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身子一颤,师父对云师弟竟如此薄凉,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提及,幸好在正殿之时把遇到云伤之事忽略了过去,当下心头掠过一丝不快,闷闷道:“师父神算。”
“为师并未知微通玄。”
商陆心下忽地一沉,师父并未通玄已料知自己得了云师弟相助,难不成在师父眼中自己的修为果真如此不堪,连一个小小的血千魂也应付不来?
他这般胡思乱想,脑中忽地闪过师妹对云师弟的责难,五年来积压在心底的疑惑突地找了一个出破口:“师父,您能告知徒儿,当年云师弟离开师门,究竟是何缘故?”
“你想问什么,直说。”
“徒儿……徒儿想问师父,当年,云师弟是自行脱离师门还是被师父逐出师门?”
清阳袖袍一抖,有了几分怒色:“他性子不羁,不喜束缚,主动要求脱离师门,难不成为师还要把他绑在清凉山不成?”
“云师弟并非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之所以离开师门,是因为沾染了不该沾染之人,被师父逐出清凉山,师父,徒儿可有说错?”
整个清凉山弟子都知晓,云伤虽是清阳仙尊关门弟子,自小体弱多病,但仙骨奇佳,资质非凡,修为远远超过门中其他弟子,但不知为何,最不受仙尊待见,仙尊本是一极其温润之人,但独独对这个小弟子不管不问,甚是凉薄。
清阳不回答,不解释,也不去看他,起了身,踱了几步,叹一口气,转了话题,道:“夏儿一向骄纵跋扈,难为你一片痴心,她最近也才转了心思,如今却被千日锁情困住,可见并非为你,你们此次下山定是遇到了那个人……陆儿,你可恨他?”
商陆一时却并不知师父的这个“他”是指师妹还是师弟,当下敛了神色,沉声道:“不,是弟子愚钝,是弟子不够优秀,不讨师妹欢喜,怨不得别人,徒儿此时只念着能早日解救师妹,求师父指点一二。”说罢,俯下身子,屈膝长跪。
清阳并未多说,只透露清半夏此生该有此劫,又言解铃还需系铃人,却又不知这个解铃人是指云伤还是月初旬,只是在离开之前,又做了一番吩咐:“且去把当年幻雪宫被灭一事做个调查,除了为师与你,不许告知第三个人。”
连尚东仙君和疏司仙君都不能告知,商陆只觉师父那个嘱托的眼神泛着冷意,心下微微一骇,又因清半夏被困,解救毫无头绪,只得暗暗下了决心明日唤几个弟子前去寻找鬼作,心境郁闷之下,不思睡意,凝了脚下白玉石板处的淡淡云气,聚成一絮白色云团浮在半空,身子一跃,负手立在白云渺渺之中,朝段碧轩飘去。
段碧轩位于清凉峰东北角,一面临着断崖,三面环着竹林。
商陆立在云团上,望着脚下竹林碧幽丛丛,清风扫过,竹海起伏,绿浪涛涛,直似碧水**漾,心中郁结顿时散了一半。
良久,终于到达段碧轩,商陆足下一凝,白云散为轻雾缭绕散去,身子一轻,飘飘然落了下来。此处视角独特,可俯瞰三座侧峰及九座小峰,缥缈云海相绕,星子晶莹点缀,当真视野开阔,令人心胸豁亮。
当年,他常常携了羸弱的云伤来此处,为他絮叨着各个峰的各个弟子,陪他一起望流星陨落,及至后来云伤开始修行法术,便常陪着他习内法,修剑术,到得后来,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发觉即使他全力应对亦输给了云伤。
那天,他神色恍惚,丢下云伤跌跌撞撞的飞回自己居室,坐了一夜。
他用了多久想通这个事实?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他记不得了,只记得翌日跑到正殿把这一喜讯汇报给师父,师父只冷冷的“哼”了一声,倒是一旁的师妹眼眸亮了一亮。
便是那个时刻,一贯蛮横无理对待云师弟的师妹,动了心思吧。
此后,段碧轩多了一抹倩影,清半夏时常立在直耸入云的竹叶上,或侧卧轩顶泛着青光的琉璃瓦上,或嬉笑怒骂,或无理取闹,即使她的神色常常凝在云伤那一袭白衣上,只要在身边,看到她的身影,听着她的声音,商陆都觉欢喜无比。
竹林依然青翠,却已物是人非,商陆苦笑一声,夜深凉如水,他正欲敛了神色离开段碧轩,忽见空中一抹流光从清凉峰飘向烟凌峰,心中讶然,烟凌峰自夜川仙君堕仙之后便一直空着,为防弟子误入,凌乱了室内摆设,掌门便在烟凌峰周边布了结界,从不许人踏入,商陆自入清凉山,还从未踏入烟凌峰半步。
他一急,身子腾空而起,正欲阻拦那抹流光,却在半空硬生生顿住身形。
清凉山结界密布,外人定是进不得,普通弟子也定进不去师父布的结界内,那抹流光,难不成是师父?
他心下生疑,身子一晃,朝书房和师父居所奔去,却哪里还有师父踪影?
云伤当年脱离师门之缘故,师父从不正面回答,幻雪宫被灭,多年后师父又让其暗自调查真相,夜半无人时,师父又悄自前往已经空了数百年的烟凌峰,商陆忽地觉得,他一向了解的师父,一向了解的清凉山,竟不知背负了如许疑云。
清凉山下,夜幕低垂,天际本是一片澄明,圆月高悬,何时,忽地乌云盘顶,黑色苍穹雪粒簌簌,零落而下,在凛冽呼啸的风声中,席卷苍茫大地。
高山之侧,四野莽莽,两条古道从远方延伸而来,又孤寂的向远处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