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虎儿此刻认定老道是个神仙,自然说一句听一句,毫不犹疑的答道:“倘我不听老神仙的话,任凭老神仙千刀万剐。”
那老道不等他再说下去,立时把头一点道:“好,实在我对你说,那只母大虫能这样爱护你,一半是它受了人的感化,一半是为它自己,其中缘故,将来你自然会知道,此时且毋庸提它。但是你要知识那只母大虫是有人管束的,不能时时来照顾你。再说你预备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岂能仰仗着披毛的畜生?那母大虫对你虽有哺乳之恩,可是你的生身母亲,因为产下你来,才死得这样凄惨,你如何能够置诸脑后呢?现在你真应该实行庐坟三年,使你母亲在地下也可瞑目。好在那个虎窝就在坟旁,你又是住惯的,在这三年中,吃的粮食,我会代你设法,不许再去打猎本山的禽兽。你想到那只母大虫应该知道禽兽中也有慈悲心肠,除非吃人作恶的毒虫猛兽,才可替天除害,这样你能答应么?”
痴虎儿忙不迭连声答应。老道又说道:“你在这三年之中,也不能因陪伴你母亲的坟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我此刻传授你一点武艺,这点法子,也非常简单。你每天就在这块平地上面,挨着周围树木,循环飞跑,边跑边用手推着树身,一树一推,一株不能缺少。跑过去用左手推,跑回来用右手推,一次跑二百转,每天两次。隔一月或两月,我自会来看你。我住的地方,此时你毋庸知道,三年以后,自然会叫你下山,再设法寻找你父亲的下落。现在我话已完,你记住我的话就是。”
说罢,只看他长袖一拂,双足一点,象飞鸟一般,从雪林上面飞了过去,转瞬间不见神仙的踪影。
痴虎儿起初一见神仙弃他而去,似乎心中有许多想问的话。转念神仙不会说诳,不久定又降临,好在洞内存有鹿腿,暂时不忧饥饿,姑先依照神仙的吩咐,在平地上挨着周围的树木飞跑起来。一边飞跑,一边用手推着树木,跑到一百多转,腿也酸了,手也麻了,支持着回到洞中,一见母亲的坟,顿时悲从中来,跪在坟前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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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每天到那块山腰平地跑一次,回来就在坟前哭诉一次,一天两次,好象日常功课。过了一个多月,果然那位老道在他跑圈子的时候,走上山来,而且一只手提了一大袋东西,交与痴虎儿,说是这一袋干粮,足够他吃几个月,又指点他跑圈时候的身法步法。这一次叫他不用手推树,须用左右手捏着拳头,调换着向树排击。痴虎儿自然唯唯答应。以后隔几个月,那老道总来看他一次,来时总带着粮食,跑圈的法子,也进一步的教导。
这样过了两年,痴虎儿时常问那老道姓氏和住处,老道总是笑而不答。痴虎儿一心一意当他神仙般敬重,也不敢多问。到了今年夏初,老道又来看他,看见痴虎儿能够一拳把杯口粗答的小松击倒,又见周围松树的身上树皮,都被他打得精光滑溜,颇也赞许,又传授他用掌用足的架势。临走时候,俨然道貌的吩咐他,说是你已经苦尽甘来,不久就会有人来叫你下山,但是叫你的人,如果是个强盗,你万不能跟他去,如违吾言,立即严处不贷!说完这话,拿出一个柬帖交与痴虎儿,嘱咐道:“将来叫你下山的人,看我的柬帖,就会扶助你的,你好好收藏就是。”
说完这话又自走去。
痴虎儿就把老道吩咐的话,牢牢记住心中,又把柬帖藏在洞内干燥地方,依旧天天练他跑圈子的功夫。有一天功夫练完以后,跑到山顶随意玩赏。忽然一眼看见对面赤城山庵内进进出出的都是雄赳赳气昂昂手上拿着明晃晃刀枪的人,和尚一个也看不见。庵内大殿前面本来竖着一竿七八丈长的黄布佛幡,现在换了一匹红布随风飘刮,看得非常诧异,猜不透是何缘故。因为自己住在山中多日,弄得奇形怪状,不敢到对山去探看,而且那位老道吩咐过,不到下山时候,不准下山,只可天天练完功夫以后,偷偷的到山顶去张望,看了许多日子,兀自看不出所以然来。
直到这几天,痴虎儿偶在山顶闲望时候,被对面庵内那般人在无意中望见,看得奇怪,立时有好几个人跑到这边山来,悄悄的探看痴虎儿的举动。痴虎儿当时并未觉得,一直跟到他的虎窝洞口,偶一回身,突然看见远远立着好几个人,向他直瞧,才自吃了一惊。
那般人看得痴虎儿阔面长发,全身亮晶晶的黑皮肤上,虬筋满布,便象山精一般,以为痴虎儿是山中精怪,吓得回转身拔腿便跑。痴虎儿这几年一人在山中正处得寂寞,骤然碰到这些人,颇觉高兴,又想打听对面庵内的事,即不觉高声喊道:“不要跑,休得害怕,我也是人呢。”
那般人一听痴虎儿说起话来,才明白并不是妖怪,重又回身走过来,你一句我一言的探问痴虎儿,为何自住在山洞内,弄得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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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虎儿这几年经过那老道的教导,也略微懂得一点用心计的勾当,并不直说出自己幼时的遭遇,只说因为守住母亲坟墓,家中又无别人,所以住在山洞内。又转问那般人到此何事,对面庵内和尚怎么一个也不见呢?那般人轩眉竖目,得意洋洋的说道:“我们本来在这儿相近的海上做买卖,现在我们寨主看中对面赤城山是个好所在,就把庵内众僧逐走,占据起来。我们看你倒是个精壮汉子,倘然你愿意入伙,我们寨主面前说一声,定可成功。入了伙,大杯分肉,大秤分银,岂不强似在这山上受罪吗?”
痴虎儿听了半天,也不懂他们说的是哪一行卖买,呆了半晌,才问道:“你们说的究竟是哪一门生意呢?”
这般人知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互相挤眉弄眼的笑了一阵,然后对他道:“老实对你说,我们是天字第一号的买卖,性命就是本钱。”
痴虎儿愈听愈糊涂,又问道:“你们说的买卖,听你们说还有一个寨主,我小时候似乎听人说过,寨主就是占山为王的强盗呀?”
那般人一听他说出强盗二字,立时喝道:“胡说!我们不愿听这两个字,你只说好汉就是。”
痴虎儿愕然道:“原来强盗就是好汉,好汉就是强盗,这样说起来,你们原来做的是强盗买卖呀?”
那般人见他这般愣头愣脑,又笑又恨,连呼晦气,一阵乱唾,指着痴虎儿道:“叫你不要说,你偏说。老实对你说,提起寨主,大大有名,就是少林禅醉菩提的徒弟,绰号金毛犼,姓郝名江的便是。手上一对虎头双钩使得风雨不透,本领非凡。你能够当他部下跟我们一块儿混世去,你就算走了红运了。”
痴虎儿此时已明白他们都是强盗,想必对山庵内和尚,都遭他们毒手了!心中略一盘算,一声不响的向那般人走近几步,猛的左右手齐发,向那般人推去。不料那般人虽也长得凶悍,竟禁不起他这一推,啊呀还未出口,身不由己的向后直倒。后面立的人,禁不住前面的人一撞,又是倾斜的山地,一象个个滚球似的都滚了下去。幸而洞口山势并非险陡之处,又是松土草地,滚了几丈路,被树木挡住。一个个爬起身来,虽然滚得满脸满身的黄土,倒并未损伤,远远指着痴虎儿痛骂一顿,也就回到对山去了。
第二天痴虎儿也不介意,仍就到山腰那块平地上做他的功课,功课还未做完,忽然树林丛莽里边,轰雷似的喝起采来。四面一看,树林里立着许多人,手上都拿着刀棍之类,昨天被他推得一溜滚的那般人,似乎也在其内。原来那般人回去对金毛狃说,金毛犼今天亲自带了许多人来探看这个怪人,恰巧痴虎儿正在山腰练他的独门功夫。金毛犼带着许多人悄悄的掩上山去,隐在松林丰草中看了半天,只见他团团飞跑疾如奔马,到后来竟象风驰电掣,连身影儿都有点分不出来。而且跑得这样快法,还不算,两只铁臂不停的掌推拳击,只击得周围树木如狂飚乱刮,呼呼怒号,吓得金毛犼同这般人半晌做声不得,心想这人身子真是铁做的,也不知练的哪一种功夫,这样练法,听也没有听见过,情不自禁的齐声喝起采来。痴虎儿被他们这一喝采,立定身子看清四面立的人,又见他们手上都带着刀枪,心想不好,人多势众,如何敌人得过他们?不觉暗自着急,忽然想了一个呆主意。一看身边有一株碗口粗细的枯松,下半截已被他平日拳打掌击,松皮剥得精光,一回身,两手攀住枯松,一声大吼,尽力往下一扳,只听得一声咔嚓,竟被他折断。这一来,痴虎儿立时气壮,两手横拿着那株断松,声势虎虎的立着,似乎蓄势而待。谁知金毛犼已被他先声夺人,勇气早馁,又看他折断长松,格外惊为神勇,以为痴虎儿武艺定然了得,就是合力齐上,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何必当场出丑,不如与他善言结识,将来也是一个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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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犼存了这个主意,立时暗示手下,不要乱动,然后走近几步,向痴虎儿远远拱手道:“老兄不必如此,我们到此并不与老兄为难,如蒙不弃,我们何妨谈谈结个朋友呢?,,
痴虎儿举目一看说话的人是个彪形大汉,装束诡异,与众不同,一张凶悍长面,目光灼灼,注定了痴虎儿,倒也可怕。可是听他口气,不象动武神气,略觉放心,但也猜不透是何思想?只好把手上松树一拄,把头一点,算是答礼。
金毛犼一看痴虎儿这样神气,早已瞧料他是未谙世故的稚子,就大踏步走近前来,携着痴虎儿的手大笑道:“我们今天一见如故,以后还要彼此多亲多近,但不知老兄哪里人氏?尊姓大名,也请见告。”
说完这话,又一指自己鼻梁,笑道:“兄弟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金毛犼,如蒙不弃,就请到对山敝寨内盘桓儿时,兄弟也可时常叨教。”
说毕,兀自笑容可掬,显得亲热非凡。
痴虎儿被他这一套近,倒弄得不知以对,张着一张阔口,半晌,只说得一句“我叫痴虎儿,从小住在此地的。”
金毛犼正想滔滔不绝的再来一番笼络的话,还未开口,忽然山下跑上一个人来,走近金毛犼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金毛犼把手一挥道:“你先回去伺候,我立刻就回。”
那人得了回话,又转身飞奔而去。
金毛犼捏着痴虎儿的手,摇了一摇,笑道:“本想邀老兄到敞寨盘桓,不料敝老师此刻到来,想有要事,须急速回去,改日再差人邀请老兄,那时务请老兄赏个面子。”
说罢,一松手向树林内的一般喽啰大声喝道:“跟我走,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到此啰嗦。”
说完又向痴虎儿一拱手,率领着一般手下,一窝蜂的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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