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缓地蹲下身子,食指和中指插进我的眼窝里,就这样把我的头骨提起来。
“你……是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还有没有点礼貌了?哪有这样和人说话的?就算要捡起我的头骨也不能这样提着啊,他分明应当捧着我的!
——你怎么不捧着我了?
从前梦过的一个场景,在那一刻直直钻入我的脑子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毕竟,那个时候,我是没有脑子的。
当时被他叉在手上,我其实有些委屈和难堪,却还是小心开口。
“我,我是个人哇,我没有恶意的。”这句话,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于是急急补充,“公子信我,你看,我摔一下就散了,这样没有能耐,做得了什么坏事?这,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如你先把我拼回去我再同你说?”
也许是被我的诚恳打动了,接着,他放下我的头骨,一个扬手间,我便恢复了形状。
清理了一下嵌在腹中的泥,我抬头,忽然对他生出几分兴趣。毕竟,这十多年来,我第一次遇见不怕我且也像是有异能的人。
于是兴致勃勃跑到他的面前,我问:“你叫什么?”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的,却没想到,他只是愣了一下就回了我。
“秦萧。”
“秦萧?”
念着他的名字,我踮起脚骨打量他,忽然觉得我们真是有缘。不止因为第一次见面就坦白到了骨子里,也不止因为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是感觉。
便如我对他说的那样,虽只一面,但我觉得我们就该是认识的。
“呐,秦萧,你猜我叫什么?”毕竟五感不全,又加上当时兴奋,于是我对着他旁边那棵树笑得欢欢喜喜,“我叫阮笙,阮琴的阮,笙箫的笙。”
接着就被一个力道扯得几乎断了手臂,是他把我转过来。
“你说,你叫什么?”
果然,他也是觉得很巧的吧?于是我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而再接下来,就是他明显地一愣,愣完之后急急开口问了我许多事情,甚至还露了一手,为我拨开层云,等我恢复人形。
说起来,后来我有稍稍问过,晓得他似乎是来找人的。也知道,他找的那个人还与我同名。可是,同名不同貌啊。
所以,那个时候,在看到我的模样之后,他的眼中才会瞬间带上几分疑惑吧。
“你是阮笙?怎么长得这样好看?这张脸,真是你的?”
月光替我通了灵窍,我终于可以好好思考事情。可是,在他这句话开口之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说话,而是他怎么知道这张脸不是我的?
但不论如何,我当然不能承认。暗夜化骨这件事情已经足够奇怪,若要再加上别的,那我就真的不像是人了。
于是当机立断地否认:“我打出生起就长这样,怎么了?”
他低眼垂头,像是遇见什么失望的事情,半晌才抬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记得,在他抬起眼帘的时候,恍惚间,我余光扫见他指尖的白光微闪,直直闪到我的脑子里,游过我周身经脉,最后散在了眼睛,搅得人一阵眼花。眼花时候,我看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妄,正想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先开了口,语调寻常。
“打出生起就长这样?那你……也是生得挺着急的。”
自那夜,我就缠上了他。说是缠上,其实也算不上,毕竟他从未说过什么拒绝不喜的话,之后甚至还在我的墙院隔壁,买下一间院子住下。
我有时候也会在意,是不是他把我当成他要找的那个人了?不然,该怎么解释那些我看不懂的眼神呢?可这种想不通的事情,我时常想着想着就不去想了。懒得费脑子。
房间里,我望着天窗外边直直映进来的月光,一边努力晒均匀,一边扒着被子听门外的动静。可秦萧那边一直没有声响。我迷迷糊糊想,也许,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眼皮一下磕一下,等了不知多久,在隔壁有了声音之后,我终于安心睡去,进入另一个世界。
3.
周围景象由白茫茫的虚无中生出来,窝在谁的手心里,我望着来来往往、比平时大了一圈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凌乱,尤其在看见自己那双茸茸猫爪的时候,更是几乎一头栽下去。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我清楚的知道这是个梦,可梦里边那种羞愤的感觉也实在真实,真实到让人忽略不去。
便就是这个时候,头顶上传来忍笑的声音:“莫要闹,否则摔着怎么办?”
我仰起头,愤然开口:“喵呜——”
在这一声出口的时候,我看清楚那人的脸。是秦萧。可梦里的他没有头发,而我满是郁卒,在心底骂的名字是因敛。
“因敛?”
这两个字一出口,我的背脊处便是一麻。
太熟悉了,这个名字,像是唤过许多次一样……可我,我分明是第一次听到啊。
“嗯?怎么,不是你要求的吗?要我捧着你。现在却不乐意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陡然有强光袭来,当是时,我被抽离神思,成了站在一侧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个因敛手中的猫……啊不,手中猫样的我,化作了一只瓶子。
白光撕天裂地,刺得人眼睛生疼,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接着,我不过伸手挡了一挡,耳畔便传来一声闷哼。刚想抬头来着,我却就这么从谁的怀里落下去,瓷器碎裂的声音像是响在脑子里,扎得慌。
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我失去了五识,只能隐约感觉到一双手在拾我的碎片,嘴里念叨着一个名字。那不是我的名字,虽然听不清楚,但我能够确定,他叫的不是阮笙。
床榻上,我的神思恢复了一瞬,迷迷糊糊看见今夜的月光颜色似乎不大对劲,带着点诡异的青,照在身上,甚至有些疼。
于是翻个身,拉好了被子。
“今天的梦,也很戏剧性啊。”
接着再次陷入那场次错乱的戏里,走马观花似的过了许多场。而次日醒来时候,一如既往地将一切都忘得干净,如同之前重复过的许多次一样,半点差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