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四眼看着四人跑的无影无踪了,才抛去被单,回身看竹床中的女尸,因在树阴之下,看不明白年龄的老少、面貌的美恶,并已否身死,只得将竹床拖到月光之下,看那女子仰面躺着,头发蓬松盖面,身体甚是苗条,上身的衣衫撕破了几处。齐四到了这时,也顾不得男女的嫌疑了,伸手解开女子胸前的衣服,在胸窝摸了一摸,尚有一丝呼吸,方思量要如何灌救,猛听得刚才四人跑去的那方面,有好多人的脚声,急急的奔来,知是那四人,纠集了许多人前来探看,只是一时没有好方法对付,独自立在竹床旁边,望着昏死过去的女子,急得搔耳爬腮,不得计较。正在这无可如何的当儿,那女子又动弹起来,这回的动却不比前两回了,竞将身躯翻了转来,喉咙里也哼出声来了。齐四见了,忙就近女子的耳边说道:“我是特地前来搭救你的人。你若能说话,就请快说,我带你出去好么?埋你的人又快来了。”
是这么问了两遍,不见女子开口,听奔来的脚声越发近了,心想:我且将这女子带出宫再说。遂把被单打开,铺在地下,将女子提放被单里面,抄起被单四角,和装在布袋里面一般,提起来往背上一驮,就见有无数的灯笼火把,蜂拥一般的穿花越柳而来。齐四怎敢露面,溜到花园尽头处,双脚一顿,已上了高墙,蹿过几重房屋,拣僻静的地方放下女子来。因在蹿檐跃脊的时候,觉得女子已经醒了似的,自己原不知道女子是谁,家住什么地方,此时更深夜半,将驮着女子跑到什么所在去呢,因此不能不放下来问个仔细。女子果已清醒转来,且能在地下坐着了。
齐四在旁说道:“我是无意中见你被难,一时不忍,救你到了此地。我并不知道你姓什么,家住那里,因何到了王宫里面,因何要将你活埋?快说出来,我好送你家去。”
女子听了,抬头向左右看了一看,未开口,已掩面哭泣起来。齐四着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此刻是什么时候,如何能容你在这里哭呢?你只快说你家在哪里,旁的话都不用说了。”
女子才揩着眼泪说道:“我就因为没有家了,听了恩公问我家住哪里的话,所以不由得伤心痛哭起来。”
齐四一听说是没有家的,立时觉得为难,不知要怎生处置才好,很失悔自己太孟浪,怔住了一会才问道:“你怎么会没有家的呢,难道连亲戚也没有一处吗?听你说话,不是南京的口音,是哪一省的人咧?”
女子道:“我姓许,是湖北黄州人。我父母兄弟姊妹,连我共十二口人,除我而外,都死在北王部下将官李德成之手。李德成当时不杀我,也不许我自尽,逼着要我做他的小,我誓死不肯相从,自尽也不知寻了多少次。李德成却又派人监守得严密,幸亏李德成的老婆仁慈,见我可怜,将我带在身边,不许李德成无礼。北王死后,李德成谋得天王宫中侍卫,移家王宫左首房屋内,自从搬进那房屋之后,李德成每乘他老婆不在跟前的时候,百般的轻侮我。他夫妻为我口角了好几次。李德成见我屡次不肯相从,渐渐的恨我入骨了。今夜因是中秋,李德成的老婆进王宫朝觐去了,李德成以为得了机缘,在家饮酒作乐,把酒喝得烂醉,又逼我相从。我不依他,他就叫左右的人,剥了我的衣服痛打,我不给他们剥,便哭叫起来,李德成恐怕哭声传进王宫去,教人拿灰袋压住我的咀脸,灰袋一到我脸上,我就昏死过去了。往后怎么样,一些儿不知道,直到此时才醒转来。虽承恩公救了我的大难,只是我一家人,都被李贼害了性命,如今却教我去哪里安身?”
说到这里,又低头掩面,呜呜的哭起来了。
齐四道:“这时哭着有什么用处,你也没有亲眷在南京吗?”
女子道:“我是湖北黄州人,哪有亲眷在南京呢?”
齐四到了这时,毫无主意,当在急难的时候,说不得避嫌疑,虽是年轻女子,也只得驮在背上逃走。这时既没有安顿的地点,而女子又已清醒明白,不好再用被单包裹,并且年轻男女,在夜深无人之处,两两相对,齐四是个义烈汉子,怎肯久居这嫌疑之地呢?无奈是他自己多事,无端把人驮着逃出来,论情理,论事势,都不能就这么丢了不管。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将发白了,只得向那女子说道:“我从小闯**江湖,素来是以四海为家的人,今夜虽于无意中救你脱难,却没有好地方安插你。离此不远,有座清净庵,庵里的住持老尼无住,和我认识,惟有暂时送你到那里去,再作计较。”
女子就地下向齐四叩头泣道:“我削发修行的志向,存了好几年了,既有这么好的所在,求恩公从速带我去便了。”
女子身体并不曾受伤,一清醒便如常人,能起立行走,不过一脚没了弓鞋,步履十分不便,好在歇息之处,离尼庵很近,一会儿就到了。原来无住老尼,很有些道行。广惠和尚时常来庵里,与无住论道,齐四因此认识。但不知无住肯将自己的清净的庵院做逋逃薮,收容这女子与否,且俟第三十六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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