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涡醒来的时候,正是晨曦微露的时刻。淡蓝色晨光从殿门的琉璃屏投进来,似是极薄极细的一层薄纱,悠悠然**漾在大殿之内。
她看了两眼,忽然记起自己如今身处苍生殿,忙起身坐起。蓐收不见了,只有揉皱的褥子显示他曾经躺在她的身边。
云涡忙整理好衣服,往殿外走去。娄宿适时从殿门处踱步而出,见到她道:“你醒了。”
“殿下呢?”
娄宿道:“在主殿清修。”
云涡心中放松,道:“娄宿大人,既然这里没什么事,那我回一趟海棠居。”
娄宿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殿下吩咐过,等姑娘起来,就要把这些衣物都洗涤干净。”
他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上面披挂着十几件天衣。云涡上前查看,发现那些天衣十分洁净,并不需要洗涤:“娄宿大人,这些衣物很明显刚刚清洗过。”
“殿下是这样吩咐的,你还是照办吧。”娄宿面无表情地道。云涡无奈,只得将那些衣物取下来。
衣服基本上都是清淡的白色,质地用料却各不相同。有的是火浣布,需要引出咒火来清洗;有的是天香丝,需要用山风来洗涤;有的则是衣领部分的毛边,需要以手指为梳,轻柔梳理;有的则是重工刺绣的护腰,需要用清水洗涤。总之,需要她用多种方法来清洗,十分麻烦。
蓐收根本就是故意折腾她。
云涡无奈,只得将衣服整理分类,逐一进行清洗。在清洗到火浣布的时候,她走出殿外,在殿外唤出咒火,将衣服放在火中。
火舌舔衣,那火浣布制成的天衣却愈加洁白无瑕。云涡算了算时候差不多了,弯腰将天衣捡起。正要回殿,她却看到天边飞来一抹彩霞。
那霞光流光溢彩,将云天染成了锦绣,似是金风玉露,也似惊鸿掠来,更似是雨后彩虹。五彩斑斓的一道,美丽得让你挪不开眼睛。
只是那霞光往这边迅速飞来,没多久便能看清原貌。云涡定睛一看,顿时心惊胆战,那居然是花薛!
“娄宿大人!”云涡拔腿就往殿内跑,“鬼仙攻城了!”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足音在回**。云涡慌慌张张地跑到偏殿,一头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鬼仙攻城?”蓐收的轻笑传来,“给他们几个胆子,敢再来攻城?”
云涡抬头看他,他就站在眼前,白衣一尘不染,下摆还带着盘坐的微微褶皱。许是刚刚结束清修,他的气质比以往更加出尘雅儒,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余下垂在肩头,似是上好的黑缎子。那双眼睛更是难以描绘的通透深邃,带着一丝勾魂的微微邪气,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花薛!”云涡结结巴巴地道。想起昨晚上鬼仙如蝗虫般扑杀而来的场景,她就不寒而栗。
蓐收越过她往外走去,道:“是她又如何?云涡,你得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能被吓破了胆。就算死,也得死得漂亮。”
“死得再漂亮,那也是死了啊!”云涡皱起眉头反驳一句。
他仰头哈哈一笑:“死得难看,和死得漂亮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蓐收回头看她,眼中笑意更深:“如果碰上我这样喜欢美人的,会不舍得让那个死得漂亮的真的去死。”
云涡无语。
她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上神除了是个恶煞,也疑似色中恶鬼。那一副上佳的皮相,也就只能骗骗年幼无知的人。
正想着,他已经一甩披风,往殿门口飞去。云涡疾步赶上,正看到花薛收起五彩羽翅,降在殿门口处。两人四目相望,空气中陡生刀光剑影的尖锐气息。
云涡站在阴影里,暗自捏了一把汗。没想到,花薛顿了顿,忽然向蓐收单膝跪下:“花薛领罪来了!”
蓐收眉头轻挑:“你什么罪?”
“昨晚上失察,不慎让手下鬼仙暴动,攻击快哉城,惊扰了殿下。”花薛一字一板地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眉往云涡的方向看了一眼。云涡顿时浑身冷溜溜的。
蓐收冷笑:“不察?你这一个月恨不得有三次不察!我记得月初的时候,你还是犯了不察,让鬼仙攻了清上仙地呢!”
花薛敛眉道:“那是清上仙族有一人堕入魔道,十分可疑!量劫来临,我生怕出什么岔子,所以才会让鬼仙出手。请殿下明察!”
“这么说,倒是你忧天下了?”蓐收的声音里充满嘲讽。
花薛忍了几忍,终于压抑住怒火:“殿下,我虽莽撞,但一颗心都是向着天界!还请殿下将鬼仙还给我。”
“鬼仙没在我这,怎么能来找我要?”
“可鬼仙身上都有殿下的神奴印记!”花薛急声道,“殿下,那鬼仙从上古开始,就是供我的调遣的军队……”
蓐收打断了她的话:“你也知道这军队是供你调遣!”他狭长凤眸眯了眯,“你方才不还是说,你是不察,鬼仙才对快哉城出手的吗?既然如此,那鬼仙也不是完全服从你管辖,我替你接管又如何?”
“殿下!”花薛哑口无言,半晌才道,“看来你真的要为了她,不惜和我决裂了?”
她一指阴影中的云涡,眼中微微含了泪花。
云涡顿时僵住,不知道是该逃,还是不该逃。蓐收淡漠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道:“她和我们无关。”
“无关?”花薛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既然无关,那你为何处处为了她和我作对?上一世,她明明处处和天界作对,根本就不会交出魔心,你却处处袒护她,不肯碎她元神!你以为你对她这样好,就能感化她,就能让她站在你这一边?蓐收,你根本就是被她骗了!”
云涡没想到自己上一世居然那样顽劣,呐呐地道:“花薛殿下,一旦我能记起前尘往事,我就会告知魔心的下落。”
“哈哈哈哈!”花薛发出癫狂的大笑。她狠狠地瞪着云涡:“你说得好听!可你还记得你上一世都说了什么吗?你说,你宁愿粉身碎骨,形神俱灭,也不会交出魔心!”
云涡开始神情恍惚,无力地蹲在地上。她难以想象那样叛逆的自己,与公道正义为敌,与天道伦常为敌。
蓐收面上不起波澜,静静地看着她,终于开了口:“云涡,你先退下。”
云涡木然点头,慢慢地走出殿外。外面的阳光很强烈,烈到她眼角酸痛。眨了一眨,她就流下了泪水。
只听殿内传来了喁喁私语:“……就算你面临天劫,也要退婚?”
云涡呼吸一滞,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她忙默念顺风耳咒,便听到了殿内的谈话。只听到花薛激愤地道:“你知道天劫意味着什么。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了?”
“这命已经够长的了,我守得都已经厌烦了。”只听蓐收懒懒地回答。
花薛静默片刻,才继续道:“这样吧,我们都各退一步,我答应你不伤云涡性命,但是你必须要娶我。”
长长久久的沉默后,蓐收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平静:“不,我不会娶你。”
“蓐收!”花薛咬牙切齿的声音。
慵懒的声音再度响起:“花薛,你猜错了,我不娶你,并不是因为云涡,而是我已经厌倦了。天劫来临,就让我死在天劫里也无所谓。杀我的人那样多,就让他们如愿好了。”
“你骗人!”花薛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你把白玉簪送给了云涡,就是想让她当神后!”
“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让她做神后?”
“我不管!你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给她,就是想要她做神后!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胡搅蛮缠。”蓐收淡淡的强调里出现了不耐烦,“你走吧,我的耐性有限,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
花薛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太过狠毒。蓐收,如果没有神魔大战,如果你能顺利度过天劫,如果不需要考虑量劫,我也会很温柔很和顺。”
再然后,便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云涡捂住跳得扑通扑通的胸口,忙躲到大殿一旁。她稍稍梳理了下刚才的这段偷听内容,得出了一个结论——
蓐收马上要历天劫。
所谓天劫,是每个上神和上仙都要经历的劫难。若是能安然度过,境界就会再提升一层。若是不能安然度过,生命也会就此覆灭。
她记起桂花仙曾经说过的话,谁能杀了蓐收,谁就能当战神。
一般来说,战神都是坚不可摧,战无不胜的。能够杀掉蓐收的机会,就是在他历天劫的这段时间吧?
云涡又想起了穷奇。他是蓐收的弟弟,提起蓐收也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说起来,蓐收也挺可悲的,连他的弟弟都想杀了他做战神。就连没个正经的桂花仙,也想杀他。
山风袭来,扬起了云涡一头青丝。平地里忽然响起一声长啸,似是巨鸟哀鸣,歌吹般地在长空回**。
云涡忙回头望去,只见花薛在殿门口展开一双翅膀,冲天飞上云霄。那霞光不似来时那般绚丽,而是沾染了些许悲伤的味道。
其实,花薛脱去玄鸟神女这层光环,也不过是一个痴女子。
云涡看得正痴,忽然听到蓐收清冷的声音传来:“刚才的对话,你听去了多少?”
冷不丁的这么一问,云涡吓得差点从山崖上跌下去。她稳稳神,看到蓐收站在身后,并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落得很高远。
“我什么都没听到。”云涡冷冷地说,“你和未婚妻说私房话,我才没有那个兴趣偷听!”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被他攥住。
蓐收低头看云涡的手指,道:“月老教的顺风耳咒就这么不灵验吗?你看,你这指头上还留着仙诀的残念呢!”
云涡被抓了个现行,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我就是偷听了,殿下愿意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吧!”
“等会再说罚你的事情,现在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云涡凉声回答:“听到你要历天劫。”
“还有呢?”
“还有就是,花薛提到了那枚白玉簪,我没想到那簪子会这么贵重。”
她从百宝袋里掏出白玉簪,双手递给蓐收:“这簪子如此贵重,我还是还给殿下吧!云涡是一介罪仙,福薄命短,断不能受。”
蓐收接过来,却直接插上她的发髻:“送给你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云涡就恨他这幅霸道作派,生硬地道:“这白玉簪子这么贵重,蓐收殿下风流倜傥,那万一女仙们都来抢我这宝贝,可怎么是好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
蓐收白了她一眼:“让你戴着你就带着,别废话。”
云涡讨了个没趣,低头不再说话。其实她的本意不是还簪子,而是要断了这簪子带出来的念想。听花薛的意思,谁有这白玉簪子,谁就能当上神后。
这天下里,谁想当神后,她云涡也不会想当神后!
她恨透了他。
之所以想要送还簪子,还是因为她想起了黑龙的预言。在黑龙给她展现的未来里,她是曾经嫁给过蓐收的。
每次想起来,都让她惊恐不已。
她居然倒霉到底,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嫁给蓐收。云涡只觉得欲哭无泪。如果说这根白玉簪会让她做神后,那她宁愿砸了这簪子。
“想什么呢?”蓐收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还听到什么了?”
云涡决定说服蓐收彻底断了对自己念想:“还听到花薛殿下说,如果没有神魔大战,她也会很温柔很和顺。蓐收殿下,请恕我直言,九天之上,没有比花薛更美的神女!”
“哦。”
云涡决定趁热打铁:“我能理解花薛对蓐收殿下的情意,就像我对景宸师兄一样。哪怕景宸师兄毁天灭地,我也爱他矢志不渝!”
她将这番话说得铿锵笃定,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她不可能爱上景宸之外的任何人。
嫁给他,没门!
蓐收依旧没有太多表情。
云涡试探地问:“殿下,你到底听进去了吗?”
“听到了。”他回眸看她,眼神冷然,“其实我觉得,你在撒谎。”
“没有……”
“你不爱景宸了。”
被戳中心事,云涡顿时有些无措。她很快镇定下来,道:“殿下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我只说我的心里话。”
蓐收低头轻笑:“那我也说一点心里话给你听。”
云涡只觉胸口心脏停跳一拍,忙镇定了下情绪:“既然殿下要说,那我就洗耳恭听。”
“我不娶花薛,是为了她好。”
云涡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她默默地在心里盘算起来,莫非是蓐收有隐疾?
要不然,为什么不娶她就是为她好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并未动怒。
云涡脸上一红:“我也没想什么不该想的。殿下,别卖关子了,你为什么不娶花薛殿下呢?”
“因为我的神后,是要做我的炉鼎的。”蓐收道,“在历天劫期间,我需要内息强大的炉鼎。花薛愿意为我牺牲,但我不想。”
作炉鼎的下场,非死即残。云涡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顿时脸色苍白。
蓐收看她那样子,只觉得好笑:“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殿下这是要拿我作炉鼎吗?”云涡激动地道,“上一世,你拿我作了炉鼎。这一世,你……”
难怪黑龙会预测她会嫁给蓐收,原来是这个缘故!
蓐收哑然失笑:“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会拿你做炉鼎?你就算是万年灵参,那点内力我也看不上。”
云涡半信半疑。
“我不想拿任何女修,或者神女做炉鼎。”蓐收声调清淡,语气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是靠别人坐上战神这个神位的,为什么要用炉鼎这种卑鄙的手段?”
云涡仍在疑虑,内心里在辨别蓐收这番话有几分真假。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蓐收已经换了话题:“上次我对你说过,会告诉你杀我的方法,你还记得吗?”
“那是殿下的戏言吧?”
“不是,我是认真的。”蓐收道,“这世上能杀我的武器,就是用不死地的赤水制成的冰剑。”
云涡别过目光:“你不用告诉我这些。就算告诉我,我也杀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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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没有杀我的胆,还是没有杀我的心?”蓐收的语气中饱含戏谑。
云涡冷笑:“有胆无心。”
“好一个有胆无心。”蓐收上前一步,逼视着她,“恐怕等你做了我的神奴,就会更加恨我,到时候你就有胆有心了。”
云涡不想多言,转身往殿内走去。蓐收慵懒散漫地问:“你干什么去?”
“洗衣服!”她没好气地回答。
“先放一边吧,反正让你洗衣服也不过是折腾你。”蓐收道,“咱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
蓐收眯了眯眼睛:“去审问乐无双。”
云涡一怔,适才记起,乐无双昨晚被捕,现在估计关在快哉城的仙牢里呢。蓐收也不多说,带上娄宿和云涡,一同飞下山。
快哉城的仙牢其实就是一个山洞,洞口有多人把守,还布下了道局。云涡刚靠近仙牢,便发现自己无法使出仙诀,不禁暗叹这种道局委实高深。
在牢门外接应他们的是林居意。自从上次流玉瀑一别,云涡发现他面色青灰,似乎内息衰败了许多。
“林兄弟,你没事吧?”云涡十分关怀地问道。
林居意勉强一笑:“没什么大碍,谢姑娘关怀。”
蓐收斜来一眼,看了林居意半晌,突然道:“你之前被仙术蛊惑了心智?”
林居意一悚,脸色大变。其他峨眉弟子也是闻言色变。白雨道长用仙草汤药治好了林居意,对外宣称他不过是染了风寒。如今蓐收直接问出来,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并非仙术,而是感染风寒。弟子不才,作出了一些出格之事,估计让殿下误会了。”林居意不是笨人,很快就反应过来。
蓐收并不在意,径直往里面走去。云涡跟上前去,却对林居意留了心。林居意快步上前,殷勤地对蓐收道:“殿下,由我带路。”
到了关押的地方,只见拔地一根巨石上,乐无双被锁魂链锁住,有气无力地垂着头。
“到了。”林居意恭敬地道。
四周是圆桶般的石壁,只有一束天光从头顶上投落下来,照亮了乐无双身上的血痕。蓐收瞥了她一眼,淡问:“她都说了什么?”
林居意答:“乐无双说,她来峨眉山是为了掳走云涡。”
蓐收冷笑一声:“我知道!我是让你们问,她是怎么躲过峨眉山外的鬼仙,怎么躲过你们的防备,潜伏进峨眉山的?”
“这个……她没说。”
“是你们没有问吧?”蓐收勾起唇角,“你们哪,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问了。”
林居意汗如雨下,不知道如何作答。蓐收冷不丁地又问:“你那个程彻师兄,在哪里?”
“啊?”林居意不是块说谎的料,“程彻陪着白雨道长练功。”
“早不练功,晚不练功,偏偏这个时候练,恐怕心里有鬼吧?”蓐收语气随意,猜测却是让众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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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居意道:“弟子不明白,还请殿下明示。”
“我说得够明白了。乐无双能潜入峨眉,恐怕你们从中做了不少手脚。”
“殿下这话就说得重了!乐无双原本就是峨眉叛贼,我们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放她进来绑走云涡仙子。”
一直沉默的娄宿突然道:“殿下,不用和他们多说,我来审问无双姑娘,肯定能撬开她的嘴。”
林居意却不依:“大人,用你那套严刑拷打的逼供手段,恐怕撬出来的也没有几句实话。”
云涡心里明白,是程彻和乐无双里应外合,但她转念一想,还是没有将真相说出口。她怕以蓐收的雷霆脾气,会牵连到白雨道长。虽然她和白雨道长没有交情,但是毕竟那是自己师父的结交好友。
思及此,她道:“蓐收殿下,我看峨眉正气凛然,不像是做这样事的人,不如咱们信他们一回。”
“白雨道长和月老是好友,你是看在他们的情面上,才替峨眉说话的吧?”蓐收反问。
云涡顿了顿,坦然道:“我不否认有这层原因,但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弄清楚是谁的责任,而是要查证乐无双是不是桃花灵魔。否则,我们和峨眉起了内讧,也只是两败俱伤。”
蓐收表示赞同,微微点了点头。
林居意松了口气,向云涡投向感激的目光。
“那现在就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桃花灵魔吧。”蓐收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顿时心领神会,默默地退回到洞口处。
蓐收抬手运气,一阵阵紫色光波从他的掌心溢出,四散开来,转眼就铺满了整个牢房。被绑在石柱上的乐无双有了一丝警醒,慢慢睁开眼睛。但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光彩。
云涡不由得感慨万千。乐无双曾经也是一名仙族公主,没想到落到这步天地,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多舛。
不过,她现在更担心的是乐无双究竟是不是灵魔。
若她是,那景宸毕竟会受到牵连。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清楚自己和景宸已经一刀两断,但云涡仍然心头感到一丝丝的疼痛。
蓐收凝神静气,闭目运功。终于,他睁开眼睛:“她不是。”
云涡顿时放松,心中压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太好了,景宸没有遁入魔道……
林居意喜道:“蓐收殿下,你刚才这是探查乐无双的魔气,对吗?”
“灵魔和其他魔族不同,神秘莫测,无法探查出他们的魔气。”蓐收答,“我这是进入了她的灵识,发现她和桃花灵魔的经历并不重合,由此才判断乐无双并不是桃花灵魔。”
娄宿自言自语道:“莫非,桃花灵魔其实就只有一个男魔头?”
蓐收若有所思,并没有吭声。
云涡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遍,也想不出除了景宸,究竟有哪些人符合问事仙临死前给出的提示。当时,问事仙说,她是见过桃花灵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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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几面,又到了救她于水火的交情,这个人是谁呢?
“咱们今天就先回去吧。”蓐收再不看乐无双,一扭头往仙牢外面走去。云涡只好跟着往外走,不料林居意忽然喊住她:“云涡仙子,你的混沌兽在外头,你要带走吗?”
云涡惊异道:“在外面?”
林居意点头,道:“给你照顾得好好的,你大可放心。”
云涡心头一暖,谢道:“多谢林兄弟记挂着,回头我请你吃饭。你还不知道吧,我做的红烧土豆、油焖豆干可是一绝呢。”
“嘿嘿,客气什么。”林居意乐呵呵的。
正说着,几人已经出了仙牢。云涡果然看到一名峨眉弟子从御剑上下来,身后跟着混沌兽。混沌兽嗅出云涡的味道,哼唧几声,往云涡的方向扑来,胖乎乎的身子跑起来,像是一只蹴鞠在滚。
云涡被这憨态可掬的样子逗得笑了,忙将混沌兽搂在怀里。她蓦然感到一股寒意,抬头才看到,蓐收正眼神冰冷地看着自己。
她敛了笑容,抱着混沌兽的手僵住。她怎么忘了呢,她如今是神奴了,恐怕没有收养灵兽的自由了。
蓐收却什么也没说,飞身直上九霄。娄宿察言观色,对云涡道:“神君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代表你可以养在身边。”
云涡这才笑了出来:“谢大人。”
娄宿摇头:“你应该谢的是神君。”
云涡却不在意,爬上混沌兽的后背,拧了拧他赤焰如火的翅膀:“混沌兽,咱们去苍生殿喽——”
混沌兽一飞冲天,往苍生殿的方向飞去。云涡俯瞰整个峨眉山,只觉钟灵毓秀,青山可爱。
娄宿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飞行。
回了苍生殿,云涡抬腿进了殿门,一眼就看到蓐收坐在龙晶琉璃塌上,正摆弄着手中的玉笛。她心里百般不乐意,却还是不得不跪地道:“谢殿下接纳混沌兽之恩。”
蓐收连眉头都没抬:“先别谢,我没让你养。”
云涡怔住,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一旁的娄宿。娄宿沉声道:“神君,咱们这里只有三人,长日无聊,不如让这混沌兽留下吧。”
蓐收投来一双足以杀人的眼神,恨恨地道:“既然无聊,那为什么不做些红烧土豆、油焖豆干来吃?”
云涡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啊?”
“啊什么啊,不是说这是你一绝吗?”他乜斜。
“殿下已有神身,是不用吃饭的吧?”云涡弱弱地道。
“别人吃得,我为什么就吃不得?”他摇着手中的玉笛,恨不得立即敲到她脑门上,“娄宿,带她去后厨,做饭!”
蓐收起身,提步就往外面走。娄宿忙道:“是,谨遵神君圣命!”
云涡跪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只好再问娄宿:“大人,殿下这是同意我养混沌兽了,还是没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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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宿噗嗤一笑:“你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殿下这是吃醋了。”
“哪里来的醋?”
“是嫉妒。”娄宿笑得更开,“他是嫉妒你答应给林居意做饭,都不给他做饭。其实神君已经一千年没有吃饭了,平日也只喝些酒水。”
云涡气结,只想着蓐收这样小气,连一顿饭都跟她计较。她正要说话,却看到娄宿面上笑容如春风破冰,温暖和煦,顿时惊讶。
结果到嘴的话就变成了:“娄宿大人,你居然会笑。”
“会笑也是稀奇事?”
“我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见过你笑。”云涡歪着脑袋想了想,少女的娇俏秀丽又回到了她的脸上,“你凶巴巴的,就像一个刽子手。”
娄宿哈哈大笑。
“我笑过没有什么稀奇,神君哭过才稀奇呢。”
云涡撇嘴:“蓐收殿下哭过?我不信。”
娄宿愣了愣,收了笑容,起身就往外走:“来,我带你去后厨。那里许久没用过了,得好好打扫一番。”
“娄宿大人,你还没说呢!”云涡不允许他转移话题,“蓐收殿下什么时候哭过?”
娄宿无奈,只得道:“我要是说了,又要揭你的伤疤了。”
云涡笑嘻嘻地道:“哪能呢?你但说无妨,我就是当个笑话听听。”
“他是为了你哭。”娄宿冷不丁地说道。
云涡呆上一呆,声音颤抖:“为了我?”
“是为了你。你都不记得了,上一世你藏匿魔心,被上了八狱毒钉,后来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有一天晚上,我给神君送凡间的战局图,结果看到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塌上,正想上前启禀几句,忽然看到一滴眼泪从神君的眼中流了出来。当时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战局图交差。”
云涡觉得心里像被人掏空了:“可那也不一定是为了我。”
“那天就只有你死了,不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谁?”娄宿翻了她一个白眼。
“就连你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云涡疑惑地问,“难道,我不是因为被当做炉鼎而死?”
娄宿嫌弃地看她:“其他的我不敢说,但是神君对于修炼神力从来不马虎,用炉鼎简直是自贬身价。”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后厨。苍龙殿所住一般都是高阶上仙,所以后厨基本上是摆设。云涡四处查看,发现所到之处都蒙上了一层薄尘,只得找了块干净巾布,打了盆清水,四处打扫。
娄宿将各类食材、柴火、清水给她准备好,便离去了。云涡烧火做饭,炉灶里浓烟滚滚,呛得她直流眼泪。
“就算曾经为我哭过,也是一个讨厌鬼!”云涡一边烧火一边咳嗽。脚边忽然触到软软的一团,她低头一看,原来是混沌兽在她脚边滚来滚去。
云涡敷衍地揉搓了混沌兽一下:“乖,让我先烧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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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混沌兽忽然打了一个饱嗝,口窍里竟然吐出一个天罡铃来。云涡吓了一跳,扔下火棍去捡那球,却被球体烫了一下。那天罡铃滚了一滚,慢慢幻化出一个人形来。
云涡连连后退,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渐渐的,人形五官四肢越来越清晰,正是桂花仙。
他依旧是那副散漫**的作态,见了她,笑得媚眼如丝:“小涡涡,有没有想我呀?”
云涡笑了,接着异常恼火。她用力将手中的火棍敲在桂花仙的头上:“想你个头!你不告而别,我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桂花仙笑眯眯地,任由她敲自己泄愤:“小涡涡,你就打吧!当时确实没有太多时间逗留,所以我只能先去不死地,再回来给你解释。”
“现在你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球里出来?”云涡叉腰质问。
桂花仙道:“鬼仙攻城后,峨眉戒备比以往还要森严。我只能躲在混沌兽的肚子里。你还别说,混沌兽原本就是无知无识,腹中一团浑浊之气,反而能掩盖我的气息。小涡涡,以后我就躲在这里和你见面,你想我了,就敲敲混沌兽的肚子。”
云涡气呼呼地问:“那林居意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桂花仙装傻。
“别当我傻。这混沌兽是林居意牵给我的,你肯定对他动了手脚,对不对?”云涡想起蓐收曾经断言,林居意被仙术蛊惑了心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桂花仙语露委屈:“我只是利用了他一下,下次再不敢了。”
“桂花仙,不管你有什么原因,你都不要伤害别人。”云涡诚恳地道。桂花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眼带笑意地看着她。
那眼神里,已经明显带了情意。
云涡想起桂花仙留下的那只天罡铃,顿时面红耳赤。她万万没想到,桂花仙会对自己生出旖思。
你可不可以不喜欢景宸,喜欢我一下……
云涡躲避着桂花仙的目光,道:“你快走吧,苍生殿里有蓐收,他万一察觉道你的所在……”
“他察觉不到我的,更何况我已经不是他的神奴。”桂花仙语气中得意洋洋。
云涡这才想起正事,拉过桂花仙的胳膊,发现他的胳膊上果然白白净净,那个虎形印记不见了。
“你,找到伽蓝木了?”
桂花仙点头道:“是,找到伽蓝木后,我立即断臂接木。现在我已经不是蓐收的神奴了。”
“这样最好。”
“只是,我试过很多次方法,都没能找出让伽蓝木不枯萎的办法。”桂花仙眼中弥漫上一股遗憾,“小涡涡,你千万不能做蓐收的神奴。他这样凶残,做他的神奴不死即残。”
云涡叹气,捧着脸往小马扎上一蹲:“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再过半个月,便是月圆之夜,到时候阴气鼎盛,可以用这柄鉴花宝镜穿越到不死地。”桂花仙拿出了一面小镜子。那小镜子用指星木装裱,雕刻的纹路摸上去凹凸不平。云涡仔细辨认了一下,雕镂的花纹应该是云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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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此花无法在泥土中生长,只以情人心为土壤,是一种灵识之花。
“真美。”云涡赞叹道。
桂花仙嘿嘿一笑:“以后我会把世界上最美的东西给你。”
云涡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垂下眼睫,没有吭声。桂花仙以为她在伤怀身不由己,道:“你也别太难过,姑且在蓐收身边待着,打探些消息……”
“打探什么呢?”
“比如,蓐收目前在历天劫,他有哪些不攻自破的弱点,有哪些无法控制的情况。”桂花仙目光闪烁,“找出了这些,你逃离他身边就简单了。”
云涡耸耸肩膀,从地上抓了一把稻草扔进炉灶里:“他生性古怪,说的话没几句真的。”
“那他都说了什么假话呢?”
云涡想了想,道:“他曾经说,用不死地的赤水制成冰剑,就能杀了他。”
“赤水?那是不死地的火山岩浆。”
云涡“啊”了一声,喃喃地道:“你看,果真如此,他这个人就是随口一说,没几句真心话。”
桂花仙勾唇轻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小涡涡,你先委屈些,等月圆之夜,你先穿去不死地,然后我就能让你恢复自由。”
云涡点头。
桂花仙算了算时辰:“也不早了,你做饭吧,我先藏到混沌兽的肚子里。”说着他化为一缕轻烟钻进那只天罡铃里。混沌兽张开口窍,哈赤一声将球吞进了肚子里。
云涡将鉴花宝镜收起来,一想着再过十日就自由了,顿时心情大好。她下厨炒菜,做了红烧土豆和油焖豆干,又想着神仙可能不爱吃油腻的,于是又多做了清淡的冬瓜羹和桃花糕。
不多时,娄宿走进来:“可准备好了?神君催了几遍了。”
云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做好了,你给神君送去吧。”
娄宿点头,取出托盘将饭菜盛了,带着云涡一路到了正殿。甫一入殿,她就看到蓐收在殿座上正襟危坐,手里执着一副书卷正在看。
“神君,布菜已经妥当了。”娄宿恭敬道。
蓐收仍然看着书,没有理睬。
云涡只得亲自上前,正想要唤蓐收,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的书卷:“殿下,你这书……拿反了。”
蓐收这才回神,确定手中的书确实反了后,恼羞成怒地道:“本座看书都是喜欢反着看!”
“……”云涡不知道说什么好。
蓐收起身坐到桌案前,在娄宿的侍奉下净了净手。他打量了下菜色,执箸夹了一筷子红烧土豆尝了,淡声道:“也没什么了不起。”
“本来就没什么了不起。”云涡道,“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还没得仙身的小修士吃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修士吃得,我吃不得?”
“云涡可没这个意思。”
娄宿眼看两人言语中又起火药味,忙打断道:“神君,吃点清淡的,这羹汤是云涡用最嫩的菜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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蓐收点头,尝了一口,皱眉道:“不好,什么最嫩的菜心,简直像老猪皮。”
云涡嘴角抽搐。
他吃过老猪皮什么味吗?
“这桃花糕也叫清淡吗?甜得能把人齁出鼻血。”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蒸得粉嫩粉嫩的糕点,嫌弃地丢到一旁。
云涡翻了个白眼。
甜香是桃花本来的味道,她根本就没有放糖好不好!
“就这两道菜……还凑合。这个红烧土豆和油焖豆干,比仙界的琼脂玉酿都美。”蓐收的眼睛亮晶晶的,“以后你就负责做这两道菜。”
云涡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哦。”
蓐收满意地继续拿起竹箸,将红烧土豆和油焖豆干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几日,云涡日日都做了红烧土豆和油焖豆干这两道菜。蓐收吃得高兴,让娄宿和云涡也跟着吃。可是顿顿都吃这两道菜,云涡很快吃到腻歪,娄宿更是苦不堪言。
然而蓐收就像盯上他们一眼,一旦两人流露出任何不想吃的表情,蓐收就拉长了脸,手里拿着那根玉笛,在手心里敲啊敲。
云涡和娄宿暗自心惊,只得撒欢地往嘴里扒饭,同时在心里奇怪,同样是顿顿都吃同样的菜,蓐收为什么不腻歪。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林居意扛着一袋子食材来到苍生殿。云涡知道他之前被桂花仙蛊惑了心智,特意留意了他几眼。
只见他面如冠玉,气色极佳。云涡心下才稍稍放松,看起来,桂花仙是解除了对他的蛊惑之术。
林居意跪在地上向蓐收禀道:“听闻殿下近日用了不少膳食,道长唯恐殿下腻了口味,命我送来一些食材。”
蓐收扫了他一眼:“都有哪些食材?”
“白凤果、绛仙菜、龙眼、冷玉贝、金葫芦,都是峨眉后山种的,只给暂居的神仙食用。”
蓐收兴趣缺缺:“不要,都不要。”接着,他语气中得意洋洋地道:“我近日吃了红烧土豆和油焖豆干,味道甚美。”
这种得意,就像是炫耀。
林居意怔了一怔:“那弟子就把食材带回去了。”
云涡心中大感可惜,低声对林居意道:“你们峨眉山居然有绛仙菜?”
“当然了,我们从仙山之巅运来了仙土,以玄水浇灌,才培育出了那样一大园子绛仙菜!云涡想要吗?”
云涡摇头:“我就算要下来也做不成。可惜了,以前景宸师兄最爱吃我做的绛仙菜。”
“是,真是可惜。”林居意提起袋子就往外走,却忽然听到蓐收朗声道:“把绛仙菜给我留下。”
那声音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全无方才炫耀的语气。
林居意头皮一麻:“啊?”
“把你峨眉山所有的绛仙菜都给我留下来!”蓐收板着脸道,“云涡,从此以后每日做绛仙菜!”
云涡两眼一黑,开始怀疑起自己修习的仙界知识来。都说邪灵不侵上仙,可眼前的这位上神大人的表现,分明就是撞了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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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宿笑忍得很辛苦:“还不快回禀了你们道长,把绛仙菜都送来。”
“是,我这就去办。”林居意蒙着一头雾水回去了。
到了黄昏时刻,林居意扛了一袋子的绛仙菜来到苍生殿。云涡苦着一张脸洗菜去了。她问娄宿:“蓐收殿下这是发哪门子的神经?能不能每日换着花样吃饭?”
娄宿哈哈大笑:“我之前不就是说了,神君这是吃醋呢!”
“每天都吃这些,我现在觉得醋都比这些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