你莫要忘了,你师姑手中灵蝶可是至邪之物,若非如此,那紫霜豪为何对她灵蝶无丝毫作用?你可还记得玉长卿所说,你师姑是妖邪之人?凭她低微修为,甚至连御物飞行都未曾学会,如何依一己之力折损了玉长卿至宝?那把阴阳扇至阴至邪,是冥界至宝,若想修复极为困难,玉长卿此后怕不会放过她了。”
清半夏虽是言语无礼,但却并非没有道理,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唯有山风徐徐,溪水迢迢,不知一水频生几许愁?
北宫沐风突地思及他与月初旬陷入紫雾旋风,漫天水蓝色灵蝶萦绕身侧,被她推出雾瘴之时,她眼中赤红如血,直如鬼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月初旬却只愣怔了片刻,冷冷回道:“师姑救师侄于危难,合情合理,何须清姑娘置喙?”
一句话将她与北宫沐风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
北宫沐风心中一动,鬼瘴之中,她所说的欢喜,果真便是在作弄他的吧……
微松了口气,冥冥中却似徒添了一抹失落,抬头望了一眼月初旬,只见她面色仍是泠泠。
月初旬避开北宫目光,又道:“手持至邪之物,是我的事,身是妖邪之人,亦是我的事,玉长卿日后寻了我麻烦,我想,仍是不关清姑娘丝毫罢了。”
说完,抬脚便要离去,便在此时,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从地上传来,低头望去,见一个黄灿灿的小毛球正蹦跶着两条小短腿仰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望着众人。
“好可爱的鸟儿。”
清半夏手腕一凝,小毛球径自飞入她手中,又是捋又是揪的,甚是好奇,突听她“哎唷”一声,一个吃痛,一甩手,把小毛球狠狠的摔了出去。
月初旬一怔,眼见小毛球被摔在那尖锐的岩石上,便要粉身碎骨,惊愕焦急间已有一抹白色身影急掠而去,身形一个旋转,白袍翻飞间,已是稳稳接住了小毛球,笑意盈盈的递给了她。
岂料,小毛球方才受了惊吓,张嘴便抱着她手指狠狠咬去,月初旬只觉自有一股钻心之痛,没承想它小不点的个头,竟有如此大的蛮力,一把拎了它两条小短腿,把它倒立在半空,笑道:“小毛球饿极了也不能咬人,被你娘亲知晓了定要生气。”
小毛球便又哼唧了两声。
清半夏见月初旬竟与这似鸟非鸟,似鸡非鸡的小畜生说话,冷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呼啸一声御剑而去。
商陆业已祭出天寒印,道:“云师弟,北宫师弟,时日不早了,我们也走吧,早些寻了落脚之处……月姑娘,我师妹心直口快,望你不要介意,你此番前去昆仑之墟,路途遥远,可与我们作伴,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若姑娘拂了意,便是我们清凉山的不是了。”又望了一眼北宫沐风,道:“北宫师弟,你便携了月姑娘一起来。”说着跃上了天寒印,呼啸而去。
他这话说的委婉得体,不卑不亢,既不会让人觉得清凉山有随意诬陷之嫌,亦不能拒了他好意。
北宫沐风祭出断邪剑,恭敬道:“师姑,我们走吧。”
月初旬望了他一眼,又瞧了一眼云伤,淡淡道:“我同云公子有话要说,北宫你先行一步。”
北宫沐风不疑有他,暗暗长舒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好”,绝尘而去。
月初旬还是把小毛球丢在了玉笥山,她寻着师父,自顾不暇,又思及方才清半夏所言,低眉望了一眼腰侧那香荷,疑虑丛生起。
果真自己便如他人所说是妖邪之人?
这般想着,心中忽地多了一抹无措,似是三更雾,五时霜,无弦冷对夜茫茫。
承痕剑飞离玉笥山许久,月初旬只怔怔不说话。
云伤忍了几忍,终于道:“月姑娘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垂眼低眉,并不作答。
云伤笑吟吟道:“既是无话可说,如此好一个亲近北宫师弟的机会,姑娘怎地活脱脱放手溜走了?”
她方才婉拒北宫沐风,不过是不想让他不自在而已,岂料被云伤戳中心事,当下一怔,抬头瞪他。
“要你管!”
云伤一双眼眸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脸瞧,瞧了许久,也不接话。
月初旬斜斜瞪他一眼,冷冷道:“瞧什么瞧,脸上又没长花。”说着,扭转了身去,直望了玉笥山方向。
云伤静静望她青丝穿云,迎风起伏,眸底明灭不定,低低一叹:傻丫头,你本身便是一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