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铜琶录(《虎啸龙吟》)-第二十五回 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兰因絮果让老僧脱却皮囊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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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花好月圆有情人终成眷属 兰因絮果让老僧脱却皮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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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超听他说了这几句隐隐约约的话兀自摸不着头脑,正想启问,忽见老和尚仰天打了个哈哈,一指自己鼻梁笑道:“三位知道陆地神仙找的是谁?不瞒诸位说,找的那人正是区区贫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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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口,王元超同双凤惊得直立起来。但各人对自己师傅多年结冤的事只晓得一点表面,不知道这老和尚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来有何作用?是恶意还是善意?一时却委决不下,不知怎样应付才好。那老和尚却神定气闲,只是微笑,向王元超等举手示意,叫王元超安心坐下。王元超问道:“大师此刻所说非常突兀,乞道其详以启茅塞。”

老和尚微笑道:“总而言之,世界上大英雄大圣贤谁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一切冤孽罪过都从这情字造出来。只有我佛如来不受这情字束缚,却是能善用这个情字,把情字用到普度大千世界众生上去,才可算得天地间第一个善用情字的人。贫僧因为这个情字,同千手观音陆地神仙结下许多仇恨,害得他们夫妻俩到老还仇深似海,自己也变或一怪僻畸零的人。现在想起来,这是何苦?而且这层怨孽一天不解除,贫僧良心痛苦也一日难以洗净,也难以脱却皮囊上登极乐。”

说到此地老和尚的广颡上隐隐的起了一层汗珠,口内不断的长吁短叹。王元超同双凤听得益发骇然。那左边椅上坐的黑面僧人,本来一语不发的坐着,此刻却发出破锣般声音向老和尚道:“师傅近几年口上常说从前有层固结不解的怨孽,一提起便非常难过似的,究竟其中有何详情,徒弟们没有听师傅说过,徒弟也不敢多问。此刻听师傅口气,却愿意对这三位檀樾详细宣布出来,既然如此,徒弟也急于想听个明白,就请师傅直截宣布,何必自己这样难过呢?”

老和尚向那黑面僧人微一点头道:“你哪里知道,老僧这桩事如果不提便罢,一提起来非三言两语所能了结,而且勾起少年时绮障,前程如梦未免伤心。现在你且去知会执事众僧预备一桌上等素席,腾出两间客房,布置好干净床铺,俺要款留三位檀樾在此屈居一宵作竟夕之谈。趁这一宵光阴,俺把多年宿孽尽情一吐,借三位檀樾金口转告千手观音同陆地神仙。他们夫妻听了三位檀樾转告的话仍可和好如初,俺亦可忏悔冤孽,从此涅盘一切脱却皮囊。至于俺同千手观音陆地神仙一层宿孽,究竟谁是谁非,任凭后人去评论好了。倒是候在殿阶那只老虎应否让它先行回去,请两位女檀樾作主好了。”

舜华道:“大师有意赐教,事情又关系重要,俺们准备暂留宝刹恭聆清诲。那只老虎待咱去嘱咐几句,也让它在殿阶下露宿一宵,明晨由俺们带回去便了。”

老和尚道:“这样甚好。”

又回头向黑面僧人道:“你顺便去知会他们,不要委屈了那虎肚皮。”

黑面僧人领命出去,一忽儿又回到方丈说已一切布置妥贴。舜华也出去在那痴虎婆耳边叮嘱一番,再回身进内静听老和尚演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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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这老和尚是谁?就是第九回提起过衢州尤一鹗的师傅,十几年前南五省鼎鼎大名的艾八太爷,也就是第七回范高头在柳庄初见黄九龙王元超时说到陆地神仙夫妻到老还存芥蒂,其中关系着一个神通广大的奇人!这奇人就指的是艾八太爷,也就是此刻自己演说旧事的老和尚。原来这老和尚并非从小出家,年纪虽大,在他看破红尘落发为僧起到百佛寺遇见王元超时还不到十年哩。他俗家姓艾,双名天翮,祖籍扬州。本是书香门第,薄有家产,从小生得广颡丰颔玉面朱唇,性又倜傥不群,智慧绝人,经史以外,举凡品丝调竹走马斗鸡无所不好无一不精,甚至各样江湖杂技三教九流也要涉猎涉猎。却并不赶场赴考博取功名,只在家里一味挥金结客,目空一切。因此本乡正经绅士同年老父执看他不起,目为怪物,年轻的却崇拜他崇拜得了不得,不论事体大小,没有他在场便觉减色,所以扬州人没有不知道艾天翮的。那时他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家里这点祖传产业却被他挥金结客弄得精光。他却满不在意,依旧嘻嘻哈哈翩翩自赏。有一天他在乡下帮了一个绅士的忙,那绅士送他几十两银子谢仪,他老实赏收。带着银子喜孜孜的走回城来,预备邀集十位同游少年大乐一天。刚走到城门口吊桥边,看见桥脚下围着一堵人,他闯进人丛一看,一个乡下老头儿坐在桥脚下捶胸大哭,一问所以,围看的人说道:“这个老头是奚翰林奚大绅士的佃户,今年年成不好交不起佃租,被奚家几个如狼似虎的管家三番五次下乡迫逼,弄得鸡飞狗跳一村不宁。最后一次把他十六岁的独身女儿拉进城来,关在奚家作为抵押,限他三日以内措交出来。如果交不出来,就作为卖女的身价,休想领回去了。今天己是第三天,他老人家急得求神拜佛当尽买绝凑成十几两银子,还不到奚家佃租一半,想先交上去求奚绅士发个慈悲心把女儿放出来,再想法补交清楚。哪知到奚家钱是缴进去了,女儿依然不肯放出,被几个奚家管家推了出去,急得他无路可走,所以在此寻死觅活的痛哭了。”

那人说罢,艾天翮气得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大声道:“岂有此理,青天白日,哪有强抢人家女儿的道理?”

一迈步走近乡下老头儿身边,问道:“他们说的话可真?”

那老头儿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艾天翮略一思索,又问道:“你已缴进去十几两银子,究竟还缺多少呢?”

老头儿呜咽着说道:“还差十八两,可怜我这女儿是乌鸦巢里出凤凰,定被天杀的看中强抢去做偏房了。如果这样,我老两口儿是死路一条。”

说罢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号哭起来。天翮喝道:“休哭,哭死济得甚事?跟我走,凭我艾天翮的,保管还你一个宝贝女儿来。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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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头儿被艾天翮这样一来倒怔住了,这时旁边有认得艾天翮的,低低说道:“艾少爷,你难道不知道奚老虎手眼通天,专做这一手儿的吗?何苦惹火烧身?我劝少爷自己招朋友高乐去,不要管这闲是非吧。”

艾天翮鼻子哼了一声却不答言,只一伸手把地下老头儿扶了起来,拉着就走。围着看的人恐惹是非一哄而散,低低说话的人也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边说边走了开去。却有一个清癯老者,面上蓄着两撇紫须架着玳瑁阔边茶镜,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袍褂,手上提着三尺长的旱烟袋暗暗跟着艾天翮踱进城来。艾天翮一时豪气凌云,只顾扶着那乡下老头儿急匆匆向奚宅走去,并未顾到后面有人,不一时已到奚宅门口。

艾天翮是本地人,奚家情形当然熟悉,讲起来彼此还是世交。不过贫富悬殊,艾天翮又少年不羁,平日看得奚翰林气势熏天,时常使酒骂座,故而势若冰炭。此刻碰着这乡下老头儿想借此借题发挥,一到奚宅大门昂头直入,那老头儿是惊弓之鸟,吃过奚宅底下的苦头,吓得往后倒退。艾天翮一跺脚喝道:“这样脓包,如何讨得出你女儿来,更何况万事都有我呢!”

不由分说,拉着老头儿望外直闯。忽见耳房内抢出两个人拦住问道:“尊驾拜会何人?”

一言未毕,忽一眼溜见艾天翮身后的老头儿,顿时竖眉瞪目的喝道:“你这老家伙又是怎样,难道定要讨死吗?”

艾天翮厉喝道:“胡说,这是我家亲戚,特地带他来见你主人,休得无礼!快通知奚景轩,说本城艾天翮有事见他,快去,快去。”

两个人看得艾天翮气概不小,平日也闻得艾天翮的小名头,此时同那老佃户一块儿到来已经瞧料几分,一个赶忙进去通报,一个绊住艾天翮暂引到客厅等候。半晌走进一个獐头鼠目的人来,身后跟着两个一脸横肉的凶汉,那人一进门便开口道:“奚大人因本省制台请去商量要公,已进省去了,在下本宅账房,尊驾有事,不妨同在下说明。”

艾天翮不待他再说下去,鼻孔先自一声冷笑,指着老头儿朗声说道:“这位是我亲戚也是贵宅佃户,已经来过一次缴过一点祖银,现在明人不必细说。他尚未缴清贵宅一点银子,此刻已如数带来,欠债还钱别无罪过,债能还清尚有何说?但是人家闺女也是十月怀胎娇生惯养,怎能随意掳人勒赎?这件事情如果传扬开了贵东如何犯法,恐怕有点不便。何况彼此都是本地有名的乡绅,其中利害何必明言?喏,喏,银子在此,快把他女儿送出来,人银两交不可再欺侮人了。”

说罢从怀内拿出那封谢仪来,啪的一声掷在桌上。在艾天翮一厢情愿,以为这番话定可压倒对方,哪知那账房一双鼠眼骨碌碌一转,回头向身后两个凶汉一使眼色,便假作惊奇的神气向艾天翮道:“艾先生的大名素来钦佩,可是此刻说的一番话实在莫名其妙。这佃户没有偿清本宅租银倒是有的,至于掳人勒赎的事而且还是他的闺女,这不成笑话吗?不要说本宅是此地独一无二的大绅士,就是平常百姓在这清平世界也是做不出来的,这不是儿戏的事。艾先生是斯文中人年纪又轻,容易受人欺蒙,幸而奚大人不在此地,万一被他老人家知道,以为艾先生不安本分,故意串词污蔑别有作用。那时候他老人家只要一张名帖往县里一送,艾先生就要吃不消了!本来这种捕风捉影的话怎能信口乱说,不是自己惹祸招灾吗?我说艾先生,你年纪轻轻,彼此都是本地乡士,在下一番话都是金玉良言,千万息了这个念头。即使这个佃户是你令亲,本宅忠厚传家这点租银也不致难为他的,用得着艾先生出头了事么?艾先生依我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人家瓦上霜,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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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身子一偏,一副送客走路的神态。这一来,艾天翮真有点犹豫不决起来,本来凭那老头儿单面之词无凭无证,一时意气想打个抱不平,现在被人家当头一罩反而弄得下不了台。正在为难,猛然那老头儿跳脚大哭起来,指着那账房身后一个凶汉大喊道:“你们丧尽良心竟这样推得干干净净,还要血口喷人!那天你们租船下乡来,你们三人都在场,动手抢我女儿的就是这个强盗胚。此刻你们这样说,存心要霸占我女儿了,我这条老命同你们拼吧。”

说着一头向那账房胸前撞去。

还未近身,后面一个凶汉一言不发,一上步伸出巨灵般大手把他夹背抓住轻轻一掼,早把老头儿掼得四脚朝天满地哭滚。那账房立时面色一沉,厉声喝道:“这还了得!你们吃了豹子胆竟敢到此讹诈,快把他捆起来送县去!”

这一嚷又奔进几名大汉,来势汹汹就要动手。艾天翮这时格外弄得手足无措,正在不可开交,猛听得头上一阵哈哈大笑,众人一抬头,个个惊得目定口呆。只见屋顶横梁上笑嘻嘻坐着一个干瘦老头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手上拿着一根旱烟袋,面上还架着大茶镜,从茶镜内射出两道电闪般眼光注定了账房面上。把众人吓得鸦雀无声也不知是人是鬼,凭空会在屋梁上发现这个老头来,尤其是那账房,被梁上两道可怕的眼光射得毛骨森然魂灵出窍!一迷糊矮了半截,朝着梁上卜通卜通连叩响头,口中祝祷道:“大仙爷呀,你老人家怎么青天白日也高兴显出本身来,弟子可没有冲犯你老人家啊!”

账房一叩头,几个大汉忙不迭也跪了一地各自喃喃祷告。一厅的人只有艾天翮没有跪下,却因事出非常也愣在一边。那佃户本来跌在地上。此刻逢着这样活灵活现的奇事,在他心里以为不是灶王爷就是土地爷,大约是来救他的,顾不得遍身痛苦,趴在门角落里连连哭告。那梁上老头儿忽然用旱烟袋管指着账房发话道:“你这黑心东西也狗仗人势欺侮乡下人,快叫奚景轩出来。你这番鬼话怎瞒得过本大仙?今天你们如果不好好放还他的女儿,我立时用仙火烧掉这所房子,把你们这群黑良心个个烧成焦炭。”

这几句话,吓得账房同几个凶汉个个三十二颗牙齿象发三阴疟疾般上下厮打起来,连连叩头道:“不……不关小人们事,都……都是奚大人的主意。”

梁上又喝道:“废话少说,快叫奚景轩放出人来!”

账房连声应道:“我……我去,我去。”

梁上喝道:“你敢动,叫一个狗腿去就是!”

账房忙回头叫身后一个大汉起来,通知内房去。那大汉还未立起,恰好厅内怪事已震动了内房,奚景轩果然没出门,得知这件怪事兀自半信半疑,一般女眷都吓得走投无路,恐怕这位大仙爷真的放起火来。奚景轩终有点不信,想亲自出去看个明白,传齐护院的壮汉、全宅的男仆簇拥着走向大厅来。将到厅门,忽从门内跑出一个下人来,慌慌张张的说道:“怪事怪事!大仙爷明明坐在梁上,一晃身忽然隐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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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景轩喝道:“胡说,怎么我一出来就会不见?哦,我明白了,我是堂堂翰林,朝廷清贵之巨,定是邪不胜正把他吓跑了。这且不管,那艾家小畜牲跑掉没有?”

那人还未答话,上房一阵喧哗,登时跌跌冲冲奔出一群丫头仆妇面无人色的喊道:“啊哟,大人,不得了!大仙大马金刀的坐在三姨太太房中了。大仙吩咐立刻放出那佃户的女儿,如果牙缝进出半个不字,立时用仙火把全宅烧成白地。太太同三姨太太都跪在地上叩响头,求大仙手下留情,一面叫我们请大人快快把佃户女儿送回去吧。”

这一来,真把奚景轩吓得四肢冰冷几乎昏了过去。因为三姨太太是他最宠爱的,所有重要家产契约钱庄存折同不能告人的秘密文件,一股脑儿都藏在三姨太太房内,万一大仙真个来一把无情的火,那还了得!这时也顾不得翰林公的清贵,也理会不到邪不胜正,只一叠声催下人们快把那佃户女儿放出来愈快愈好。奚景轩这样一吩咐,顿时由几个女仆进去扶出一个蓬头散发掩面娇啼的妙年女子来,奚景轩一见这女子,气得连连跺脚直喊:“不中抬举,臭丫头,快滚、快滚!”

奚景轩骂了几句,一转身三步并作一步独自向内直跑。走到半路猛觉眼前一黑,拍的一声面颊上被人打了一掌,立时眼前金星乱进,痛得直矮下去,昏迷不起。那厅门口还拥着一大堆护院当差丫环仆妇之类,一看大人独自向内跑去,正想随后跟进,瞥见一阵风似的从内飘出一个清瘦老头儿。一晃眼,只见老头举起手上旱烟袋在人群内一阵乱舞,除那蓬头散发的女子之外,每人身上都着了旱烟袋一下,个个瞪着眼张着口立得纹风不动,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那老头儿微微一笑,用旱烟袋朝厅内一指,对着那故发女子笑道:“你父亲在内等着你一同回家,还不进去相见。”

那女子也不知这老者何人,一听父亲在内慌忙奔进厅门,只见地上跪着几个人,自己父亲也泪流满面瑟瑟的跪在角落里,兀自口中喃喃地祷告。那女子并不理会这些人跪在地上干甚,只见着父亲便象得着性命一样,立即抢过去,抱住那佃户大哭起来。佃户见着自己女儿,也相抱对哭,心里却明白父女两条性命是蒙大仙爷搭救的,忙又朝着横梁叩头不已。

这时厅内立着艾天翮益发弄得昏头搭脑,暗想他女儿果然出来了,但是青天白日竟会发生这样活灵活现的奇事,真是闻所未闻。就是我今天一时气愤闯了进来,倘若梁上不发现怪老头,我孤掌难鸣,非但救不出佃户的女儿,连自己也难免吃大亏。正暗暗筹划善后计策,猛一抬头,那怪老头已笑嘻嘻立在门内,一迈步举起旱烟袋向地上跪着的账房脊背上拍一下,顺手又在几个凶汉身上也照样各拍了一下,经他这样一拍,账房同几个凶汉好象断了颈骨一样,个个把脑挂在胸前抬不起来,却又跪得笔挺象西湖岳王坟前的铁像一样。艾天翮大惊,也以为是仙人的手段,忙向怪老头一躬到地正要开口,那怪老头旱烟袋一摆呵呵笑道:“年轻任性使气,往往把事情着得太容易,到了节骨眼儿,就难免虎头蛇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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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天翮面孔一红,竟一时答不上话,怪老头又回头向那佃户道:“女儿既已到手,还不快快回家,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佃户战战兢兢朝着怪老头叩头象捣蒜一般,艾天翮却被怪老头提醒,忙走近前面那佃户道:“大仙吩咐一点都不错,我们快走为是。”

说话当口,怪老头忽又飘身出厅。那佃户也听话,爬起身代他女儿把头发拢起,仍由艾天翮领路急急跟出厅来。只见门外男男女女一大堆,都张嘴瞪目立得象墓前翁仲一般看得非常害怕,三人一溜烟跑出大门。最奇从内到外,奚家的人或坐或立个个象木雕石刻动弹不得。三人以为是大仙的手段,一出门口都象做了一场恶梦。艾天翮正想同他们分路自己回家,那佃户忽然拉住艾天翮啊哟一声道:“我们走得匆忙,少爷摆在桌上的银子没有收起,小老头儿只要女儿能安然回来就很心满意足,怎好平白叫少爷花这许多银子?而且当时也没有交待清楚,此刻虽然逃出身来以后不知怎样,不如请少爷同俺女儿暂在门外稍等,俺再进去把银子收回,交还少爷吧。”

说毕便要举步,艾天翮忙一把拉住道:“这点银子稀罕什么?先头已向奚家账房说明,如果取回银钱,你依然欠他们租银,难免再来啰嗦。这样人回来钱交清,便心安理得,至于以后如何结局,俺想那位大仙定有办法,我们不必担忧。只可惜我年轻识浅沉不住气,那大仙又倏隐倏现来去莫测,忘记求问仙人名号,不能够多谈几句,实在可惜得很。”

正说着,一眼看见奚宅大门内走出那怪老头来,嘴上还含着那根旱烟袋,烟气蒙蒙呼呼直响,一跨出门顺手把大门掩上,慢慢踱下台阶笑向三人道:“此地事了,我好人做到底送你们父女出城去。”

又朝艾天翮道:“为德不卒,古人所诫,你似乎也应送他们一程。”

艾天翮巴不得同怪老头一路走,借此可以近乎近乎,闻言大喜,连声应是。怪老头却又吩咐道:“我却不许你们在城内同我说话,应该说的话到城外再说。”

三人领命,怪老头在先,三人在后,一路步出城来。艾天翮一路暗暗留意怪老头的举动,除了两只眼睛在一副大茶镜内威光凌凌同常人有异,其余实在看不出是仙人来。而且初见怪老头时,听他的口音并非扬州,完全道地苏白,难道仙人也爱吴侬软语么?不多辰光已到城外,恰好依旧走到老佃户大哭的吊桥上,怪老头向前一指道:“那边有座土地庙,且都到那庙内去我有话说。”

三人自然唯命是从一齐走进庙内,四而一看别无人影。怪老头向那佃户道:“奚家的事包在我身上,从此绝不敢再来欺侮你父女了。这位替你还的租银我也安排妥当,交与奚景轩自己手上。不过你是一个乡村穷苦人,为了这点事弄得当穷卖绝,女儿虽回度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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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放下旱烟袋,从怀内掏出一包银子,约莫也有二三十两送与佃户道:“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只管拿着,可赎回当掉的东西,时已不早,你们就此回去吧。”

那佃户做梦也想不到仙人还送他出城来再与他银子,拉着他女儿又跪在地上哭谢一番,当而求仙人许他在家里立大仙爷神位,以便朝夕礼拜祐着无事。怪老头没法同这个乡农分辩,只挥手催他快走。那老佃户把额角叩成个大疙疸,兀自一步一回头,把大仙爷三字叫得震天价响。挈着那女子出庙去了。怪老头一见佃户父女出庙,呵呵大笑道:“天下哪有许多神仙来管这些事,不要说神仙,就是狐仙,在这种龌龊势利的奚宅,也不能一日居的。”

艾天翮这时已有点明白,知道这怪老头虽不是神仙也是剑侠一流人物,赶忙向那怪老头屈膝下去,恭恭敬敬的说道:“老丈是世外高人,晚生今天无意中得遇老丈真是天下幸事。晚生无意功名,不入那龌龊势利的仕途,只落得心雄力薄落拓一隅。倘蒙老丈不吝教诲得侍左右,天高地厚终生感激。”

说罢俯伏于地,不肯起来。怪老头面色一整,声若洪钟的发话道:“你且起来,我有话说。”

艾天翮只好起来,垂手立在一边,怪老头道:“老夫就是苏州张长公,生平传授门徒寥寥无几。要知道我们这一道千门万户有邪有正,心正的人练得一身武艺,非但可以行侠仗义平人之不平为人之不敢为,也可以由艺而进入道,敛神凛志,返本还真以成不坏之身,优游于六合之外。但是心术不正的人想仗艺为非作恶,必定会玷辱师门,还落得尸骨无存。这一正一邪造端极微,全在平日师友之教训,自己理欲借以分辨。我看你一身傲骨,从小就知道仕途不良,未始没有根基。即如今天吊桥上见义勇为,不顾旁人劝之,虽然冒昧从事,也可算得侠义天性,未始不可受教。不过我看你聪明外露,锋芒不敛,是个病根。你如能够随时收束心神屏除一切专心从我三年,方能再授衣钵真传,如果你自问办不了,不如趁早各自分手。”

这一番话说得艾天翮毛骨森然冷汗直流,而且语切中自己心病,好象怪老头天天在自己身后目睹平日一切行为一样。但是艾天翮也自缘法凑巧,怪老头虽说得凛若天神,其实也爱惜他是个可造之材,到奚宅去救佃户女儿的一幕怪剧还是为艾天翮起见,未始不愿收在门下。当下艾天翮福至心灵,第二次又跪在怪老头面前,就改口称师父道:“弟子愿一切遵从师傅训诲,务请师傅俯允吧。”

经他这样哀哀跪求,张长公也就点头允许。好在艾天翮父母早故,只有一房兄嫂,无甚牵挂,从那天起艾天翮就弃家从师跟张长公到苏州学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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