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却是陵游。
他速度极快,除却云伤,众人皆不知怎地凭空多出个人来。
他一手圈了月初旬肩膀,一手在她面前一晃,笑嘻嘻道:“我说妹子,你怎地还是如此调皮,装扮成这幅模样,又跑去了何处吓人?”
声音含着无限宠爱。
众人一愣,皆又讪然一笑,望着月初旬俏丽容颜,当真冰洁若雪,清淡如月,出尘脱俗之貌,若瑶池仙子飞临,不由心生泠然,多了一抹敬畏神色。
月初旬讶然,已有一身额黄衣裙女子步入大厅,单手叉腰,单手指点着诸位宾客,一副泼辣相,大声笑骂道:“看看看,小心魂被勾了去,改日谁家婆娘路过我栈仙阁,老娘可要请她来坐上一坐,好好聊聊天叙叙旧才是。”
若这一向冷刀子冷嘴的蔺老板再添油加醋一番,这还了得?
众人不由凉了心,嘻嘻哈哈着杯盏交错起来,目光却仍飘来忽去的在红衣和月初旬身上打转。
月初旬不明就里,欲要挣脱掉陵游钳制,却见蔺含之几步走近,一把拧了陵游耳朵,骂道:“臭小子,好好管管你家妹子!”
陵游本以为她只是做做样子,没承想这一拧,却是用了七分手劲,当下有几分吃痛,咧嘴叫了起来。
蔺含之方才正在思量这惑乱众生的红衣是何妖孽,扭转头想要去瞧一瞧陵游是何反应,却发现他的目光直直射向白衣蒙面女子,丝毫不去看那一团火魅,又见他用了障眼术法替月初旬遮了那半边疤痕,为她解了围,当下便赶来帮他,却又因他对月初旬另眼相待,心生不快,便有了几分气恼,手上便多加了几分力。
陵游哪里知晓她这般弯弯道道的心思,心道老板娘今天吃错了药,忙把手从月初旬肩上抽了回来,揉着红红的耳朵,又是嘻嘻一笑:“温柔,温柔,古言道,女人要柔似水……”
蔺含之抬腿踢了他一脚,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因知云伤不喜闹,先前来栈仙阁,皆是把酒水送去别苑,这便领着几人施施然朝后院走去。
别苑中心的花坛,因着积雪早已消融,一片枝翠花红,透着几许风情。
月初旬方才听陵游声音有几分熟悉,但看他一脸英气,俊朗丰毅,和记忆中一位衣衫褴褛胡茬乱飞的那位公子断然不同,一时不敢冒然相认,此刻已是猜到他用了术法替自己解围,道了一声谢,又思着有着这般婉转声音且一脸嘻哈的公子并不多见,便试探着问道:“公子……可是陵公子?”
陵游喟然一笑,道:“月姑娘,你可终于想起在下来了,咳咳……月姑娘,你那位小相公怎地没随你来?”
月初旬一怔,知他所指,虽是玩笑之言,仍不免红了脸色,侧过脸去,正瞧见云伤望了她笑,莫名地,又是一红。
一切安排妥当,月初旬在客房内等了许久,仍不见红衣进屋,想着先前她笑言要与云伤住一起的话,不思辩了真假,却也不好相问,听着酒楼琴坊飘渺浮烟里,瑶瑟玉箫相吐,琼音缥缈,声声呜咽,犹似无故吹皱一池平湖,又瞧窗外暗云频渡,冷月惊回,不知为何,心生一丝惆怅,伴着疲倦,竟是睡了过去。
却又不知,是否在梦中,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相邻室内,烛火却是飘忽迷离,木门忽地被推开,云伤望一望倚在月初旬门前徘徊不定的身影,忽地嘻嘻一笑,调戏起她来:“小狐妖脾性不失当年,只是既是有心认错,何以踌躇不前?”
红衣一脸盈笑,矢口否认:“你怎地知晓我要道歉,我又没错,为何要道歉?”说着,抬脚进了云伤屋内,身子转了几转飘至床榻,半倚其上,一手托腮,朝云伤俏皮的眨了一眨眼,道:“云哥哥,人家先前早已说过,要和你住一起的,又怎会食言。”
云伤叹一口气,轻咳了几声,抿了一口酒,脸色愈显苍白。
“云哥哥,你生了病?”
“无碍。”
红衣见他只是轻咳,苍白容颜上更是添了几分病息温润,竟是瞧的痴了起来,半晌才道:“云哥哥,你看夜已是深了,咱们早些歇了吧。”
红袖一扬,烛上青灯已然熄灭,木门悄然紧闭,拦了云伤去路。
渺渺烟云,风潇孤月不知应何处,细密流光轻洒窗棂,飞落难定。
陵游却是多贪了几杯,身子斜斜歪倒在床边,直至屋内升腾起一股寒气,却并不睁眼,只悠悠道:“这飞霜落雪酒,是大哥特意为你所留,尝尝看,是否合意。”
方才还空空的桌前已是坐了一位神寒似玄冰的玄色青袍男子,幽暗深邃的眼眸布着冷冽,凉凉道:“离家这么久,你倒是过的快活。”
说话男子正是妖王赤凤,华君离。
陵游“噌”的直起身,嬉皮笑脸走到桌旁,自顾自又是饮了起来,满眼兴奋的晶亮。
“依丝可还好?她头痛的毛病可有再犯?”
“千柔怎么样……上次离开时她说要为我学习女红,绣一方锦帕送我,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不知道那锦帕绣的如何了。”
“四伶呢?哎,下次回去要记得为她带枝金钗,上次没能如愿,哭了两天才罢休。”
……
华君离剑眸凝聚成霜,声音冷如铁:“把我急急招至此处,若是为了她们,何不亲自回一趟浮华殿?”说着长袖一摆,欲要离去。
“哎,哎……白茝。”
玄色青袍急急顿住,室内冰寒气流忽地涌了一抹急促。
半晌后,华君离方冷笑一声:“你可知,她如何死法?”
“死在你手,亡在神器之下,妖界神器青影幻妖弓,无矢之弓,破体之时,魂飞魄散,仙魔俱不能挡。”
室内静寂一片,但陵游仍不甘心,想了一下,正色道:“也许……也许会有意外,你且见一见无妨。”
此前,他曾不止一次望到华君离凝视一副画,画中是一位少女,白衣胜雪,裙下赤足,眉眼清淡,弯笑如月,身后雪渊一片苍白落寞。
他望向画中少女的眼眸,深情无限,是从未有过的柔情。
直至幻雪宫被灭,少女被诛,浮华殿画室从此被封,他的眸底,尽是冷酷。
“不……她早已死了。”华君离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