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我的身侧。
“白天的时候,我说有事情要和你讲清楚。”他坐下,“如果你现在正好空闲,要不要听一听?”
我干咳几声:“你说吧。”
话音落下,我闻到淡淡酒香,才发现他竟是抱了两壶酒过来的。
“你以前一直说我不能喝酒,可其实我早自己喝过了,并且酒量还不错。你也说我很像你一位故人,还把他的名字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说的不能喝酒的人,该是他吧。”他推过来一壶,而我懵了一会儿,听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像那个人,但我到底不是。”
话音戛然止住,因敛垂眸,灌了口酒。
“从前,我一直不说,是想让你就把我当成他算了,左右你喜欢他。今日却发现不行。”他一叹,“就算你把我当成他,你喜欢的却还是他。就算是在你弄混我们的那些时候,我也并不开心。”
我听得不知如何反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不停在跳。
流云从月边划过,他也不知醉了还是醒着,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睛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半晌,终于再度开口。
“我长得也还结实,性子尚可,你若是心情不好,大可以揍我一顿,我绝不还手。我也到底和你在一起这样久了,哪怕你不说话,我也能解你心意,可以陪你喝酒。最重要的,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同你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他说:“你曾说,那个人一样也不符合,唯一让你欣慰的,只是他答应娶你。可答应娶你,和想要娶你,到底还是有分别,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思绪飞得老远。
“你说,是不是?”
我脑袋空空:“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些话?”
因敛原本认真的模样霎时僵住,随后化作无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他说要娶我,说了两次……”
“那如果我比他再多说几次,你会不会改变心意,考虑嫁给我?”
熟悉的气泽自玉箫间跃出几分,撒娇一样绕在周围,带出几分光色,淌在他的眼里。是不是重活一次真的会生出许多变化?便如凡界遇到他时的我,也如现下向我求亲的他。
“你不愿意?”
我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提起那个人和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他沉了口气,“阮笙,你到底在担心和在乎什么呢?”
我嗫嗫问他:“你,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娘亲的吗?”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
“这个想法,哪怕是我最小最小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更别提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在我的意识里,你应该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
像是想到什么,他倏然笑了:“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姑娘,什么长辈、什么娘亲,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他。
也许如今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等到他恢复意识也会后悔这样一番话,但那又如何?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管了,一点儿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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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最近人界不太平,四时变化有些乱,旁边的枯树在这时候飘下许多落叶,带落它的那阵风也凉得让人发颤。
枯叶顺着因敛的肩侧划过我的脸,而我一动,把它弄开,抱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你就是那个人呢?”
他微顿,回抱住我,声音轻柔,话语却坚决:“我不是。”
吸吸鼻子,我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比如那些过往和曾经,比如我们的因缘和纠葛,每一桩都堵在喉头上,到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一句:“嗯,你不是。”接着补充道,“但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有顾虑,其实心底是欢喜你的。”
抱着我的手臂陡然一紧,他不言语,我却从玉箫里边感觉到情魄的活跃。
等了好几辈子的事情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圆满起来,我其实有些反应不及,就这么同他抱了许久,忽然想到个事情——
“对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是我的童养夫来着?”
因敛一滞,笑着叹出来。
“别闹。”
接着扶住我的肩膀,他将我推开一些,虽然弯着眉,眼神却有些复杂。我抚上他的眉眼,读出他的心声,忽然一下很想笑。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现在只是随口一说,心里还是把你当成‘那个人’?唔,怎么说呢。如果我现在否认,那么我一定是在骗你,但是如果我承认了又嫁给你,看起来又有些脚踏两只船,不太像好人家的姑娘。”
他扣住我的手,诱导似的:“所以你的心意是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胸口处,那里一下一下在跳,都说十指连心,这一瞬间,似乎他的心跳便是由此传到了我的心口里。我从未有过这样直观的感觉,很是奇妙,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小雀跃。
可是……
被他一句话问住,我莫名就噤了声。
我的心意?老实讲,一路走来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时至如今,我其实是越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甚至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看他的。
是因敛,还是另一个人。
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我说:“我欢喜曾经的他,也欢喜如今的你,没有一个是假的。但是真要说起来,其实,我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要嫁给你……”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我忽然有些讲不下去。
在从前,每每面对因敛的毒舌,我都不大会回应,只能被他气得个半死再自己调节消气,那样说起来很怂,但也在情理之中,而平时的我表达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是今天,我想和他说个干脆,然而,这一番话却逻辑不通,怎么听怎么有病。
纠结了好久,直到我都有些自暴自弃了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这时候,他松开我的手,还不等我反应,忽然便托起我的脸凑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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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有些凉,很软,带着淡淡酒香,似能醉人。我下意识往后仰,想先和他说清楚,毕竟本来脑子就混沌一片,再这样亲下去,怕更不能用了。
稍稍推开他一些,我轻喘着气:“等一下,有些事得先讲明白!”
而他环住我的腰身往前一带,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眼神微暗。
“言语这种东西总是无力,没什么用,所以不需要讲,我来让你明白。”
“可是……”
声音被吞进谁的唇里,酒壶倒下,撒了一地清亮水色,微风平地起,卷起酒香四溢,我被熏得微微眯起眼睛,捏了拳头软软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也烫得厉害。这时候,我忽然很想看看他的样子,我想看他每一种不同的样子。
于是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即便把眼珠转成对眼也看不清楚,想推开他一些,却又被握住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你又想推开我?”
他说着,嘴唇一张一合,我便感觉唇瓣酥酥麻麻有些痒,痒得眼睛都模糊起来。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没推得开他,反而被他被抓住手腕置在背后、以这样的姿势圈在怀里,比之前更近。他离开我的唇,轻微的俯视角度,眼睛低着,睫毛下边带着点点潮气,璀璨的眸光里映出一个我来。
“看够了吗?”
有一瓣温软擦过我的脸颊,停在我的耳边,呼出的气息弄得我有些痒,偏生又躲不开。
“不然,你先放开我,让我好好看一看,再看仔细一些……”
“呵。”被压在喉间,他的笑声有些低,连带着胸腔轻震,“我会与你岁岁相伴,共葬荒丘,以后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看我,不急着这一会儿。”
说完又要覆上来。
而我在混沌之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刚刚是不是准备说什么来着?”
“你说,你想嫁给我。”他勾着唇望我,“除此之外,我不晓得你要说什么别的,便是还有什么其它的,也等亲完再说。”
“不行,这个必须要先说!”
我态度坚决地往后仰,不是任性,也并非真的不解风情,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我其实也想和他亲个昏天黑地的、什么也不再管。可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说话,是怕我说出他所不想听的。他其实对我很没有安全感。
这种不安的感觉,我体会了许久,其中滋味再清楚不过,很不好受。
“说吧。”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我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算了。
我正色道:“你知道我欢喜那个过去的人,可那也是过去的我。要说如今,现在,当下,我最在意的便是你了。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娶我,能不能快一些?”
眼前的人明显地怔在原地,连禁锢着我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半晌,他哑着嗓子问我:“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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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刚被亲得晕晕乎乎的,脑子不大好用,暂时只能想到这些。但是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也就是这些了。”
因敛的眼眸从来清亮,神色也总是淡然,在此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处在迷蒙之中,却又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蓦然间唇上一沉,我翻了个白眼出来,像是无奈,心底却有些甜。然后,我听见他说:“原本觉得你机灵的样子可爱,但现在看来,我更喜欢你脑子不好用的时候。”
虽然我方才那些话并没有没说清楚,但至少是说出来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一阵轻松,懒得再管其他。
说起来吧,我这个人啊,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不计较。便如此时,听见他说我脑子不好用,我却也没有别的言语,反而大方地抽出手来环住他的脖颈——
“既然喜欢,就送你了。”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货物送出,不允退换。”
他笑得欢畅,贴着我的唇度过来,弄得我也被感染了一样,直想弯眼睛。
闭着眼睛,我们没有看见,远天之上,流火从那儿划过,不晓得落在那个地方,溅起山后一阵火光冲天,殷红映亮天幕,不久却又淡去。
如同记忆中的几抹血色,不是被盖住,便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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