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初见着灯笼及彭纪洲,面上略露点儿惊异的意味,然立时就回复了原状,侧身让彭纪洲进了大门,忙端了一张靠椅,让彭纪洲就坐。彭纪洲也老实不客气的坐了。这人上前拱手问道:“先生尊姓?此时到寒舍来,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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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纪洲带着笑容,从容答道:“我就是才来本县上任不久的彭纪洲,你可是胡九么?”
这人听了,连忙跪下叩头道:“小人正是胡九。”
彭纪洲也连忙起身,伸手将胡九扶起道:“这里不是公堂,不必多礼,坐下来好说话。”
胡九趁势立起身,告罪就下面一张小凳子坐了。彭纪洲道:“胡九,你可知道,已有五户人家指名告你,统率凶徒,明火执仗,抢劫财物的事么?”
胡九低头应道:“胡九实不知道。”
彭纪洲道:“某某五家的案子,是不是你做的呢?”
胡九道:“既是指名告的胡九,自应是胡九做的。”
彭纪洲道:“是你做的,便说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便说不是你做的。怎么说自应是胡九做的呢,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好汉子说话,不要含糊!”
胡九道:“是!”
彭纪洲补问一句道:“五家都是你做的吗?”
胡九道:“是胡九做的。”
彭纪洲道:“你可知道某某两家;相隔百多里,却是同时出的案子么?”
胡九道:“是!胡九知道。”
彭纪洲笑道:“你姓胡,这真是胡说了。你不会分身法。怎能同时在百里之外,做两处案子?只怕是代人受过吧!本县爱民如子,决不委屈好人,你如有什么隐情,尽管在本县前说出来。”
胡九道:“谢大老爷的恩典。胡九并没有什么隐情可说!”
彭纪洲道:“汉中二十四厅、县,三十年来,你县县有案,你既做了这么多的大案。一次也不曾破过,论理,你应该很富足了,为什么还是单身一个人。住在这么卑陋的茅房里,劫来的金银服物,到啊里去了呢?”
胡九道:“胡九手头散漫,财物到手,就挥霍完了,因此一贫如洗。”
彭纪洲道:“你好赌么?”
胡九道:“胡九不会赌,不曾赌过。”
彭纪洲道:“好嫖么?”
胡九道:“胡九行年五十,还是童身。”
彭纪洲道:“你住的这么卑陋茅房,穿的这么破旧的衣服,不赌不嫖,所劫许多财物,用什么方法一时便挥霍得干净,你有徒弟么?”
胡九道:“没有徒弟。”
彭纪洲又问:“有很多的党羽么?”
胡九答:“一个党羽也没有。”
彭纪洲不由得忿然作色道:“胡九,你何苦代人受过,使二十四厅、县的富绅大商受累,三十年来所有的盗案,分明都是一般无赖的小强盗,假托你名义做的。你一个堂堂的好汉,何苦代他们那些狐朋狗党,受尽骂名?此时还不悔悟,更待何时?”
胡九听了这几句话,如闻青天霹雳,脸上不觉改变了颜色,错愕肾了半晌说道:“敢问大老爷,何以知道是旁人假托胡九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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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纪洲仰天大笑道:“这不很容易知道吗?姑无论你没有分身法,不能同时在百里之外,做两处劫案,以及到处自己报名种种破绽,即就你本身上推察,也不难知道,世岂有事母能孝,治身能谨能检的人,屑做强盗的道理?你不要再糊涂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以你这种人物,无论被人骂一辈子强盗,至死不悟,也太不值得了!”
胡九忽然抬起头来,长叹了一声道,“真是青天大老爷,明见万里。这许多案子,实在不是胡九做的。”
彭纪洲道:“究是谁人做的呢?”
胡九道:“正是青天犬老爷所说的,一般无赖之小强盗做的。”
彭纪洲道:“那般小强盗和你有仇吗?”
胡九道:“并没有仇。”
彭纪渊道:“既没有仇,何以抢劫之后,都向事主说出你的名字呢?”
胡九道:“他们怕破案,因此说出胡九的名字来。”
彭纪洲道:“他们怕破案,你住在离城没三里路的所在,难道不怕破案吗?”
胡九道:“求青天大老爷恕胡九无状,胡九是不怕破案的。”
彭纪洲道:“你不怕破案,难道不怕辱没祖宗,遗臭万年吗?怎么不到案声辩呢?”
胡九低头不做声,彭纪洲道:“本县知道了。本县问你,你敢到本县衙门里去么?”
胡九道:“青天大老爷叫胡九去,胡九怎敢不去!”
彭纪洲道:“好汉子,埋没真可惜。你约什么时候,到本县衙里去,本县好专等你来。”
胡九略踌躇了一下道:“明日下午去给青天大老爷禀安。”
彭纪洲立起身道:“明日再见。”
仍大踏步走出来,胡九躬送到大门外,彭纪洲走了十来步,才听得胡九关门进去了。
朱有节提着灯笼在前,归途更觉容易走到。彭纪洲回到县衙,和绍兴师爷吴寮说道:“我刚从胡九家里回来,与胡九很谈了不少的话。”
吴寮即时现出惊讶的脸色问道:“胡九不是著名的大盗吗,东家和他谈了些什么话?”
彭纪洲将所谈的话略述了一遍,并把已约胡九明日下午到衙里来的话说了,接着问他:“若道真个来了,应该怎生对待他,有何高明的计策,请指教、指教。”
吴寮一面捻着几根疏秀的乌须,一面摇头晃脑的说道:“只怕那东西不见得敢来,他若真个来了,确是东家的鸿福,三十多年之久,二十四厅、县所有捕快之多,办他不到案,东家到任才得三个多月,不遣一捕,不费一钱,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将这样凶悍的著名积盗骗进了衙门,不是东家的鸿福是什么?
东家惟赶紧挑选干役,埋伏停当,只等他到来,即便动手,正是‘准备窝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金鳌’,乘他冷不防下手,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给他逃跑的份儿。这也是他恶贯满盈,才鬼使神差的,居然答应亲自到衙门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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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纪洲见吴寮说得扬扬得意的样子,耐不住说道:“照老先生说的办去,就只怕汉中二十四厅、县的盗案,将越发层出不穷,永远没有破获的一日了。”
吴寮没了解彭纪洲说这话的意思,连忙答道:“东家不用过虑,汉中二十四厅、县的盗案,只要捕获了胡九,就永远清平的。哪一件案子,不是胡九那东西干的,实在是可恶极了。”
彭纪洲气得反笑起来问道:“二十四厅、县的捕快,都拿胡九不着,不知老先生教兄弟去哪里挑选能拿得着胡九的干役?”
吴寮沉吟道:“拿不着活的,就当场格毙,也是好的。”
彭纪洲大笑道:“胡九既肯到这里来,还拿他干什么?他若是情虚,岂有个自投罗网之理。兄弟约他来,是想和他商量这三十年中的许多悬案,丝毫没有诱捕他的心思。兄弟是此间父母官,岂可先自失信于子民?胡九明日来时,他就一一供认不讳,三十年中的盗案,尽是他一人做的,他自请投首吧,若不自请投首,我一般放他自去,等他出了衙门之后,兄弟再设法拿他,务必使他心甘情愿的,受国家的刑罚。”
吴寮见彭纪洲这么说,自觉扑了一鼻子的灰,不好再说了。等到夜深,彭纪洲悄悄的传朱有节到里面,吩咐了一番言语,并交给朱有节五十两银子。朱有节领命办事去了,彭纪洲便一意等候胡九,好实行自己预定的计划。不知预定的是什么计划,胡九毕竟来与不来,且俟第四十六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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