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章甫指着胡庆魁笑道:“你真是精明一世,胡涂一时。你就忘记了我们这次在嵩山聚会的事了吗?”
说时,又指着刘恪道:“他本来要到桃源去的,顺便就可以将陈六和的钱捞回来;这样便当的事,为甚么不愿帮光宗和尚的忙呢?不过,我们都是不能露面的人,去桃源干的更是不能露面的事;光宗和尚虽是出家人不妨事,然我们若当面答应他去桃源追究,他说不定就拿着我们答应的话,去安慰各施主,其中不免有多少不便。”
胡庆魁笑说道:“这倒是我粗心,没看出你这番用意。”
刘恪道:“陈六和这骗子,不但害了这寺里的僧人和施主,并且打断了表叔的话头,害我们耽搁的时间不小。郑师傅当日从小摩天岭送表叔去贵州之后,又怎么样呢?”
成章甫道:“那回在路上并没兼程趱赶,恰好在哈摩师六个月限期以内走到了。哈摩师十分高兴,称赞我能干;我只得将到小摩天岭,遇广德真人的事说了,并说了想请假前去的话。哈摩师听了说道:‘既是他们派了郑五和你前来,你为甚么不引他来见我呢?’我说:‘郑五爷已在门外恭候,不敢冒昧进来。’郑五爷此时在门外听得我师徒谈话,即走进房,向哈摩师行礼。
“哈摩师道:‘承你祖师的情,帮我采药,我也理应帮他的忙。于今清朝的国运未衰,中原没有可立的基业;逆天行事,是劳而无功的。会理州陆绳祖,乃当今豪杰之士,现正尽其力量,要为父报仇。四方豪杰去投奔他的,他都待如同胞手足;将来倒可望成立一点儿基业。你们小摩天岭的众兄弟,果能去帮助他,究竟还是帮助了自己。你拿我这话去回禀你们祖师,倘能采及蒭荛,也未始非大家之福。’
“我当时和郑五两人听了,都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陆绳祖是一个甚人人?正打算动问,哈摩师已对我说道:‘你既有自己的私事未了,怎能一心跟我学道?尽管到小摩天岭去罢!我也有我自己的事,不能常带你在跟前。胡庆魁婆心侠骨,凭着一身本领,专一游行各省,锄强扶弱,这是修道人应做的功德。你从此可跟着他,也多做几件济人利物的好事,不必枯坐深山穷谷之中,才算修道。你就随他去罢!到了那时候,我自来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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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既吩咐我们走,我便不敢再问了。喜得退出来,就遇着你这位婆心侠骨的胡师傅。和他谈起陆绳祖的话,只见他不住的点头道:‘陆小土司确是一个有作为的豪杰,若有人去投奔他,我倒愿做向导。’我见你胡师傅知道陆绳祖,当即向你打听陆绳祖的履历。
“原来,陆绳祖是老土司陆驾轩的儿子;陆驾轩略读了些诗书,生性长厚,在会理州辖境之内,做了几十年的土司。平日对于他管辖的熟夷,常教以礼让,并时常宣布‘朝廷威德,不可背叛’等言语。夷人本来多是生性横蛮凶暴,动辄集聚数万或十数万同类,用暴力对付人的;因陆驾轩数十年教化之力,竟不知不觉的把那一部熟夷的性质改变了,一个个驯良朴实,比汉人还容易管教。不过驯良朴实的人虽好管教,然御外侮的力量,却赶不上横蛮凶暴的时候了。
“一般夷人是从来不讲道理,只怕凶恶的。对汉人的地方财物,固然是时常想侵占;但是汉人防范得严,不容易占着便宜。就是对于同种的夷人,因为划分了许多部落,也是你抢我夺;只要侵占得着,便动干戈图谋侵占。为抢夺牧放牛羊的草场,以致两方聚众相打的事,差不多随时随处都有。惟有陆驾轩这个土司,时时劝他自己部下的夷人,不可去抢夺他人的。他这一部落,地方比别部落宽大,人数也比别部落众多。在几十年前,原是很强盛的部落,他不去侵占人家的,人家自然也不来侵占他的。及至陆驾轩做了几十年土司之后,人家都知道陆老土司是懦弱无能的人,可以欺负,就渐渐的图谋侵占起来。
“初时陆驾轩还遏抑着部下夷人,不许争斗,派人与他部落的土司说理;无如各土司都是不肯服理的蛮子,弄到后来,也只好集聚所有部下的人,和来侵夺的动起武来。习惯了安乐的人,那能耐苦和人厮打?倒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陆驾轩年已六十,受不起这一气,竟气得一命呜呼了。临死的时候,将十二岁的儿子陆绳祖叫到面前,遗嘱说自己杀身的仇人,是某某等四个土司;教陆绳祖牢牢记着,成人之后,务必为父报仇;不然他死不暝目。陆绳祖的母亲尚在,每日早起,必亲手提了陆绳祖的耳根大声喝道:‘你父亲是被某某等四个人杀死的,你记得么?’
刘恪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掩面哭起来。成章甫只得改口劝道:“你报仇的时候,就在目前了,还这么悲痛做甚么呢?”
刘恪泣道:“陆绳祖为父报仇,尚每日有他母亲耳提面命;可怜我连母亲都没有了,教我如何能不悲痛?”
成章甫见刘恪这么说,也不由得歔欷落泪。
相对默然了一会,成章甫才继续说道:“你与陆绳祖两人处境,虽各不同,然你的仇易报,他的仇难报。因为甚么陆驾轩的,是四个土司;每一个土司部下,有十数万或数十万凶横强悍的夷人;而他自己手下的夷人,又都懦弱成性。与一个土司为仇,尚不见得能胜;何况那四个土司,是曾拜盟结合,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呢?我当时与郑五因见你胡师傅说,若有人投奔陆绳祖,他愿为介绍,就邀他同去小摩天岭见广德真人;好在他绝无难色,我们三人便一同回小摩天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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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见了广德真人之后,我将哈摩师的话说了。广德真人笑道:‘我也知道那是一个能容纳你们众兄弟的好所在,其所以不能早打发你们去投奔,就为曾家的仇应该先报,然后去帮人家报仇。无如曾家的孤儿,此刻还不知去向;计算年纪,也还只有十来岁;须趁这时候寻着了他的下落,将他好好的教训出来,使他明白自己的身世,报了仇,成立了家室,你我的心愿便算完了。如有为难的时候,可来与老夫商量,老夫就吃些辛苦也说不得。曾彭寿当日酬谢老夫,定要将他祖传的玉玦相送。老夫留在身边多年,虽在颠沛流离之际,也未曾遗失。久留在我身边无用,你可带去,等曾家孤儿成人之后,交还给你。’
“说时,他起身掳起道袍,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玦来,说道:‘这玉玦原是一对的;曾家的家业既毁,所留下的那一块,也不知是怎样的了?’我听了,即接口说道:‘当日曾彭寿将孤儿托付刘贵抱着逃亡的时候,我曾在旁边亲眼看见,交了与这个一般无二的玉玦,并金镯一副给刘贵。刘贵很慎重的揣入腰间,想不至落入旁人手中。’广德真人即点头,将玉玦给我,道:‘但愿物归原主,不生意外。你从此可以专办这事;至于这里众兄弟去投奔会理州的事,难得有胡大哥古道热肠,愿为先容,可毋庸耽搁你的正事。’
“我受了真人的吩咐,收了那块玉玦,便不过问他们投陆绳祖的事,专心一志打听你与刘贵的消息。喜得你耳上有这乌金耳环的记认,通城人见过你的很多。我刚在通城探了一点儿线索,而你却被火烧的不知去向了。好容易又到各方探听,始探得武温泰在饭店门外,收了一个乞食的小孩,耳上带有黑环;于是又专一探武温泰的下落。不料武温泰已改了行业,在江湖卖解卖药的人当中,再也打听不着。
“我想广德真人说过了,如有为难的时候,可去和他商量;既寻找不着,再不去与他商量,更待何时呢?因此又到小摩天岭去。到时,见岭上已是一个人也没有了;便是树林中的房屋,也都烧成了一片一片的平地。我暗想:众兄弟必是到会理州,投奔陆绳祖去了。仅留广德真人一个在此么?爬进石室看时,只见广德真人对面,端坐着一个年约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我还没上前行礼,即听得广德真人开口说道:‘来了,来了!’似乎早知道我去,在那里等候的一般。
“我向真人行过了礼,刚待说明来意,真人已指着对面老婆婆对我说道:‘这是曾师傅,你今日能见着,是你的缘分不小。快过去顶礼!’我知道真人绝不妄语,忙掉转身向曾师傅顶礼。曾师傅也忙起身合掌,口念:‘阿弥陀佛!’我想:曾师傅顶上还蓄着如银白发,身上也不是僧家装束,怎么口念弥陀,又与道家的广德真人对坐呢?心里这么胡想,便忘了向真人陈说来意。广德真人说道:‘曾师傅神算,知道你今日必到这里来,所以先到这里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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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真人这话,心里很诧异;我并不认识这曾师傅,他有甚么事先到这里等我呢?真人接着问我道:‘你今日到这里来有甚么事,曾家的孤儿已经访着了么?’我就将探访的情形,及武温泰不知去向的话,说了一遍。我话才说了,曾师傅已带笑说道:‘我正为这事到此地来的。我曾家的禋祀,就靠这孤儿一个人继续,因此早已关心他的下落。我知道他此刻已经入了平坦之途,不在武温泰手中了;他此刻拜给襄阳刘知府儿子,已改姓刘名恪了。好在他本是刘家的外孙,就说姓刘也使得;不过此时还不宜就引他出来。刘知府为他专聘了一位品学兼优的西席,教他书史,使他趁此未成年的时候,求点儿学问,将来成为有用之才;也是我们曾家之幸!’”
刘恪至此,又忍不住问道:“我记得我那义父临终时曾说过,我曾家已没有亲支的族人了,这曾师傅是那里的人呢?”
成章甫笑道:“你不用如此性急,我按着次序说下去,自然也要把这曾师傅的履历说给你听。我当时见曾师傅说话,和我们一般的桃源口音,我想真难得有这么一个老婆婆,与你同宗,又肯这么关切你;将来须求他帮助的情形,必然还有。幸喜这番遇着,不能不问明他住居的所在;下次有事要求他的时候,也好前去。遂即回答道:‘你老人家主张的,晚辈自应恪遵,暂时不去襄阳引他出来。不过,晚辈的意思,还想趁这时候,设法使孤儿学些武艺,不知行也不行?’
“曾师傅彷佛略加思索的样子,点头道:‘也使得!只是,万不可冒昧对小孩说出他的身世来。’我又说道:‘晚辈虽是姓成,然因与曾家至戚,当时过从甚密,所以凡是曾家的人,晚辈多能认识,惟不认识你老人家;大约是因你老人家,出阁的时候太早。请问你老人家是那房的?’曾师傅见我问出这话,面上登时露出不快乐的神气。停了好大一会工夫,才回问我道:‘曾家有一个叫曾六疯子的,你听人说过么?’
“我静心一想,记得做小孩子的时候,在桃源县街上,时常看见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身上穿着一件蓝不蓝绿不绿的大布长衫,蓬着满脑头发,靸着一双没后跟的破鞋;终日笑嘻嘻的,从东街逛到西街,从南街游到北街,一点儿正事不做,专喜逗着街上的小孩子玩耍,说话没头没脑的;街上的人,都叫他做‘曾六疯子’。这曾六疯子表面上确是有些疯魔,但是据那时知道他最深的人说,他不但不疯,并且是一个半仙,能知道人家过去未来的事;不过,认真拿事去问他,他是不肯说的。他高兴的时候,随便向人说出几句话来,事后往往应验如神,屡试屡验;所以知道他不是偶然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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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到之处,背后总有好多个小孩子跟着嘻笑,看他的怪样子。他有时高兴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钱,买许多小孩欢喜吃的糖果,用长衫兜着,教跟在背后的小孩去抢夺。他看了许多小孩你抢我夺,争先恐后的情形,就跳起来拍手大笑。我那时也跟在他背后跑过;只是我那时家中富有,我欢喜吃的糖果,随时皆可由我尽着量吃,并有送给邻家的小孩吃,用不着跟上去抢夺。后来我的年纪大了,便不见这曾六疯子的踪迹。也有说死了的;也有说出门不知去向的。因为曾六疯子没有亲属在桃源县,无从打听,也就没拿他当一回事搁在心上。到后来与你父亲相聚在一处的时候多了,一次偶然谈到曾六疯子身上,便问你父亲是否与曾六疯子同宗?
“你父亲道:‘岂仅同宗,并且是我嫡亲的叔祖。’我说:‘既是你嫡亲的叔祖,为甚么不迎接到家里来安享,听凭他一个人住在桃源县里,境遇好像非常困苦,也不送些银钱给他呢?’你父亲叹道:‘我何尝不想迎接他来家侍奉?无如轮到我手里当家时,已是不知他的下落了。’我说:‘曾家历代是桃源的殷实之家,究竟是甚么缘故,惟有那曾六疯子很穷呢?’你父亲道:‘这缘故实在可笑。他虽是我嫡亲的六叔祖,但是我祖父和伯祖父,当日并不肯认他为兄弟;后来愿意认他为兄弟时,他却又搭起松香架子,说过惯了穷苦生活,不愿和有钱的人在一块儿过活。’
“我说:‘既然和你祖父是嫡亲兄弟,应该生长在一家之中,为甚么会分出个贫富来?’
你父亲道:“这话认真说起来,却不能不归咎我曾祖的行为,略有失检之处。六叔祖的母亲,原是我曾祖母跟前的丫鬟。我曾祖瞒着曾祖母收了房,腹中有了身孕,才被曾祖母发觉。曾祖母性急不能容纳,逼着要将丫鬟赏给当差的,或叫媒婆来卖出去。曾祖父恐怕闹得知道的人多了失面子,只得商通媒婆,将丫鬟带到县城,另租房屋居住;对曾祖母仍缴纳身价,说已卖给人家去了。
“‘那丫鬟住在城里,做我曾祖的外室,不到半年,就生了六叔祖;第二年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与乡间断绝来往,直到经过二十多年之后,曾祖病在乡间,临终方对我祖父说出六叔祖的身世来。其实曾祖未说之前,我祖父、伯祖父等早知道,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住在桃源县城;不过都觉得他出身微贱,是丫鬟生出来的,眼里不甚瞧得起他。就是曾祖临终吩咐之后,仅我祖父主张迎接回来,一般守制;伯祖父坚持不可,并不许送信给他,简直不认有这个兄弟。此时,六叔祖的母亲,已先我曾祖死了。
“‘六叔祖有二十四岁,做机匠替人织布。他还有一个妹子,比六叔祖只小一岁,究竟嫁给何人,或是幼年夭殇了,因为曾祖临终不曾提起,家中无人知道,也无人去问过。后来我祖父兄弟分了家,各立门户,我祖父有权可以顾恤六叔祖了;以为做机匠替人家织布,是很劳苦的生活,打算接到家里来,替他娶妻,好一同安享。谁知他倒不愿意,说做机匠是很快活的手艺,比一切做手艺的都安逸自在;若是坐在家中吃喝不做事,是不长进的子弟。我祖父一片好意,反碰了他这般一个软钉,只得无言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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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在张御史家中织布。张御史正告老家居,优游林石。不料三姨太生的一个少爷,才五岁,忽然病了。张御史宠爱三姨太,更钟爱这个五岁的小儿子,有病自然忙着延医来家诊视。但是,延了几个有名的医生,服了几剂或凉或温或补或泻的药,病势不但不退,且益加危急了。张御史留着几个医生,在家守候着病儿。一会儿变症,就一会儿换药。张御史心中焦急得无可奈何,陡然听得织布的机声响亮,便踱到织机跟前,想胡乱谈谈解闷;这也不过是情急无聊的举动。
“‘这位六叔祖见张御史走来,愁眉不展,他也知道是为少爷病了,随口问道:“少爷的病还不曾全好吗?”
张御史叹道:“怎能说好,更一日比一日沉重,只怕已十九无望的了。”
六叔祖似乎吃惊的神气,说道:“很平常易治的病,怎么倒越治越沉重了?我虽坐在这里织布,不曾亲见少爷,然而关心探问少爷的病症情形,觉得这种病很容易治好;不过拖延的时日太久,把身体病亏了,日后难于调理。”
张御史听得他这么说,不由得连忙问道:“难道你也仅医吗?”
六叔祖道:“我虽不敢说懂医,但少爷的病平常,不必懂医的方能治好。”
张御史道:“那么就请你去瞧瞧好么?”
“‘六叔祖即起身与张御史同到那少爷床前,诊视了一阵,说道:“喜得还有救。想不到极平常易治的病,会误到这一步,于今仅有一线生机了!我拟一个药方,趁今日灌上一剂,大概尚不至无望;过了今日,更有仙人临凡,也只有束手望着他死了。”
当即开了一个药方。张御史初听六叔祖说病易治,心里竟忘记说这话的人是个机匠;及至接了所开的药单,方想起是一个做机匠的人,如何能使他治病呢?当下也不客气,拿了这药单,给留在家里的几个名医斟酌。
“‘几个翳生见是曾机匠拟的方,不约而同的都存了个不屑斟酌的心。大家只略望了望药单,即不住的摇头道:“胡闹,胡闹!这药如何能吃?”
张御史看着六叔祖,六叔祖笑道:“诸位若知道这药能吃,也不至把一个活跳跳的少爷,治成这个奄奄垂毙的样子。”
说罢,并对张御史细述病势脉象,及用药的道理。张御史虽不明医理,然究竟是一个通人,听了我六叔祖的话,毅然对那几个名医说道:“你们已是说不能治了;不治免不了死。他说能治;能治固好,就是治不好,也不能说是他治错了死的。”
“‘张御史决计将药灌给那少爷吃了;果然有了转机。次日,又请六叔祖去诊,换了个药方。不须几日工夫,少爷的病居然痊愈了。张御史心里感激他,谢他的银钱,他分文不受,道:“我并非做医生的人,偶然治好了少爷,算不了甚么,如何受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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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史见他坚执推辞不受,更觉得这种人很难得。特地备办了一席丰盛酒菜,亲自陪他吃喝,并问他:“何以做机匠为业?何以能通医道?”
他说:“略看了几本医书,不敢说通医道。”
“‘从治好张家少爷起,便有不少的人知道他通医,有病争着请他诊视。他无论谁人来请,也不问有多远,总是随请随去。一不乘车,二不坐轿。诊过病,开过药方就走;连茶也不扰病家一杯。病家谢他的钱,在几十文以内,他便收受;如在一百文以上,他至多收一百文,余的交还病家。病家请问缘由?他说,每日只能得一百文的谢钱,若走第一家得足了一百文,以下的病家谢他,即不收受了。有病经他诊治的,无不着手成春;他说这病不治,果不出半月必死。
“‘我祖父见他有这种本领,人品又异常高尚,定要接回家来在一块儿过活。他说:“我一天忙着替人治病,连机匠的手艺都不能做,何能与三哥在家闲居?我知道三哥对我的好意,奈我没有这福分安享。”
但是他虽不肯与我祖父同住,然每逢年节及我祖父生日,必来叩头道贺,以尽他兄弟之情。几兄弟之中,他只对我祖父最好。一日是重阳节,他下乡登高,顺便看我祖父;我祖父留他歇宿。
“‘兄弟两人坐着夜谈,我祖父忽然想起他有一个妹子,仅比他小一岁,究竟不知是嫁了,还是死了?随口向他问了一句。他很诧异似的反问道:“三哥还不知道七妹的下落吗?”
我祖父说:“那时乡城远隔,又没来往,如何得知道?及至你我会面,就只你一个人,并不见有七妹;自后也没听你提过七妹两个字,如何得知道呢?”
六叔祖道:“当日父亲也不曾在家提起过吗?”
我祖父摇头,问:“到底是怎样的下落?”
“‘六叔祖道:“这事说来话长。在浅见之士听了,甚至还要斥为妄诞,不相信有这么一回事;父亲当日不在家里提起,大约也就是怕人不相信的意思。七妹在母亲肚里怀着的时候,母亲就不能吃鱼肉等荤菜,入口便呕;吃素则安然无事。生下之后,还是如此。直到二岁不吃乳了,母亲才能吃荤。七妹两岁的小孩,居然能辨别荤素;素菜方吃,荤菜也是入口便吐。几岁的小孩,行为言语,简直和成人一样;独自一个人坐在房中,不言不笑的时候居多。他十五岁的这一年,一日早起,他忽向母亲说道:“我连做了两夜异梦,菩萨教我出家修道,我要去了。”
母亲生气道:“一个女孩儿家,快不要这么胡说乱道!做梦有甚么凭准?若给你父亲听了,必然打你。”
七妹道:“不然!我这两夜所做的梦,不比寻常的颠倒胡梦。我是素来不做梦的,不怕父亲打我,我也得出家去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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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只得问他做了些甚么梦?’”
那曾六疯子怎样说出他妹子的梦话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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