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你就告诉我吧。”杜宇不敢强扶,收了手站在鳖灵身边,恳切地问。
“因为我若不杀他,我就会死。”鳖灵生硬地说出这句话,再不多加解释。
“好吧,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回去休息吧。”杜宇知道再问也不会有结果,放弃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臣告退。”鳖灵叩了个头,爬起身退出偏殿去了。
杜宇撑住额头闭上眼睛,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陛下,左相柏碌、上卿裴邴带着百官求见。”一个侍从忽然走上殿来禀告。
“让他们进来。”杜宇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一关迟早要过。
不出杜宇所料,柏碌等人果然是来反对迁置神官一事的,黑压压的一群人跪在狭小的偏殿中,显得拥挤而凝重。
“陛下倡农的主张,蜀国上下齐心拥护,哪怕鳖灵提出的减祀一事,既然陛下即是神人,臣等也不敢妄言。然而这驱逐神庙中的神官,实在过于悖逆!陛下也该看见,今年清明无雨,是大旱之象,分明是神界的示警!还望陛下及早纠正鳖灵的倒行逆施,获取神界的宽恕。”年迈古稀的柏碌跪在众臣之前,痛心疾首地祈求着。
“旱涝天灾并不一定为神界所操纵。”杜宇竭力为鳖灵辩护着,“何况开明君早已预测到今年的干旱,这才大力促成引水开渠的工程,让以后蜀国的农垦不受天灾的影响。”
“陛下,鳖灵为修水渠,征发民工数万,甚至把神官都编进民工队伍。蜀国国小民寡,经不起这等劳民伤财之事啊。”柏碌仍旧不甘心地弹劾道。
“修渠乃是为了成就蜀国的万世基业,一旦农业兴旺起来,何愁不国富民强?”杜宇口中自然而然地引用着鳖灵的奏对,耐下性子对众臣道,“开明君借鉴的,正是强邻楚国的策略,各位对待国事,目光还是要长远一些才好。”
“陛下此刻信任那妖人,自然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柏碌冷笑了一声,“可是鳖灵杀害神官崔嵬一事证据确凿,陛下总无法对他徇私了吧。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
“关于此事,我会给开明君下一个特赦令,以后就不要再追究了。”看着众臣惊异之极的表情,杜宇不待他们把反对的话说出来,起身离开了偏殿。
“一个手上沾满了无辜之血的人,如何能参予国事?”柏碌义正词严的话语又回响在耳边,杜宇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掌,苦苦一笑——那些忠直的大臣们不会想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无辜者的血。
在望帝杜宇的一意庇护下,开明君鳖灵擅杀神官崔嵬的事便不了了之。见杜宇对待曾经侍奉过他的崔嵬之死如此漠然,在水渠工地上辛苦劳作的其余神官们便丧失了回归本位的希望。
“陛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呢。”朝臣们私下里嘀咕着,“不追查杀死崔嵬的凶手,却又亲自参与那个小小神官的葬礼,悲恸难禁,哀荣备至,看来,陛下对鳖灵,存的竟是惧怕之心。”
经过这件事,蜀国神官巫祝大大减少,连幸存下来的春秋两祭都草草而过,反倒是水渠的进展不断加快,纵横往复的灌溉设施如同一张网一般渐渐覆盖了整个蜀国大地,蜀国的百姓们也渐渐熟悉了那个不惜触犯天颜也要推广农耕的右相鳖灵的名字。
鳖灵拜相的第二年秋天,蜀都郫邑城内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乞丐。由于在饥饿中长途跋涉,他一走进郫邑城的城门便晕倒过去。好心的居民端了米粥给他喝,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你们的君王,我是来送给他牂国江山的。”
左相柏碌亲自接见了这个前来寻求功名的流浪汉,得知这个人叫做冶蒙,原本是牂国国君潍繁的大臣,后来得罪了潍繁,被流放到蜀牂边境之地。冶蒙于是偷偷越过边境逃到蜀国,愿意向蜀王杜宇献出牂国详细的地图和军政秘密。
“这个人是个人才,不过我们不能留。”柏碌在朝堂上向杜宇禀报道,“蜀牂向来友好,如果被牂王知道我们收留了他的叛臣,定会引起两国纷争。”
“开明君,你怎么看?”杜宇照例问向一旁的鳖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杜宇已养成了凡事询问鳖灵的习惯,而鳖灵的言辞,也往往是杜宇最终采纳的意见。
“牂国地形险要,士兵强悍,此番若能得知他们的内情,对蜀国必定大有好处。”鳖灵沉着地回答,“至于柏相所谓的‘向来友好’,不过是蜀国退让,为牂国商人提供了湔江航道而已,牂国迟早想要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航道来。所以,冶蒙前来是天赐良机,若是将他交还给牂国,岂不是断绝了蜀国招徕人才的途径?”
“开明君所言有理,至于冶蒙,就烦劳开明君安排一个职位吧。”杜宇点了点头,脸上已有疲倦之意。
“陛下三思!”柏碌见杜宇立时就要散朝离去,连忙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举,无异于对牂国的挑衅,早晚是要惹祸上身的啊!难道陛下就眼睁睁地看着蜀国百姓陷于战争荼毒之中?”
“就算不收留冶蒙,潍繁迟早也要打过来。”鳖灵冷冷地说,“那个傲慢自大的人,怎么可能甘心被蜀国钳制在交通不便的群山之中?”
“不用多说了,就依开明君的意思办吧。”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杜宇不欲再面对朝臣们不满的眼光,匆匆退朝而去。
“陛下是越来越软弱了,迟早下去,蜀国要亡在他的手里。”无人之处,柏碌对一直明哲保身的上卿裴邴道,“看来我们是要采取一点措施了。”
“我去试探一下王后的意思。”裴邴点了点头,转身往僻静的蕙离寝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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