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惊动开明君。”杜宇跨进相国府的大门,止住了婢仆们的跪拜,“我看看他就走。”
独自走进相府内宅,杜宇熟稔地跨进了鳖灵静卧养病的房间。每次探视他都是静悄悄地站上一会,然后不留痕迹地抽身而出,甚至吩咐相府的仆从不要对鳖灵提及。
这次也是一样。
鳖灵依旧在沉睡,平静的表情似乎与清醒时并无二致,可杜宇却看得出,他的眉头,正难以觉察地微拧着。凭借神人的直觉,杜宇知道鳖灵遇上了某种为难的事情,连睡梦中也无法释然,然而他却无法亲口询问。
默默地站了一会,杜宇转身向门外走去。
“参见陛下。”碾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陛下屡屡过来探望我夫君,臣妾不胜感激。”
“不必多礼。”杜宇面无表情地回答。自从在湔江大堤上被鳖灵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他已更加刻意地回避着碾冰。
“臣妾有要事回禀,陛下请随我来。”碾冰欲在前面引路,却见杜宇迟疑着不肯跟上,展颜一笑,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怕什么?”
杜宇心中有些踌躇,脚步却自然而然地跟随而去,怔怔地任碾冰把他引入一间房中,看她掩上了房门。
“这里还痛么?”碾冰关切地问着,手掌却轻轻地盖上了杜宇的右肋。
杜宇慌张地退了一步,却感觉到一阵暖意从碾冰的手中传来,让他渐渐丧失了力气,竟然无法把她推开。“碾冰……”他惊异地看着她,想要询问,却陷入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睛不由自主朝着她温柔似水的眼眸望进去,望进去,脑中一片恍惚,竟无法自拔。
“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人你也尽可以拿去……”碾冰的手,勾住了杜宇的脖颈,在他耳边羞涩地呢喃。
熏人欲醉的气息如同甜蜜的罗网覆盖了杜宇,让他死命支撑的神智一点一点崩溃殆尽。此时此刻,他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只有怀中温暖的柔软的身体,让他心甘情愿地沉迷在令人晕眩的情欲中,摒弃所有的一切,只留下他和她。
“碾冰……”他反手抱住她,重复着这个让他在罪恶的快乐中沉沦的名字,“碾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陛下,我是有夫君的呢。”碾冰故意叹了一口气,手指拂过杜宇的脖颈,轻轻扯开了他的衣领。
“阿灵爱的只是你的容貌,我爱的却是所有的你……”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在碾冰身体游移,杜宇口中吐出了让他一直羞愧自责却盘桓不去的念头。清明的理智如同火山峰巅的积雪,顷刻被压抑了若干岁月的熔岩焚烧无影,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陛下,放开我!”碾冰轻柔的纠缠忽然变成了坚决的抗拒,猛地推开错愕的杜宇,退后几步慌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羞愤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陛下,你怎么能……”
碾冰惊骇愤怒的目光如同一道闪电,被抛离阻隔的神智霎时回到了杜宇的脑中。他缓缓地侧过头,正看见敞开的房门后,静静地站着面色苍白的鳖灵,暗黑的影子曲折着铺进房中,淹没了杜宇所有的表情。
“陛下,臣告退。”鳖灵嘶哑地吐出这几个字,转身向外走去。他蹒跚的脚步让杜宇很想扶他一把,却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门廊上,又紧张得有些滑稽地迅速爬起,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楼宇中。
最后的决裂,原来来得这么容易。
“哈哈……”死一般的沉默中,杜宇忽然爆发出癫狂的大笑,抢出门去。
碾冰抬起头,看见一片云彩悠悠降下,托住杜宇急速地飞离了相府。然而那摧心裂肺的笑声,却仍然隐约地从空中传来,直到大颗的雨点纷纷跌落,让凡人误认为那笑声不过是云层后滚动的闷雷。
“潍繁,谁也救不了蜀国了。”碾冰轻轻地笑着,向隐身在身边的辟水青兕吩咐道,“你现在应该去帮鳖灵一把了。”
扫一眼锦帐中犹自昏睡的女子,碾冰满意地转身离去,慢慢幻化成鸣奇仙长清矍傲岸的背影。
“宇自知能不足治国,德无以服众,今依尧制,禅蜀王之位于丞相鳖灵。”望着自己亲手写下的最后一道诏书,杜宇狂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他取出符印在诏书上盖下,那晶莹的红光便染活了每一个微微扭曲的字体,如同一道道目光凸现出来,审视地嘲讽地盯着他,让他不敢对视。
走吧,走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颜面再占据着蜀王的位置,面对鳖灵失望到空洞的神情?将诏书和符印留在大殿的桌案上,杜宇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出。
“望帝陛下,您要到哪里去?”
杜宇抬头,看到远处身披重甲的冶蒙,站在一众士兵之前,冷笑着望过来。那有恃无恐的神态唤起了杜宇几分昔日的尊严:“冶蒙,你意欲何为?”
“奉相国之命,废蜀王杜宇。”冶蒙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分散开去,占据了王宫的每个角落。
终于还是把你逼到这一步了啊。杜宇苦笑了一声,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却仍旧无法遏制心底越来越浓重的苦涩。“难道你们不知道,再多的凡人也奈何不了我吗?”
“军队要对付的,不过是那些对你愚忠之人。”冶蒙直视着杜宇,“这些年来相国为蜀国日夜操劳,求天雨,赈民生,拓疆土,驱洪水,哪一个蜀国百姓不为他焚香祈福?而你的才具德行,虽然相国隐忍不言,你自问配作这个蜀王吗?”
杜宇的面色愈加苍白,无才无德,就是鳖灵给自己所下的定语么?可是,鳖灵并没有错,从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无能而卑劣的自己。
“你来,还想要什么呢?”所有的意气都在一瞬间消释了,杜宇疲倦地问。
“代表蜀国王权的金杖,请陛下让王后交出来吧。”冶蒙有恃无恐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