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封住了叶裳的周身大穴,他喟叹道;“失血太多了,我看要不行了。”
我将手搭在叶裳的脉上,说:“云庄主,这孩子今天若不是遇见我,定然没命了。”
庄主揪住叶惊羽和云开的头敲到地上:“还不给慕容谷主磕头,看看你俩创下的大祸!”
他俩连般叩首道:“谢慕容谷主妙手回春。”
我身为明月宫三宫主,手上所沾染的鲜血实在太多。一想到可以救一次人,不仅有一种迥然不同的快感。
第一天,叶裳的身体就像野地里的火红鸢尾,紧紧地抱成一个骨朵。我用尽了止血凝肌露,银针反复在他身上抽出和插回,可脉搏还是虾游之象。小小的血崩我若是都治不好,药王谷主的招牌岂不是砸我手里了吗?于是我开始不眠不休地进行治疗。这个孩子非常奇怪,我在他肩井施针,却没有感受到真力运转。难以想象一个长期演武的男子,竟然会一点真力都没有。
第二天,我取来了高丽野山参和雪莲子等名贵药材,将叶裳泡在整整一缸药水中。好在他背后的伤口总算是不流血了。命虽然保住了,可是他依然昏厥不醒。我用银针巧妙引导他全身的血脉,忙碌到后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朦胧中,我仿佛又站在了海边的共工庙前,兔儿他高声喊道:“猫儿姐姐,兔儿要吃糖葫芦。”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兔儿的指尖,他忽而消失了。在我眼睛里翻卷不灭的,只有那愈演愈烈的红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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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火终结了一切,现今我也成了放火的人,只为烧死当年的纵火贼。
我睁开了眼睛,满屋的是蒸腾的热气。我听见了要吃糖葫芦这一句话。虽然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我发现那是叶裳的呓语,他有了知觉。我不禁疑惑:相仿的年纪,一样的习惯,而他又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我撩开了他额前的刘海,发际线上那划伤的疤痕证实了一切,我瘫坐在地久久不能释怀:他,正是我寻找多年的兔儿。
十九岁三月十五藏剑山庄内。
今天兔儿彻底痊愈了,我却不能带他走,因为他属于藏剑山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正是我自己亲手送上的忘忧散,让他彻底遗忘了我。
他已经十五岁了,已完全融入了藏剑庄中。尽管叶惊羽会欺负他,师父会责打他,可他热爱藏剑这个地方。小师妹云想衣已对他动了男女之情,我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接近他的世界。
有一点我迷惑不解:他们让叶裳活着,难道不怕他日后报复吗?
我决定继续留在藏剑,一方面接近兔儿取得他的好感,另外一方面必须弄清楚他们留着兔儿的目的。我心中对兔儿的情愫如蔓草般疯长,虽然我比他大了四岁,可我觉得这种情愫已超越了姐弟之情,我不知道这份情结究竟会成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深深地爱着兔儿,我想要保护他一生一世。我的世界里没有亲人,除了两位师父外,我能够守望一生的,只有他。
十九岁五月初五藏剑山庄内。
在藏剑山庄呆了快两个月了,这期间我在庄外的群山中发现了许多药材,我每天都会高兴地拿给兔儿看。
他对我不再是那么排斥了,他和云想衣实在是很登对,可这却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叶惊羽也喜欢云想衣,兔儿的这份感情最终会有一场冲突。我作为一个女人,论及各方面我都远胜于云想衣。早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想要迎娶我的西域诸国王子就在明月宫外排成了长队,可是他们谁都不可能,因为我的心里只有兔儿。
我开始渐渐明白当年事情的真相。藏剑庄主压根就不是云子安。云子翼死后,这个云庄主毒害了云子安,他李代桃僵成为了藏剑庄主,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却又不合情理:他为什么不会被识破呢?
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云子焕要留着叶裳呢?今日霹雳堂的雷千仞来了,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一切都明朗起来:叶惊羽是白落梅与现任庄主云子焕,当年云子焕打伤了白落梅,并带走了叶惊羽。而叶裳的作用,竟然是成为叶惊羽的替代品去错认白落梅为母亲!
叶裳身后的剑伤,也是云子焕使叶惊羽有意为之,这样就和叶惊羽身上的疤痕雷同了。如此一来,就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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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拜别了云庄主,动身返回药王谷。在回去的路上我在马上几度失神,总是想起云子焕的恶毒计划。我肩头落下一只信鸽,信笺告诉我白落梅在沉寂十年之久后有了动向,昔日云子焕在她身上留下的寒毒被完全治愈。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她即将会到藏剑来寻找自己的儿子,一切都会按照云子焕的计划进行。我凌乱的思绪开始组织起来,一个可怕的计划在我心头酝酿,我激动地感觉血要沸腾起来。兔儿,当多年之后这个计划顺利实施后,你就会想起我究竟是谁,当你站在满地的仇人尸骸中,你就会扑在我的怀中明白我这些年的不易。
我把这个计划命名为殁。云子焕想要一统整个中原武林,但他必会死于我的手中。多年前蜈蚣从中原救回的那个老头给了我一个绝好的契机,老头一直在为宫中做事,他正是当年云子翼的弟弟——云子安。我再次想起了你的模样,兔儿,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与你相处的这两个月里,我现在已经会情不自禁的想念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吧。
二十三岁八月十五名剑大会。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名剑大会。在这五年里,藏剑弟子尊称我为瑾姐姐。叶裳和云想衣的感情日笃,叶惊羽还是一直心系着云想衣,他和叶裳就像两只好斗的小公鸡,愈发的剑拔弩张了。可是我知道,叶裳是属于我的,每当我看到他和云想衣的耳鬓厮磨,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兔儿属于我的这一天不会太遥远了。
说来云子安还真是福大命大。除去云子翼的那天,他知道会见明月宫三宫主,而相思泪正是明月宫的惯用毒药,他搞到了相思泪的解药暗中服下了很多量,不想却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而今他的武功废了大半,整张脸也几乎全毁了,不得不重新做了张脸。
他将云子翼留下的那封信给我看了,这些年来他明白了云子翼当日的心意,必须杀死云子焕避免他再错下去。他告诉我最好连雷千仞一并除去,我们谋划了整整一夜,他得知了白落梅的复原和云子焕疯狂的计划。他告诉我应该密信红袖,让烟雨楼的一个厉害角色潜入藏剑山庄,从而以白落梅之名开启整个殁计划。不久之后,我就可以看见仇人一个个死去。尽管我表面上答应云子安可以让他全身而退,可我知道他最终也会死于非命。
这五年里,我和云子安完善了殁的计划,它最后由两位师父确立了。他们都惊讶于我的卓越谋划,大师父她贴在我的耳边道:“阿瑾诶,看来为师真是老了,该退位让贤了。为师谋划了几年一统中原武林的方法,却被你用一个老头就全部解决了。以后明月宫就是你的了,我仿佛已看见你独步武林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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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裳的武功近些年一直没有长进,饶是白落梅传授了他烟雨楼的当家武功和殁剑诀的拂柳式,他还是无法精进多少。其实他的剑术并不弱,可一个无法运用真力的剑客根本无法进行一场真正的较量。我暗中问过他,他说每当他想要修炼心法时,气海深处总会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充斥全身,浑身便会异常疼痛,这种诡异的力量一直阻挠他。饶是如此,兔儿还是凭借一身杂糅的剑法进入了名剑大会的八甲,我查看了名单,他的下一场对手是我。另外一场的胜者八成是叶惊羽。我决定故意输掉比赛,若是让叶裳和叶惊羽相遇,他俩必然会相斗从而激化矛盾,这一切对于殁计划的实施都是大为有利的。
二十三岁八月十六名剑大会。
天杀的,我究竟做了什么诶,我的心现在在滴血。在比武台上我本来想让兔儿获胜,虚晃几招后想让他轻易通过。不料我贯注内力时气血逆行,一剑刺偏到了兵器架上,兔儿将我推到一侧,我看着兔儿被兵器割得遍体鳞伤,我却无可奈何。写到这里我手开始颤抖,再也写不下去了。兔儿,但愿你可以原谅猫儿姐姐的鲁莽大意,这份痛苦的心情你现在无法了解,因为在你需要被守护的时候,留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你两情相悦的小师妹。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夺回来的,这一天就要来临了。
二十四岁八月十二殁计划第一天。
从今天开始,殁计划开始完美进行了,白落梅还是惦念着叶裳,我真是太期待她知道真相时的表情了,一定会非常有趣的。白落梅去了藏剑山庄,走之前她告诉我,叶裳而今已可以熟练使用拂柳式了,她说也许叶裳是个武学奇才。因为拂柳她用了两年才融会贯通,而叶裳只花了三个月就掌握了。我知道兔儿本身就很聪明,剑招他学起来很快。主要是他身上那股古怪的真气不能让他修行内功。没有内力的剑客永远是一个杂耍艺人。
红袖按照计划唤来了蝰蛇,昆仑满门都殒命于藏剑手中,满腔的仇恨让蝰蛇奋不顾身地去实施计划。而储藏当年云子翼信笺的是一个美妙的东西——天机阁的天机匣。它被交给雷千仞后,蝰蛇会如期盗取摘星剑,摘星剑中藏有殁剑诀的秘密,这就等于成功了一半。凌飞宇加上云子焕,蝰蛇他很难活着回来。雷千仞是一个贪图利益的人,它绝不会将天机匣交给云子焕的。开启那支天机匣的银叶子早已被我销毁。天下之大,溶蚀钢铁而可以不损害其中物件的,唯有唐门密室中的无极圣水,这样一个完美的残杀结局实在太令人期待了。
我站在云檐下,遥望蝰蛇站在船首越来越远。我的心里除了快感竟然别无他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灵再也没有了怜悯这种东西。大师父说的对,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心寒如铁的女人。在我看来,一个真正聪明的女人,必然会以最强大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去憨傻的怜悯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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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瑾,慕容瑾,慕容瑾!”叶裳如梦初醒,他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我现在才明白,这一切都太迟了,实在是太迟了!我是个傻子,世间最傻的大傻子,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明白,阿瑾我辜负了你,一直以来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我居然什么也做不了!”他横剑在颈,突然有了求死的念头。
秋秋夺下了他的剑,斥责道:“你忘了慕容瑾临死前的嘱托了吗?这场灾祸到如今只有你一个幸存者,你根本没有资格死,因为你的命是她用牺牲换来的。”
叶裳绝望道:“可是他们都死了,世间只留下了我孤独一人。殁它就是一个诅咒,根本没有人能够逃脱,现在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明白吗?我的存在没有意义了。”
“你必须活下去,我经历倭患和海难,一路苟活到现在都从未丧失希望,如今你大难不死,又拥有绝世武功,你有什么理由去死呢?”秋秋激愤地望着叶裳。
叶裳怔怔低语道:“可是他们都死了,我认识的人都死了,空怀武功又有何用呢?”
秋秋义正言辞道:“你可以教给别人,带着他们的遗志勇敢地活下去。你们的梦想不都是成为一代大侠吗?真正的大侠,是可以经历血雨腥风而不倒,穷毕生之力救万民于水火的人。而今你用殁剑诀终结了殁的祸难,难道不应该坚强走下去吗?我记得江湖中曾有一个叫云子翼的人,他曾以一人血躯戮千余倭寇,你应该这样活下去。”
叶裳抱起了慕容瑾的尸骸,喟叹道:“殁的诅咒今日算是了结了,而今我一路走下去再无挂念了。”
雪洒落在血红的花瓣上。漫漶的白雾中,他们的身影逐渐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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