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小村处地极偏,有些贫乏,东西也难得买。
我原以为采买婚事要用到的那些东西,找一个商铺就好,却是等到爷爷牵着姥姥、提着酒回来,才知道,要将东西买齐,还需要跑到临边小镇。
接过酒壶放在旁侧,我有些过意不去:“不然,还是我们自己去吧,这样远的路,又难走,实在麻烦……”
“不麻烦!我们的身子腿儿硬朗着呐!再说了,哪有叫新娘子自己跑出去采买这些东西的。”姥姥笑得开心,“况且我也许久没有出去走动,老人家嘛,也爱多操心,你们这不让我去,憋我在家里,反而叫我难受。”
爷爷在一边笑着应和:“是啊,我真是许久不见她这么有精神劲儿了,多走动走动也不是坏事情,左右不远,你们便在这儿等着,顺便也好看家。”
因敛同是几分为难,可他却是思虑一番,应了下来。
“那便麻烦爷爷姥姥了。”
姥姥满脸的笑:“哪儿的话呐!毕竟你可是我们亲孙子!对了,这次回来,你们便不走了吧?都出去这么多年了,总不能还要走吧?”
对上爷爷隐隐的目光,又望见因敛微微皱起的眉头,我低头,再抬起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想法。不就是天界追寻吗?既生魄的能量我也许久未用了,灵力也攒得充足,布一个结界挡住气息外露,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都出去这么多年了,怎么样,你还走吗?”我转向因敛,眨眨眼,看见他的面上闪过几分错愕。
怔忪半晌,因敛牵出个笑来:“听你的。”
我点点头,转向姥姥:“如果姥姥和爷爷不嫌弃,我们便在这儿一直陪着您二位,除非哪天被赶出去!”
“好好好,这就好……”
也许有人喜欢出发,喜欢波澜壮阔、惊天动地,风风火火走上一遭,把什么都经历一遍,觉得那样才叫有滋味。可我很早以前就想安定下来。哪怕走得再远再久,身边相伴的是心上的人,可谁不希望能够真的有一个家呢?
安稳平和,有人气,温暖安然的家。
2.
按照说好的,爷爷和姥姥应当是三日之内就会回来。
临行之前,我和因敛一直陪着他们走到村子门口,本来想再走一段,最后却被赶回来了。
总是记得,这一日,姥姥笑着拍我,说“不能再送了,再送的话,就到邻村了”,还有什么“快回去吧,走了这么远,过几日我们便回来了”,最后是“闺女真是好看,等我俩回来,给你们主婚,到时候你便真的是我家孙媳妇啦”。
而爷爷站在一边,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眼神,他在看着姥姥。
那一日太过开心,以至于又忘记银镯子的事情。当天回到房里,我还在和因敛说,等到姥姥回来,我就将银镯子偷偷塞进她的衣兜儿。而因敛又是那般弹了我额头一下,讲,不然你干脆收下,省得姥姥发现之后会不开心,毕竟现如今,你是真的成了她孙媳妇儿。
我说,那便先不考虑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却没想到,我再没能等到他们回来。
爷爷和姥姥说,去邻镇,来回需要三天。
可是在第二日晚上,天降流火,星轨逆行,天道几近颠覆,落星如雨,一颗颗接连着落下来,砸得九州大地燃了将近一半。若是站在云端之上,只怕放眼望去,脚下便是一片火海。
这个村子暂时安好,可是邻镇却因陨星砸落,燃起火光滔天,映亮了我眼中半边。我听见村中众人惶惶不安,说这是天灾降世,难免人间生灵涂炭。
我却知道,这不是天灾。
火色灼伤我的眼睛,透过燃燃强光,我仿佛又回到那一日……
那天,我从霜华殿劫出因敛、被天将追赶至星河边界,为了挡住他们攻势,我撞向颗颗耀星,挥袖扬手间将无数颗星子推改轨迹,弄得星河大乱,以至于后来逆了天盘。
要说,那还是七百年前的事情,我忘了许久,可如今想起来,却深刻鲜明得犹如昨日。
有一只手握着酒壶,从我身后伸过来。
“你已经这样坐了好几天了,便是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撑着不眠不休。”
接过那壶酒,我拍开封口,闻见酒香四溢,却不知为何,凑近唇边的时候感到喉头一滚,有些喝不下去。望了眼远天,我站起身子,呆愣半晌,最后把那壶酒慢慢祭在了地上。
身后的影子叠上我的,背后是谁温暖的怀抱,我顿了顿,转过头来,回抱住他。
我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最后只是干巴巴挤出来一句:“你知道吗?爷爷和姥姥会死,其实都是因为我。”
月影浮动,他低了低头,嘴唇轻轻贴在我的额上。
因敛微叹:“不是你,这是天灾,命途是无法改变的。若是真要扯上关系,爷爷姥姥会去临镇买那些东西,那也是我的错,是我要他们帮我主婚……”
“不是这个意思。”皱了这么多天,这时候再激动起来,我的眉头便有些发疼。抚上额间,我生出一阵无力感,“如果不是天灾呢?如果天生异象是因为一个人呢?如果这全都是因为我呢?其实天轨不该乱的,若不是我,也不会有什么流火,人界不应该是这样……”
“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能耐,纵然你本事大,也不至于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截断我的话,环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里边带着浓浓倦意。是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几日总在担心和照顾我,他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了。
沉默半晌,我忽然不想再说什么,既然他是不知道的,那便不要再知道了吧。
“是啊。”扯住他的衣角,我强将心底波澜忍下去,“你说的对,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3.
夜色下边,我倚在他的肩上,眼前闪过几许水光,迷迷蒙蒙,看不清东西。
却是这时,空气中忽有灵力波动,我眨眼间就看见幽兰光色自因敛身后凭空化出,一点一点渐渐凝成了人形的情景。
那人对我微微一笑,接着,我便感觉到因敛身子一重,支撑不住似的倒在了我身上,仿佛陷入了昏迷。
我一顿,直直望着来人,随即轻挥衣袖将因敛送回房中,又布出个结界,这才对上来人。彼时的我满是防备,他却处得自然,模样大方。
眼前男子身形修长,模样俊朗,一身天青长衫,握着柄无剑的空剑鞘,我不动声色打量着他,忽然发现,这似乎是一位仙君,且是一位厉害的仙君。且他不敛气泽,灵元充沛,根本没有想过掩饰自己身份似的。
倏的,我看见他断裂的右手尾指,不自觉便眉头一紧……
天界里,只有一位神仙,他的手指处是断裂的。
这位神仙,当初我还在天界的时候,恰巧见过一面,只是那时候他看着消沉,和现在半点儿不像。
我也曾听说过他的许多英雄事迹,天界里谁都知道,他是神魔之战里边的大英雄,后来假死在某座山墟。许多年前,我见他那一面的时候,他模样颓唐,有仙聊八卦,说他会这样,是因为他丢了一把剑。
也不知是不是碰巧,那把剑我也是认识的。
宋昱。
“不知这小小村落,怎能劳南酉仙君大驾,亲自来此。”我装着糊涂问他。
南酉掸一掸衣袖:“你猜。”
我顿了一顿,决定还是直接问开:“所以仙君是替天界……”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打断我,话意轻巧,却是让我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