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曾与碧取说过自己是乌鸦精,实则并不然,确切来说,她的元身乃是三足金乌,形似乌鸦,却又多出一条腿,乃是承上古妖皇帝俊之血脉。
然而这些阿雪都不知道,自有记忆以来,她便生活在一个嘈杂而拥挤的乌鸦窝里,以至于让她一度以为自己的元身就是只乌鸦,还是凭空多出一条腿,变异了的那种。
正因她的与众不同,又比寻常乌鸦多出那么些慧根,她便很是自傲地觉着,除了她自己,身边的乌鸦们统统都是蠢货,连带将她生出、使其孵化的雌乌鸦亦如此,更遑那群毛都未长全、整日就只知道张开嘴嗷嗷抢虫子吃的小乌鸦。
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阿雪和往常一样,看见果子就扑上去抢,看见虫子就往自家兄弟姐妹那边踢,酒足饭饱之余,缩着三条腿趴在乌鸦窝里欣赏风景,倒也算是悠闲自在。
也正因她比寻常妖魔多出了一条慧根,才导致她整日想太多,不论看什么都能展开一堆乱七八糟的联想。阿雪栖身的这株树不算太高,却因立于高山之巅而营造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凄清之感。
胡思乱想的时间过得格外快,眨眼又近黄昏,外出觅食的雌乌鸦再次归来,阿雪却是颇为失望,只因这次雌乌鸦带回了一条肥嫩的青虫。雌乌鸦微微松喙,一条肥嫩的大青虫子便骨碌碌滚到阿雪脚下。
阿雪很是嫌弃地睨了肥虫一眼,就直接把那造孽的虫子踢到如狼似虎的雏鸦中间,然后,竭尽所能地趴在乌鸦窝边缘,尽量离它们远些。
果不其然,她做出了个明智的选择。
肥嫩青虫甫一落地,就有好几只凶神恶煞的乌鸦你争我抢地死按着肥虫不放,几番撕扯下来愣是溅了一窝的青虫黏液。
阿雪早就对这等“血腥残忍”的画面习以为常,只要不把那黏糊糊的黏液溅到她身上就成。阿雪趴在乌鸦窝边缘兀自想着。
岂知下一刻,那只得胜的乌鸦竟十分嘚瑟地叼着开膛破肚的青虫抖了几下,那一抖当真是犀利至极,将青虫身上最后一滴“精华”直甩向阿雪。
“抖,抖个屁啊……”顺利躲开青虫黏液的阿雪身子一翻就滚出了乌鸦窝。
当时正逢寒冬腊月,空中纷纷扬扬下着鹅毛似的大雪,在地面铺成厚厚一片,一脚踩下去足以淹没小腿肚。
下坠的过程中不断有冰凉的雪花擦过她毛茸茸的身体,最终一头栽进棉花似的积雪里。
彼时的阿雪身上羽毛虽已长齐,却仍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艰难地在积雪中挣扎着,意欲改变自己仰面朝天的现状。
成功就在眼前,奈何天不遂人愿,眼看阿雪迈着三条小短腿就要爬出雪地,半路竟杀出一只穿着黑色暗纹皂靴的脚,不偏不倚恰好踩在阿雪的第三条腿上。
“嘎——”
一声撕心裂肺的鸟鸣声突然响起,阿雪屈着另外两条完整的腿,几乎痛到要昏厥。
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覆盖,隔绝了彻骨寒冷的冷意,空气中隐隐浮动着清浅梨花香……
那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意识。
阿雪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的事。
她被人踩伤的腿上细细缠着绢布,身下堆叠着云一般蓬松柔软的物什,似棉花,触感却又更为细滑。
阿雪无法乱动,只得抻长了脖子四处打量。
“小家伙,醒了?”突然出现的朗润男声打断了阿雪的动作。
她小小的身体赫然一顿,良久才勉力扭着脖子朝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彼时的阿雪尚且年幼,灵智亦未成熟,自然不会晓得何谓美何谓丑,纵然如此,她仍是痴了一般盯着那人的面容,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从不晓得一个人该有何等的容貌才能够被称之为美人,却无比坚定地认为,美人就该如他一般。
他眼尾很长,微微上扬,勾出个令人生叹的优美弧度,带着几分媚态,却又不显女气,一双琥珀色的眼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笑意。
阿雪犹自发着呆,他温暖的指腹便已揉上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仿佛比天空飘过的白云还要柔软:“可还疼?”
阿雪其实很想在他手指上蹭蹭,大声说自己早就不疼了,发出的声音却是他所听不懂的:“嘎嘎嘎……”
瞧着眼前美人一脸疑惑的模样,阿雪不禁有些黯然,心想人家都听不懂,你还乱叫个什么。
阿雪越想越觉心殇,毫无察觉自己已然被那人捧起,凑在眼前端视。
待到她发觉之时,那人的脸已近在咫尺,然后他弯了弯眼,道:“你可是在说不疼了?”
那一刹,窗外恰有一阵长风袭来,漫天花瓣纷纷洒落,随着微风飘摇,偶有几瓣花瓣穿过了窗格,一路飞来,轻轻柔柔地扫过那人的脸颊,悠悠然覆盖在阿雪毛发尚未长齐的小脑瓜上。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自阿雪心中层层**漾开,幼小的她只觉自己的心犹如被蚜虫啃食一般,有着微微的疼痛,却又痒得无以复加。
阿雪不知自己究竟是怎的了,犹如喝醉了一般,脑袋是昏沉的,眼睛是迷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