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瞿铁老见吴振楚竞伏地痛哭,连忙搀扶起来说道:“不必这么伤感。你且将你和陈志远怎样结下了这般深仇大恨的原因,说给我听,我或者还有一点儿法设。”
吴振楚这才揩干了眼泪说道:“弟子和他结仇的原因,说起来本是弟子的不是,不过弟子虽明知错在自己,却万分丢不开当时的痛楚,忘不掉当时的羞辱。就是弟子在家乡的声名。
若不能报复陈志远,也就不堪闻问了。”
随即将幼年时与陈志宏兄弟结交首尾,及再次受辱情形,大略说了一遍。瞿铁老微微的点头笑道:“幸亏你多在此练了半年,如今还有一点儿法子可设。若在半年以前下山去,就无论什么人也没有方法。”
吴振楚听得还有法设,顿时不觉心花都开了,笑问道:“有什么法子,请师傅说出来,也好使弟子快活快活。”
瞿铁老笑道:“我有一件法宝,可暂时借给你带下山去,你拿了这法宝,保可以报陈志远的仇。”
吴振楚欣然说道:“师傅肯是这么开恩,将法宝借给弟子,弟子但能报复了陈志远的仇,不仅今生今世感师傅天高地厚的恩典,来生变犬马也得图报答师傅,只不知是一件什么法宝,现在师傅身边没有?”
瞿铁老笑道:“法宝自然是随身带着的,岂有不在身边的道理!不过我这法宝,说值钱,是无价之宝,说不值钱,便一文钱也不值。”
吴振楚道:“这法宝果能给弟子报仇,哪怕一文钱不值,也是法宝。师傅借给弟子,弟子敢当天发誓,只对陈志远使用一次,使过了即送还师傅,决不损伤半点,请师傅尽管放心。”
瞿铁老随手将旱烟管递给吴振楚道:“我也知道你决不会损伤半点,不过得仔细些,提防遗失了。”
吴振楚伸手接了旱烟管,以为瞿铁老要腾出手来好从身边取法宝,等了一会,不见他从身边拿出什么法宝来,只得问道:“师傅的法宝在哪里?师傅拿给弟子呢,还是要弟子自己去拿呢?”
瞿铁老指着旱烟管笑道:“这不就是法宝吗!”
吴振楚不觉怔住了。他本是一个性情极暴躁的人,至此已禁不住心中生气,逞口而出的说道:“原来师傅还是和弟子开玩笑,寻弟子开心的啊!”
瞿铁老正色说道:“你这话怎么讲!谁寻你的开心,你敢小觑这旱烟管么,你知道什么?这旱烟管的身量,说起来得吓你一跳,便是封神传上广成子的翻天印,也赶不上它。你知道什么,敢小觑它么?”
吴振楚见瞿铁老说得这般认真,思量师傅是个言行不苟的人,况在我痛哭流涕求他的时候,他岂有和我开玩笑的道理!我刚才这两句话,太说的该死了,再不谢罪,更待何时,随即双膝跪下叩头,说道:“弟子刚才回师傅的话,罪该万死,千万求师傅念弟子粗鲁无知,报仇的心思又太急切,所以口不择言。”
瞿铁老扶起他来说道:“这条旱烟管,本来不能顷刻离我身的,因见你哭的可怜,又见并不是真有了不得的大仇恨,非将陈志远杀死不可,才肯把他暂借给你使用一回,谁知你倒疑心是假的了。”
吴振楚一面诺诺连声的应是,一面看这旱烟管有什么特别惊人的所在。这旱烟管通体是黄铜制的,烟嘴、烟斗和中间的烟管相连,是整的,不能象平常的旱烟管,随意将烟嘴、烟斗取下来。烟斗底下有一个小窟窿,用木塞子塞了。以意度之,必是因烟斗取不下来,吸食过久了,管里填满了烟油烟垢,烟斗是弯的,不好通出来,留了这个窟窿,通烟油、烟垢便当些。平时因恐泄气不好吸,所以用木塞子塞了。这烟管和寻常烟管特别不同的地方就在这点,以外的烟荷包,和配挂着好看的零件,一切都与旁人的早烟管一样,实在看不出有可以当做法宝的好处来,只得说道:“法宝是到了弟子手里,但是,应该怎生祭法,师傅还不曾把咒词传给弟子。”
瞿铁老道:“用这法宝没有咒词。你只好生带着归家,迳到陈志远家里去,见面就双手将这法宝高高的捧着,尽管大胆叫陈志远跪下。他一见这法宝,你叫他跪下,他决不敢违抗。你不叫他起来,他就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起来,你便可当面数责他,或用法宝打他一顿,不过不能伤他的要害。你自觉仇已报了,就带着法宝回家,你法宝不离身,陈志远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决不能奈何你。”
吴振楚半信半疑的问道:“师傅这法宝,只能暂时借给弟子。有法宝在身,陈志远是不能奈何我,然一旦将法宝退还了师傅,陈志远不又得找弟子报仇吗?”
瞿铁老笑道:“冤冤相报,本无了时,只是我知道陈志远的为人,你尽管找他报仇,他但能放你过去时,没有不放你过去的。你和他既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人,而你与他结仇的原因,错处又不在他,你这番回去只要略占了些上风,就应该知道回头,将前事丢开,彼此做个朋友,岂不彼此都没有冤仇了吗!”
吴振楚听了这些话,心里总不觉有些疑惑:这旱烟管,不知是不是可以制服陈志远的法宝,然当下除了依遵瞿铁老的话,没有旁的方法,遂和瞿铁老作辞,仍挑了那一百串钱,下山回凤凰厅来。这番回家,不比前番出来,须随处停留打听,得多耽搁时日,这回一帆风顺,没经过多少日子,便到了凤凰厅。
吴振楚在凤凰厅城里的声名既大,城里的人,不论老幼男女,不认识吴振楚的绝少。
当他两次受辱,及倾家出门的时侯,风声已传遍了满城,很有不少的人替陈志远耽忧,都说吴大屠夫不回来则已,回来定得与陈志远见个高下。陈志远终日坐在家中,事奉寡嫂如事老娘一样,也不出外寻师傅练武艺,只怕将来要败在吴大屠夫手里。这些话也有人说给陈志远听,陈志远只当没有这回事的,从容笑着说道:“我和吴大屠夫有什么仇?他是出门做生意去了,毫不与我相干。”
这日吴振楚回到了凤凰厅,消息又登时传遍了满城。有一部分人,亲眼看吴振楚挑着一百串钱回来的,就推测吴大屠夫这番出门,必是不曾找着师傅,所以仍旧将挑去的师傅钱挑了回来。也有人说,若不曾找着师傅,练好了武艺,吴大屠夫是个要强争胜的人,决不肯仍回凤凰厅来。这两种推测,都有相当的力量。一般好事之徒,就拥到吴振楚的寓所,想探一个明白。吴振楚也不敢将带了法宝回来的话,对一般人提起,又不敢迟延,恐怕陈志远逃避。到家随即更换了衣服,慎重将事的提了那法宝旱烟管,大踏步走到陈志远家来,正遇着陈志远立在大门口。
吴振楚见面,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惟恐法宝没有灵验,则这场羞辱,比前两场必然还要厉害。待不上前去吧,一则已被陈志远看见了,一则后面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退缩也是丢脸。逼得没有法使,只得回忆师傅吩咐的话,试用双手将旱烟管高高的捧起来,且看效验怎样?想不到这旱烟管的力量真比广成子的翻天印还要厉害,陈志远原是闲立在大门口,意态十分潇洒,一见吴振楚的旱烟管捧起来,立时改变了态度,仿佛州县官见着督府一般,连忙抖了抖衣袖,趋前几步,恭恭敬敬的对吴振楚请了个安,起来垂手侍立,不敢抬头。
吴振楚得了这点儿效果,胆就壮起来了,放下脸来说道:“陈志远,你自己知罪么?”
陈志远躬身答道:“是!知罪!”
吴振楚道:“你不应该两次羞辱我,今日见面,我非打你不可!”
陈志远只连声应“是”,不敢抬头。吴振楚喝道:“还不跪下!”
陈志远应声,双膝往地下一跪。吴振楚举着旱烟管,没头没脑的就打,打得陈志远动也不敢动一动。一般看热闹的人都说:“吴大屠夫这番出了气了。”
吴振楚听了这种声口,觉得自己有了面子,即停手说道:“我的仇已报了,你起来吧,我要回去了。”
陈志远立起身来,吴振楚转身要走,陈志远极诚恳的挽留道:“很难得吴大老板的大驾光临,请进寒舍喝杯水酒。我还有要紧的话说。”
吴振楚心想这法宝不离身,他是奈我不何的,且看他有什么要紧的话和我说,随即点头应允。陈志远侧着身体,引吴振楚到家里,推在上座,吴振楚只紧紧的握住法宝,陈志远并不坐下相陪,即进里面去了。好一会,才亲自搬出一席很丰盛的酒菜来,仍请吴振楚上座,自己主席相陪,只殷勤敬酒敬菜,并不见说什么要紧的话。
吴振楚心里好生疑惑,实在想不出陈志远怕早烟管的理由来。他是个生性爽直的人,至此再也忍不住了。陈志远又立起来敬酒,吴振楚伸手按住酒壶说道:“我酒已喝够了,用不着再喝,并且我心里有桩事不明白,酒喝的越多越是纳闷。如今我的仇已报过了,知道你是个度量宽宏的人,不必因刚才的事记恨我,我愿意从此和你做一个好朋友,不知你心里怎么样?”
陈志远道:“只要吴大老板不嫌弃我,这是再好没有的事。”
吴振楚喜道:“我今日骂也骂了你,打也打了你,我知道我的本领,比你差远了,只是你为什么见了这旱烟管,就俯首帖耳的,由我骂,由我打,还要留我喝酒,这是什么道理?我真不懂得,还得请你说给我听才好。我因存心从此和你做好朋友,所以不妨问你这话。”
陈志远笑道:“你至今还不懂得这道理吗?”
吴振楚道:“我实在是不懂得。若懂得,也不问你了呢!”
陈志远道:“你不是瞿铁老的徒弟吗?”
吴振楚很诧异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瞿铁老的徒弟?”
陈志远笑道:“我若不知道,也不怕这旱烟管了。”
吴振楚道:“我虽是瞿铁老的徒弟,只是瞿铁老交这旱烟管给我的时候,并不曾向我说出你怕这东西的道理来。我一路疑心这东西靠不住,直到刚才,方相信这玩意儿真有些古怪。但是,象你这么有能为的人,怎的倒怕了这一尺长的早烟管,这道理我再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