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身量也瞬间拔高不少,不过须臾,便长成一个青年男子模样。也是此时,那张脸和那副声音,看起来才终于像原配。
“倘若没有记错,歌儿只有一个哥哥,那便是我。”
我两只眼睛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望着他,这个人生得也是挺统一的,每一个角度,都让人觉得可怕。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我总担心,下一刻他就要踩爆他脚边上我的那枚眼珠子。
这么想着,我的心底霎时生出一阵冷意,还好骷髅没法儿发抖,不然此刻的我,一定是抖如筛糠的。
“初次见面,我是沈戈,长兵勾刃用作杀戮的戈。”
2.
闻言,我懵了一懵。
这是什么自我介绍?又是长兵又是杀戮的……这样不吉利,用在自己身上真的好吗?
“吉利?”沈戈冷冷笑开,“倒是有趣。我见过许多的人,只有你的反应,最慢。”
反应慢?我有些困惑。
的确,我不是个机灵的人,但也不至于反应很慢吧?
“说你反应慢,是因为你竟不懂得害怕。”他说着,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也是,你如今神识不全,难免不灵敏。如此,我便送你个见面礼罢。”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便看见他一挥衣袖,甩出原先抱在怀中的那个“玩具”。凌空顿住,我的骨骼四散,在落下之前完整好了形状,无一缺漏。
然后他又一挥手,便闻得顶上轰隆一震,山壁移开,月光顺着那块空缺流淌进来,淌到我的眼前身上,慢慢充盈我的五感和神识。
而待到身子完好、可以行动之后,不等他说话,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捡起眼珠给自己按进去。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很是顺利。
顺利到我还没有来得及按,那眼珠就自己飞进了我的眼眶。
而我一怔,抬头,正巧望见他微扬落下的衣袖。
“谢谢。”
他挑眉:“我原以为你的反应慢是因为识感差漏,现在看来,却大抵是你真的没有脑子。”
被这句话呛了一下,我低下头来,不欲与他争辩。
其实,该想该怕该惊讶的,我之前就已经在脑子里过过一遍了,尤其连番的惊吓下来,实在很容易让人麻木啊。更何况,一瞬长大、一身两魂有什么打紧,我因生来携带的异灵,从小到大也没少见过异事和幺蛾子,别的不说,就说我自己吧。
走着走着摔一跤就散了,也不就这么回事么?还不是拼拼就好,都不过小事而已。
“不过小事?心态倒是好。但再怎么轻描淡写、不去在意,你不还是有放不下的一桩么。”
我一愣,抬头,头一次觉得危险。
没错,我自幼见得比别人都多,所以,看得也就比谁都要更淡。
可就算所有的事情都是轻的,我也还是有一桩在乎的事情。不是之前的苍青月轮血色红光,也不是担心他将我带来这里所为何事,而是……
那一指玉箫。
“你把它放哪儿去了?”
“它?我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虚了虚眼:“就算我是未指明,就算谁都听不出,但你不是可以看透人心吗?你会不晓得我在说什么?”
沈戈抬手,幽色光晕在他的掌中升起,如冥火灼灼,燃明却冷。
“不过是一指玉块而已,怎么瞬间变了个人似的,真是无趣。有执念的人,大多无趣。”
随后,那指玉箫自火光中出现,依然是我熟悉的颜色和模样,也还带着那熟悉的气泽和灵气。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他那一魄还在,没有被我累及消散。真好。
心情松懈下来之后,我的语气也跟着软了几分。
“那个,沈戈是吗?这个名字真是十分大气,特别好听。所以,我是直接称呼您的名字吗?还是需要加些敬称什么的?”
眼见着身前男子眉头一抽,手中的光色跟着颤了几颤,却不过霎时又恢复了冷艳模样,只是好像懒得再看我。
“这里是虚妄海上,北天之陆,我曾是……呵,罢了,如今我不过是个禁犯,哪里够得上什么敬称。”他侧过身去,眉眼被幽色映出几分落寞,“你便直接唤我沈戈就是。”
语毕,他随手一扬,那指玉箫就这么稳稳落在我的手上。我接住之后宝贝似的赶紧把它揣进怀里,差点没控制住笑出声来,却终于还是拾回一些理智。
“那个,我看你挺厉害的,不像个禁犯啊,是谁困住了你?”
“你不晓得,我很好困,因为我是族里弱点最为明显的一只妖。”他回身,声色如笑意一般危险,“而你之所以会觉得我厉害,那不过是因为时候到了。在这之前,我弱得很。”
“时候?”
他的眼里陡然生出无尽华光,透过我的眸子直直烧到了我的魂识深处。
恍惚间,我一阵眩晕,那个声音却是低沉宛转,绕在耳朵旁边——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既生魄的能量再次爆发。”
接着,我眼前一黑,恍入幽境。
3.
虚空暗处,四周除却萤火点点之外,再无光色。而在我面前,有一条小径,很短,路的尽头是一扇门。那门很是油腻,上边有荆棘四布、还缠着些不知名的虫子,看得我一阵反胃。
如果有得选择,哪怕是盘腿坐下都好,我一定不会往那边走,然而……
天边划过惊雷阵阵,其中一道落在我身后不远处,地面自那儿开始破裂,同时,有石块从天上砸下来,我四处躲闪,无意间撞着了身侧石碑。
抬眼,慌乱中我看见两行字,上边写着:“北天虚境,有灯长明。燃烛为情,妄阻其行。”
这是什么东西?和现在的处境完全无关好吗!亏得我还以为是路牌呢!
震感渐强,裂缝蔓至脚边,我提步一跃,落在不远处,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的灵活便看见石碑从裂缝里直直掉落下去。是这时候我才发现,地面之下不是土,而是风起浪涌的深海,携着无尽焰色,一波一波燃起在洪流里,将跌入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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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见着那块巨大石碑落下去,连个声响都没有就不见了,刚刚心惊完,转眼便看见天边一块巨石落下,上边刻着的,正是我方才在石碑上看见的那句话——
所以说,这脚下地面和头顶苍天是连在一起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左顾右盼寻不见出口的我几乎哭出声来,满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一定不能掉进这裂缝里去……
能摔死淹死都算好,但要这样从地下天上落来落去的,处境也忒惨了些吧?!
侧身躲开落下的石块,脚边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面,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心下一定,我咬牙,朝着那扇门跑去,却在推开它的时候落下无尽深渊——
在坠落的时候,我心下郁闷,早知道都是要掉的,还不如不跑了。
霎时间,周围生起火光燃燃,刺得人眼睛生疼,它们像是在烧我。
可是,为什么不会觉得不适呢?
怔忪之中,我隐约瞥见有东西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白乎乎的几团,四处乱窜,最后却都融入了焰光里,助它们烧得更盛。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想数一数跑出来的白色东西有几个来着,却怎么都数不清楚。怎么我现在变得这样不济了?连数都不会数。
带着最后一份疑惑,我坠到火色底部,透过灼灼强光,我隐约看见一个人朝着这边在跑,从来没有波澜的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关心……真是难得。
用着最后的力气,我摸出那指玉萧,却无法再抬手递给他,甚至连想唤他一声名字都叫不出来。呐,这可不是我在逗你,我是真的动弹不得。
我强撑着,想等他的,可耐不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合上。
秦萧,反正你都快到了,这一魄,你自己来拿吧。
好生收着,别再拆开,随便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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