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弟兄回到卧处,同榻抵足,又商量了一阵。黑摩勒虽然胆大,也觉别人尚可,郭、吕二人俱精妖法飞剑,实不好惹,这二次前往,锋芒务要敛起。江明却说:“此去既不出手,有何意味?坐视妖道猖狂,反而生气。与其在花家枯守,还不如候到正日,随诸位师长伯叔同去呢。”黑摩勒从不失信于人,闻言暗忖:江家大姊正不放心他兄弟,就此撇下独往也好。笑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且等明日方岩回来再打主意。各自睡吧。”江明信以为真,竟自睡去。黑摩勒直盘算了一夜,略微合眼,天色已明,匆匆爬起。洗漱完毕,小妹走来,叮嘱二人归吃午饭。黑摩勒说;“今天须往方岩散钱,恐赶不回。打算在外买吃。”并把北山查洪之约业已作罢说了。小妹闻言好生喜慰。
二人辞出,先往尧民家中去寻晓星,仍未相遇。黑摩勒昨要的银钱已代备好,放在桌上,共是百十两碎银子和百十串大钱。江明说:“这多的钱,多有累赘。”黑摩勒说:
“我有法子,你不要管。”随命小童向厨房借来两个竹篮、一根扁担,将银钱分两头挑起。正开后门往外走,魏良夫和钱新民忽然走来相见。一问黑摩勒,只得说了大概。良夫便说:“方岩会期仅剩两日,早欲往游。二位小侠有此义举,我二人也有一点余钱,同往施舍如何?”黑摩勒不便拦阻,便请二人将钱取来,由己代散。同行无妨,到了那里须作素不相识神气,须俟散完招呼,始可同在一起游玩。良夫也没想到内中还有文章,忙令人将钱取来。二人共凑了三百银子。尧民昨受感冒,在上房养息,也没告知。新民欲令下人将银子全换成制钱挑往,人随后去,黑摩勒力说:“无须,银子也无须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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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夫因二人腿快,既作不识,何必同路?便和二人约定地点,请其先走,一面命人向厨内备好酒食,另外着人挑去。自和新民随后起身。
黑摩勒知道此时尚早,二人还有好些耽搁,如有什事,到时早已过去,银子又多出一两倍,越发高兴。随后作别,由后园门溜出,转向岩下大路,如飞往方岩胡公庙跑去。
香汛将终,沿途游人香客络绎不绝。二人年纪既轻,黑摩勒身更瘦小,长就一副怪相,却用一根长大扁担挑着百多串钱,步履如飞,朝前疾奔,加上跑起来快得出奇,晃眼便被越出老远。游人见了,无不惊奇万分。有那上次见过他散钱的人,再添枝加叶一说,于是越传越远,连那本不打算去的人,也三三五五随后赶去。
黑、江两人一心想在良夫新民到来前和断臂丐较量一下,只顾飞步前驰,别的均未在意,一会到达方岩。正走之间,忽见七八十个乞丐齐声呐喊“来了”,蜂拥而上。黑摩勒先只当是上次散钱群丐多认识自己的缘故,眼看迎头,暗忖:以前连来两次,这里叫花极为本分,从不强讨恶索,施舍由人,永不争抢,并且散在沿途,各有地段,岩脚下人数寥寥,怎会聚了这多,声势汹汹,一拥而来:念头一动,猛想起前日断臂丐相戏之事,料又是他怂恿,不禁有气,这时双方相隔只得丈许,立即厉声大喝道:“这里不是地方!可去书院前空地上,由我看人发放。”
群丐意似不服,刚刚一声呼噪,黑摩勒业已身随人起,脚点处一跃十来丈,连人带挑,竟从群丐头上飞越过去。江明紧傍黑摩勒身侧,见他越众飞起,也跟着纵身飞起,因没挑着重担,又是有心炫耀,比黑摩勒飞得高远得多。岩上下游人见状,不由轰雷也似起了一片喝采声,半晌不绝。群丐原是受人指使,见此情形也都相顾失色,不敢再闹。
黑摩勒仍若无事人一般,飞跑赶上江明,头都未回看一眼,径直往书院前空地上跑去。
经此一来,上下游人俱往一处凑拢,纷纷尾随在二人身后,等到书院前,人已越聚越众。
黑、江二人先择一平地突起两丈多高的怪石,带了钱挑纵身上去,朝下面高声喝道:
“适才苦朋友们俱请过来,我有话说!”群丐闻呼,齐声应诺,朝石前围去。黑摩勒见断臂丐等均不在内,好生扫兴,心想且将银钱散完了再说,便笑对下面道:“实不相瞒,我和诸位一样都是穷人,此来散钱,既非炫富,也非沽名。只为昨日来游方岩,恰巧身上带有别人给我的酒钱,看见诸位沿山上下募化,心想会期将完,我虽穷人,还有长辈伯叔随便给我花用,诸位却是没有,意欲慷他人之慨,讨些来分与诸位。因不知道人数多少,才把银子换成零钱,按人分散,借此查点人数,以为再来分送之计。无心之举,不曾想竟把贵行中一位断了臂膀的朋友得罪。后寻他不在,留话旁人,要我第二天来此寻他。昨有要事,无法分身,今日一来为践那日送钱之约,就便向断臂朋友领教。现时他未在此,他爱吃酒,想必还在醉乡,没有到来。天气还早,不妨多等他一会。日前计算,岩上下共是三百四十六位苦朋友,另有五位不在其内,也许还有遗漏。照我今日向人募来的钱、银两样计算,大概每位可以分得一两多银子或是一千多钱。不过银子多是整块,来时匆忙,忘带夹剪戮秤,懒得回取,全凭手掐,分两不会一律,各人凭运气,请不要争多论少。我知这里苦朋友岩上下各有地段,如能破例,都请到这里来一同分散,省我点事最好。否则也请把本段的都请了来。如若来迟,我只照着面前的人散放,只一离开现地去往别处,任人多少,也不再补送了。如有人遇见断臂朋友,也请关照他一声,说他想收作徒弟的小孩,现来应约寻他,向未来的师父先学点乖,此时他正向苦朋友们送钱。他虽也是穷人,但还不是贵行,既不犯贵行中规矩,也未背人发狂欺人。只是拿尊长朋友赐赠银钱,对苦朋友们表点敬意,散完即去寻他。要想收我做徒弟容易,说点便宜话,或是支使人出来扰闹,大可不必,徒自耽延时候还在其次,如再因人一闹,我见诸位不肯容我尽心,我将这钱留来买醉,岂非无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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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瞥见群丐中有七八个另立一起的,一面目注自己说话一面带不屑之容。说到中间,内中有两个正在交头接耳,朝自己努嘴。忽由人群中挤进一个少年花子,跑到二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二丐立向同立诸丐将手一摆,一个跟一个闪向人丛之中。
黑摩勒目光何等灵敏,先见七丐不随大众一齐上前,遥立旁观,面貌俱生,不似前日见过。方岩花子以残废和年老的占最多数,年轻的极少。这七丐都是年纪不大,内行人眼里看去,个个都是体格坚强,真力弥满。那说话的两个更生得年轻秀气,尽管风尘肮脏,精悍之气依然现于眉字,一望而知为隐迹风尘中的奇人异士,便留了心。
江明更因侯绍说那断臂丐和阴阳脸的一个,都是江湖上有名人物,不大好惹,知道这类恶丐心狠手辣,阴毒狡诈,连丐仙吕渲那么严肃的帮规,门下都会出了许多败类,人性不一,可想而知。自己这一上来便即炫耀本领,黑摩勒适才又说出那样有骨子的挖苦话,惟恐遭人暗算,随处都在留神。一见七丐溜去,并未向人丛中仁立,径自分别绕出人后,相继失踪;只有一丐身量最高,左耳只剩半个,比较易认;去时恰值山坡下爬上两个乡民,两下几乎僮上,这才看出去处是院侧一个崖坡,下面深草没肩,丛树密茂,极易隐身匿迹。七丐由此穿行,所以不易看出。再往前仔细眺望,当头一丐已在前面丛草中现身,正往书院后面树林中绕去,知道林内必是对头聚集之所,心中一动。暗忖:
双方师长多半深交,本算是一家人。断臂丐说话虽然狂妄,黑哥哥也大气盛,本不知道来历,怎能全怪对方?昨晚劝他径寻断臂丐转交司空叔信柬,使其自愧,不和他斗,偏是不听。那信现在自己身旁,何不偷偷赶往,见机行事?如能解脱这场是非更好,否则使对方知道彼此渊源,动手时节也可互让,不致真成仇敌。想到这里,便说要在野地出恭,悄悄循路赶去。
黑摩勒见话完群丐齐声谢诺,毫无异状,算计先走七丐敌党必是看见自己不好欺侮,偷偷溜走,径寻断臂丐、阴阳脸等首脑,商议如何设法对付自己,找回场面,下剩俱是庸庸之辈,懒得多说。决计先散钱,钱完上面群丐得信不来,必为地段帮规所限,说不得还须往岩上一行,好歹将银钱一齐散完,践了前约,再寻对头较量。便令下面群丐,十人一排,上面站好,随手将竹篮中钱抓起十整串往上掷去。彼时银价,每千钱也值两多银子,足够一个人三五月的用度。花子们自是纷纷喜谢,欢声雷动。旁观的人众见此义举出诸一二幼童,又有那大本领,又是希奇,又是称赞,众口喧腾,议论不绝。
黑摩勒先见群丐拦路喧拥,似欲抢夺之状,以为这些穷人不知好歹,善门难开,如换旁人,岂不反为所窘?可见其穷,实由自取,不值怜惜,只为言出必践,心早凉了一半,断定散钱时必要闹鬼冒领,故作随意散放,漫不经心,暗中将一整串钱绳捏断,藏了几枚在手里,两眼留神偷视,准备一经发现便即加以惩治。谁知这些乞丐俱极本分,感德知恩,自经吩咐,老是十人一领,各找熟人相好,等在一旁,挨次而前,一点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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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两人将十串钱扛向肩上,先率十人,朝上齐声唱喏称谢,便往左侧空地走去,按人分发,公平已极。第二拨也是如此,不用招呼,是得钱的站在一起,并且把钱都各扛在肩上,自显分别,始终没有一个取巧混领、想得双份的。益发断定以前喧嚣作闹全是受人所迫,非由本心,不由又回了好感。心想这些恶丐在自还是前辈剑侠丐仙吕瑄门下,人既不通情理,还要仗势欺人,阻人为善,实是可恶。今天无论如何也须给他看点颜色。
一会下面群丐,全数散到,共是九十八人。黑摩勒便问:“还有二三百苦朋友未来,可是限于地段不能来么?”群丐中有两个年老的正在相对低语,闻言赶过,躬身答道:
“本岩同行虽分有几个地段,遇上这类善举,又有善人招呼,远近都可前来。只不过向本段老大打个招呼,再客气的事后每人出个二三文钱的公份,送点公礼,就到底了。适才善人一说,我们派人往各地送信,其实不送信他们也早知道,定为人数太多,他们当家老大人极忠厚小心,此时必在齐众,排好人同来,大约也快到了。”说时,前去七丐忽有二丐回转,也不向前来讨,自往青石上一立。两老丐随即回身,将自有的两串钱交与,神态甚恭。二丐始而摇头,表示不屑。老丐躬身谢了,已重搭向肩上。二丐中有一年纪较轻身短面麻的,忽然伸手,向一老丐嘴皮略动,随手将他肩上成串大钱掳了一截下来。两老丐随率手下群丐缓缓走去。二丐仍是兀立不动,面有笑容。
黑摩勒料知不是好相与,此来必有所为。心方寻思,忽见拐角上游人纷纷让路,跟着转过一群花子,约有二三百名之多,由日前林中后来的丐头率领,排成行列蜿蜒而来,到了面前躬身施礼。黑摩勒照前说了,丐头领命,向众大声晓示。齐声应诺称谢之后,黑摩勒道:“我钱已没多少,现散银子由我手掐,轻重恐不一律,不过相差也不会多大。
请大家接到便下,不要争执。”那银多半十两一锭,本可交与一人拿去,自行分配。因见前走七丐又有两丐杂在人丛以内,旁立麻丐也混了过来,有心施展,江明久去不来,也未在意,径从竹篮里拾起一个五十两头大锭,拿在手里,暗中运用从小练就的内功神力,双手一撅,先撅成了大小两块。大的一块仍扔篮内,将那二十来两重的小半块,运用神力,合掌一揉一搓,立成了根尺多长的银条,跟着骈起右手双指往上一夹,剪成两许来重的碎银块,应手而落,随夹随朝下面并立的十个花子挨个抛去。夹分完毕,又取大锭。
旁观香客游人,见那成锭纹银到了黑摩勒手上,直似面团一般,揉搓夹铰无不从心,一点不见费力,不由轰雷也似重又叫起“好”来。花子们好似早已料到,十人一排挨次领完银子,齐谢一声,回身便走,直如未见,也无一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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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摩勒照样分完了两锭五十两头整银,不见对方出人答话,以为业已镇住,心中好笑。见剩下还有一锭大的,余者都是三五两的零碎银子,偷觑先后杂人丐群中的敌党四丐,并无动静,只杂众人闲看,也不上前索银,也不走去。敌人不来答腔,何苦费力?
正想借词唤来丐头,令代分散,及早寻那断臂丐去,耳听众游人香客采声住处,似有一丐在说:“这一百钱都不经用。我想向他换点银子买酒吃。”循声一瞟,正是那麻脸的。
先前麻丐向老丐要了一截制钱,黑摩勒便留了神,闻言知要出手,乘着俯身取银之便,就势暗中抓起一把制钱,喝道:“我和诸位结缘交朋友,可是银子和钱都是别人助的。
银子成色不好,可以来换,或是添些与他;钱已被我散完,只剩百多个,如嫌不好用时,只这一点,一个换一个,换完拉倒。银子我不会折合,占我便宜卖乖,我没那呆;换少了我不忍心。要想拿钱换银子,这个不行,钱换钱还可以。”边说边取散碎银块往下撒放,暗中却在留神戒备。
麻丐原奉断臂丐之命前来约晤,顺便给他看点颜色。及见黑摩勒小小年纪功夫这好,也自赞佩,只嫌他狂妄,心中有气,本意受了丐头之托,想等他银子散完,游人散去,再借换钱开端,不料被黑摩勒耳尖听去,再不接这过节,未免难堪,不由气往上撞,心想:点到即止,使知厉害。随声喝道:“我已拿了阁下百十个破铜钱,肯换最妙。人多我挤不过去,你接住吧!”说罢,手扬处,先是三个制钱联翩飞到。黑摩勒早有防备,一看敌人手法,便知是金钱镖能手,暗忖:我四岁起便随恩师学这玩意,还惧你么?随喝:“我懒得接!一个对一个,对换吧!”说时,叮叮连声,手中制钱已然发出,恰向麻丐来钱打个正着。
麻丐满拟黑摩勒手法多快,这连珠打法决难全接,只挨上一个便丢了人,无法说嘴,不料三钱全被击落。手法灵准还在其次,尤难是下面人多,敌人身立高处以钱击钱,非误伤人不可,偏都打向身侧空地之上,无一飞落人群。方自失惊,黑摩勒哈哈笑道:
“麻朋友,你有百来个破钱么?怎只换这三个?莫非想把新换的拾起再换么,那就请快拾去。再迟,我不等了。”麻丐闻言勃然大怒,冷笑道:“我是怕人着了误伤,辜负你的善心。既这样,你就接吧!”说罢,手扬处,一连三四十个连珠飞出。
黑摩勒早看出他会满天花雨撒金钱的手法,知道这类暗器全凭指力,练到了火候,发将出去不走直路,宛如峡蝶翻飞,忽上忽下,倏忽变幻,耀眼生花,一碰就拐弯,略一转折,重又直飞过来,又劲又急,最难抵御。且喜自己对于此道独得本门心法,单目力就练了三年,已人化境,喊声:“来得好!”故显本领,竟将钱分双手一齐同发,并不远打,直俟临身四五尺,方照来钱打去。只听一片叮叮之声,密如串珠,两面五六十个制钱互相激撞,在日光下闪闪生辉,似一窝蜂般,高高下下,往左侧崖下草里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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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喝采,一声喝骂:“麻丐不是好人!”
麻丐也颇知机,见这情景,知敌人本领高出己上,便即住手喝道:“小朋友果然不差!我们在那后山亭中候教如何?”说罢,不俟答言,便自闪入人丛之中。下余三丐也同隐去,黑摩勒应声“必到”之后,猛想起江明出恭,为何这久不来,莫非遭了这班恶丐所欺不成?心思一乱,加以敌人已然出面来约,亟欲前往,不愿再散下去,便把老丐头唤过,自己只将零钱留了三百,下余全数交与他,令其代为分散,随往石后纵落,避开游人眼目,绕道往院后山亭赶去。有那好事的游人跟踪赶过一看,已无人迹。
且不提游人香客纷纷议论,且说黑摩勒正走之间,忽见路侧纵出一个少年花子,将路拦住,年纪约有十七八岁,衣着尽管破旧,却洗得十分干净,皮肤甚白,二目有神,面容也颇英秀,看去短小精悍,不带一点风尘之色,直似一个落魄故家子弟,哪像什么花子?黑摩勒也颇有点眼力,情知善者不来,又是初见,暗中留神,故意笑问道:“你是将才没有赶到,找我要钱的么?可惜你来晚了,钱已散完,只剩几百铜钱,要留着买老酒吃,不能给你了。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像个读书人,什么生意不好做,却来做这行当?”
少年闻言,先只冷笑不答,听到未两句,忽然哈哈大笑道:“小儿你知什么?小爷万金家私,全拿来散给穷朋友。人生一个戏场,要名要利则甚?我现时孑然一身,游行自在。宇宙之大,尽我逍遥。寄迹风尘,正是英雄本色。你懂什么!起初听人说你小小年纪,虽然招摇,颇有一点门道,胆也不小,心中爱惜,特意赶来先见一面,不想说话这等俗气,真是可笑!你不是要寻那断臂膀的么?他是我师兄。他们恐怕引得游人来看热闹,惊骇世俗耳目,犯了本门规矩,现已离开山亭,往别处等你去了。以我想,你决不是他的对手。好在再有几天我们便往金华北山赴约。花家设有擂台,谁都可以上场,如在那里相见最妙。真要今日分个高下,你先把我打倒,便领你去。如连我都打不过,那就不必再去现世,他也不好意思收你这宝贝徒弟,请回去吧!”
黑摩勒暗查少年神情,知是一个劲敌,闻言忽然想起,近听司空师叔说,丐仙吕瑄三年前收一独身侠盗为徒,名叫卞莫邪,是吴中世家子弟,生得一表人才,自幼好武,学了一身本领,文才也有极深造诣,父母死后,遗留下数万家私,不到两年,全都济贫交友散个精光,仗着轻功极好,便在江南路上做了侠盗。自从拜在丐仙门下,便又隐身为丐,游戏人间,不时仍做那偷富济贫生涯。丐仙清理门户以后,本已禁止门人再有盗贼之行,只他一人独邀特许。他也委实武功精纯,洁身自爱,永不同流合污。初会丐仙时,还是富家公子。丐仙有意试他,用一样新采得的药草,卖他万金重价。他竟一口答应,将草买下。本是少年任性不肯输口,成交以后,随手交与游山小童。不料小童竟给他带回家去,用一花盆种好。过了两日,此草果如丐仙所说,结一异蕊,夜发幽香。一时福至心灵,如言采服,一连睡卧三日方起,由此身轻力健,迥异往昔。此时年已三旬,因借灵药功效,身材又极清秀,看去只和十八九岁少年相似,江湖上都称他为美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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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花子破衣洁净,左颊耳际,又有一粒豆大红痣,正与平日所闻相类,断定是他无疑。知遇劲敌,不禁把骄敌之气敛了几分。暗忖:丐仙与师父师叔俱有渊源,如若给他叫明,彼此都难交手,久闻此人身轻如叶,练就一技软藤杖,厉害非常,莫如先斗他一斗,看看名可副实?便笑答道:“你少胡说!我是对哪等人说哪等话。你如同我换个,看见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大家破落子弟,只恐教训得还凶呢。听你口气,定是断臂膀的同党了。我也不知你们来历,但是天下事有个情理。我在方岩见你们贵同道人颇多,想送几个,无如带钱不多,换了铜钱,按人发散,记个数目。我因有一约会要去,一时性急,散得快些。就算我是逞能,并无开罪之处。我和他素昧平生,无缘无故背后骂人,面还未见,便要收我做他徒弟。今早来此散钱,又两三次支使贵同道与我为难,自己却不露面。我辈中人行径,可有这样的么?你既代他出头,必也和他同是一类人物,真怪替你可惜的。”
那少年正是美花郎卞莫邪,平日本不怎喜欢断臂丐,因是同门先进,不得不虚与周旋。这次原奉师命,为了金华北山之事,向断臂丐等传示机宜而来。到后闻说有一幼童在此散钱之事,一听生相和情景,极似江湖上近一二年传说的神童黑摩勒。因先去的几个同门俱多半知难而退,只有一个心中忿怒,自恃满天花雨洒金钱的连珠钱镖,想给人家看点颜色,不料敌人功夫比他还强得多,虽然发话引了前来,看那神气,断臂丐也未必能占上风。初意自己这面来历黑摩勒不会不知,断臂丐素常狂做,打算任他碰上一回软钉子。继一想,那多不好,总是同门师兄,既恐弱了师门体面,又恐双方胜败难定。
黑摩勒纵然生具异禀,曾得高明传授,毕竟年轻,出道不久;断臂丐奇功别擅,为同门中有数健者,久经大敌,心辣手狠,万一在气忿头上,用阴毒手法伤了黑摩勒,不特从此二人结下深仇,司空晓星等老前辈决不甘休,那时曲在自己,连师父也跟着丢人。只有不等上手便自说破,两罢干戈,最为稳妥。一则想看看黑摩勒的真实本领,再则自己这面已然失挫,如不稍占上风,面子上也觉难堪,便对断臂丐道:“这小孩必有极大来头,弄巧还是自己人都说不定。彼此来历不知,师兄领袖群英,胜之不武。莫如我去会他,就便套问来历。你看如何?”
断臂丐新自滇、黔回来,不知黑摩勒的来历,一心还想收服小孩,做他徒弟,再三嘱咐:“打倒以后务带了来,不可放他逃走。”余下之丐如阴阳脸之类,多是丐仙门下有数人物,几次接报小孩是个劲敌。丐仙门下这些丐徒多是能手,司空晓星与丐仙又是知交,黑摩勒乃晓星徒侄,经他一手提携,两年工夫,在江湖上做了不少惊人的事,到处闻名。忖量形貌本领,岂有猜测不透之理?中有三人首先料到。也因断臂丐平日最为招恨。那年乃师清理门户,独他因为效忠师门,断过一条臂膀,独邀宽容,被他取巧逃脱,分别多年,仍未改了脾气,狂做如初,言行刚愎,不把新旧同门放在眼里。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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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如是黑摩勒,败了丢人;胜了也受师父责罚,乐得让他碰个钉子。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愿开口。
卞莫邪独自跑来,一见人,越发料定是他,满拟对方不知诸同门来历,年幼无知,打算激他说些无理的话,少时好扳错头,省得单是自己这面,不论胜败,都是理曲。谁知黑摩勒甚是乖巧,平日对敌虽极狂傲自恃,永不让人;对于自己人却极有分寸,况又深知诸丐来历,越把步数站稳,上来早已留了神。只管叫阵,口口声声咬定自己一番好意,断臂丐无故欺人大甚,不特对于敌人按江湖上规矩说话,便连岩上下受他施舍的花子也俱以苦朋友相称,并说自己也是苦人,钱由转募相赠,视若平等朋友。不骄不做,没说过一句错话,如何会上他当?只和卞莫邪初会时挖苦两句,立即改口。
卞莫邪看出他年小刁猾,也算计他必已知道自己这面来历,只得笑道:“你年纪不大,人却精灵。我们一切心照,不必说了。我很爱惜你。既是志在寻斗,不妨你我先打一架,胜得我时,自会领你前去见他。不好么?”黑摩勒故意把眼一瞪道:“你爱惜我,可知我还爱惜你呢!我出生以来没欺过人,也不会受人欺。那断臂膀的无故背后骂人,许多可恶!我只寻他一人算账,与别人不相干。无缘无故,为什么和你打架?金华北山,就没你话,本也要去,但到那里再会,却等不得。那断臂膀的如知打我不过,请你来当救兵,或是他不要脸,想用车轮战把我打累了,他再出场捡便宜,那你就和我打。否则你只将他唤来,或是引我前去也好。我跟你作对有什么意思!”
卞莫邪见黑摩勒竟不愿和他交手,话更刁猾,情知自己行迹也被认破,笑激他道:
“你不愿和我动手,是怕我么?可知那断臂膀的是有名的五阴手,不大好惹呢!要不然由我出面给你二人叫开,不打也罢。你贵姓呀?”黑摩勒笑道:“我和你交朋友倒还将就。像他这样人,我实高攀不上。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怕我遭他毒手,关照提醒我。除非他自己告饶,好歹也得跟他过过手。”话言未了,忽听路侧林内一声狞啸,跟着林鸟飞坠般平空纵出三人。黑摩勒见来人在侧伏伺,竟未觉察,知是劲敌,也自失惊,定睛一看,为首一个正是那断臂丐,一个是阴阳脸,还有一个是瘦长子。正要开口,断臂丐已向卞莫邪先喝道:“八师弟,你不必多事!待我会他。”卞莫邪闻言意似不悦,哼了一声,自退下来。
断臂丐随向黑摩勒冷笑道:“这里路厌,草深树多,碍手碍脚。要分高下,随我到那边去。你有这胆子没有?”黑摩勒冷笑道:“我不专为寻你,还不来呢。总说这些闲话有什么用呢?你们人多,就以为占上风吗?”阴阳脸接口道:“这位小弟弟不是这种说法。我们弟兄虽多,却都不愿和你动手,不过赶来看看罢了。我们来时已然讲定,不论输赢,只将你和我们三师弟一对一分个高下。不论谁胜谁负,一场便完。我们只看热闹,无什么相干。你莫牵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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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摩勒一听,他唤断臂丐做三弟,知道丐仙门下,前有六个门人,俱是能手。这阴阳脸不是邹阿洪便是韦汉,不愿多伤和气,立即改了口风道:“如此甚好,足见高明。”
断臂丐已不耐烦道:“你无须小看人,连我和你打都觉以大压小。一则你太狂妄无知,必须受点教训;二则我只一条断膀,你却双手,总算扯直,”黑摩勒冷笑道:“你当我欺负你残废么?我也用一只手奉陪如何?”
断臂丐知他口巧,怒喝:“小鬼不必尖嘴嚼舌,快随我走!”说罢,当先一纵,往来路丛草中纵去,一跃便是五六丈远近。黑摩勒应得声“好”,也是声随人起,跟踪追去,一心想要胜过敌人,纵时加了气力,打算越过断臂丐的前面。不料那地方是一条中隔丛莽的山径,再往前数尺便是一条丈多阔的深沟。断臂丐因是走熟,远近纵得合适,恰在山路樵径之上。黑摩勒地理不熟,纵势又猛,及至身起空中,一眼瞥见前面有沟,身轻势急,又是加倍用力,业已超出断臂丐的头上,无法收住。照势落下,必要掉在沟里。上下相去数十丈,以黑摩勒的功力虽然未必受伤,可是下面尽是泥水,不知多深。
眼看陷身其中,湿污狼藉,难于起立,心刚暗道“不好”,忽然急中生智,忙将真气往上一提,不但不想收势,反运用全力,猛抬双手往外一分,“飞鹰攫兔”之势,上半身往前一扑,头上脚下,两足登空,一屈一伸,直向对崖蹿落。这一来平空多纵出了两丈远近,恰将深沟越过。快要及地,上半身往起一抬,使一“神龙昂首”的解数,依然还原,轻轻落在山石之上,心中有气,方欲挖苦两句,脚才站定,耳听身后风声,忙回头一看,眼前人影一晃,卞莫邪跟踪飞到。
原来卞莫邪见他起势太猛,知必纵远,惟恐落在沟中受了伤害,心中一急,连忙跟踪纵起,打算再纵远些,就空中一把将人捞住,一同带往对崖坠落。谁知黑摩勒轻功这等精纯,竟在空中改招换势,脱出危境,飞越对岸,自己竟未追上,不由又是惊奇,又是赞佩,落地便唤了声“好”。黑摩勒见他跟踪追到,也颇惊赞,先还不知来意善恶,及听脱声夸“好”,猜是为救自己而来,便笑道:“我一时疏忽,几受小人暗算。朋友是怕我失足坠落么?”卞莫邪笑而不答,仍往对岸纵回。黑摩勒也自纵过。断臂丐见了二人,只冷笑了一声,便往前走。
因有卞莫邪这么一来,黑摩勒越发断定自己来历已为对方所知。不过自己这面假生痴呆,一味不让,公然叫明言和,觉着有失体面,意欲见过一阵,再叫旁人出来化敌为友,所以别人俱都撇开,只令原开衅人出面,略分胜负便罢。断臂丐的身法,限于地势,似未尽其所长,卞莫邪又预为点醒,此人决是一个劲敌,说起来总算不是外人,看情形胜负难知。好容易熬出这点名望,此时话说太满,败固难堪,胜了也是难处。何况他的同门师兄弟们已把话说在先,不与合力,其势已孤,自己少却许多阻力顾虑,还是小心忍气,放大方些,由他一人狂傲,好使旁观的人觉得处处俱是自己有理,便将他打伤,日后见了双方师长也有话说。念头一转,便把想说的话忍了回去,静静地尾随在断臂丐的身后。所经之地俱是荒林蔓草,有时依稀现出一点樵径,并无道路。绕行约四五里还未到达,偶一回顾,卞莫邪同另二丐并肩相随,似在指点自己说笑。心想听他说些什么,见前行四五步便是一个崖角,拐将过去,故作整理衣带,停住脚步。两下相隔仅只丈许,又都走得快,晃眼临近。耳听阴阳脸笑说:“那姓江的小朋友,年纪和他差不许多,也有那好功夫。”还待往下说时,卞莫邪等三人已然拐过,见人便即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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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摩勒听出江明已然先往,因口气不似含有恶意,乐得装没听见,故意整了整衣带,仍旧往前赶去,又绕了两里远近,方到后岩隐僻之处,那地方是一大姓人家坟地,松柏森林,林中恰有大片空地。黑摩勒未到以前,遥见三三两两的花子由别处山径绕行,急驰而来,均往林中聚齐。人林一看,断臂丐外,共是十三人,除散钱时所遇七丐,下余五个俱未见过,内有三丐腰间微微隆起,好似围有软鞭等类兵器,一到,便听断臂丐发话道:“今日之事,只我和这小鬼两个人的交代,没有大家的事。本来我只嫌他年轻逞能,好意想管教他成个材料,谁知他人小胆大,目中无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两三次在我门前卖弄。就此饶松了他,我这江南路上不能再来了。我也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就凭我这一只手,对付他的年纪轻。这点年纪,他师父既放他出道,必定他功夫到家,没当他小孩看待。好在我这几招寻常手法,八师弟已早对他点醒,他不会不明白。再如嫌我欺小,让他取出兵器,我只空手对敌也可以。我输给他,立时就走,从此江湖上永不走动,算是没我这人。他如输了,我也不要他命,只当众磕个四方头,警戒他的下次拉倒。真要手脚没眼睛,谁伤了谁,那怨各人学艺不精,自认晦气。要报仇时,仍归自己的事,决不牵涉别人。”
黑摩勒见那断臂丐貌相狞恶,辞色凶横已极,暗忖:此人决非善类。丐仙吕瑄已是剑仙一流人物,怎会收容这等孽徒?听他如此狂妄,必有独到功夫。他已说了满话,就打死他,别人也无话可说,但却万败不得。心里盘算,越发把气沉稳,以静应变。黑摩勒也真机智心灵,平日对敌那等狂做自恃,这时竟会忽然戒慎起来,一任断臂丐趾高气扬把话说完,身后三丐也早赶到,才从容上前含笑说道:“朋友,你说话完了么?你我虽有过节,但是事由朋友自先启衅,与我无干。现时姓名来历谁也不知。固然你输了,只消拨转屁股一走了事;我却要当众磕四方头,仿佛吃亏得多。不是谁胜谁败都不能准定吗,我如输时,就譬如原定你输了和我叩头,也是一样。谁教我学艺不精,这点年纪,师父就放我出道呢?我输不要紧,倒是你的手脚跟别位不一样,本心虽不想要我的命,禁不住没长眼睛,一下将我也打成了残废。虽然做你徒弟倒是合适,好好一个整活人,要少掉一点什么,本事练得多好,起居动作终归觉着有点不够用似的。我想彼此素无深仇大恨,要见输赢,法子很多,何必这么硬上?到头来,你胜了落个以大压小,我胜了也落个好人欺负残废,两手打你一手。倒不如请出公证人来,各凭各人的功夫练上几个,任凭公断,不论胜负,哈哈一笑了事,不但文雅得多,少时说明彼此来历,也许还拉个交情,不比两下拼命内中必有一伤强得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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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莫邪等三丐首先夸“好”,余丐也都附和。断臂丐听黑摩勒冷嘲热讽,早已怒发如雷,因适才自己发话,敌人在旁静听,未便拦阻,正待说完还骂几句便即动手,一听众声附和,忽把念头一转,怒喝道:“我本来不值和你这小鬼比论高下!你这等说法,必是害怕受伤,打算取巧。我原无心要你的命,依你就是。”黑摩勒笑嘻嘻道:“那么,怎样比法呢?”断臂丐道:“如比掌法,显我欺你。量你乳毛未干,能有多大本领!兵器拳脚,凭你出题就是。”黑摩勒道:“兵器拳脚,各有师传,不对手,怎分得出胜负?
莫如各把轻功、硬功、暗器三样各练一回,赢得两次便占上风。我输了磕囚方头;你输了,爱走不走我也不管。你看可好?”
断臂丐道:“少说闲话!到底比哪一样?”黑摩勒道:“适才见你跳得颇高,轻功定然不错。这个我不敢说在行,也曾练过几天。算你年长相让,我先练个样儿你看。练得上来,你练;练不上,你用你的花样,只旁边人说比我强,就算你赢。练完之后,硬功由你先练。你那掌法是独门功夫,我定比你不过。你如两样都赢,不必说了。至不济,你总可赢一样。这未一样,你如会打暗器最好,否则也不限定,比练别的功夫也行。”
断臂丐怒喝:“小鬼!我知你跳得高,你自练去。”
黑摩勒笑道:“我共练三个样子请教吧。”说时,早把地势看好。先跑向右侧石翁仲前面,相隔两丈处,手朝众人一拱,纵身一跃,向前飞去。眼看落到石人头上,倏地蜻蜓点水般,双脚微微一点,身朝前扑,紧接纵起,虽不甚高,身却放平,势也加快,箭也似直朝四五丈外的树林射去,一瞥即逝,没见落地,也无什么响声。众人定睛一看,黑摩勒双手紧握一株松树的老干,全身凌空往上斜起,钉在上面,不见丝毫摇动。约有半盏茶时,忽将身子一翻,就势手脚倒转,朝老干上一蹬,重又飞回,到了石人上面,又换了“灵赡飞跃”之势,两脚一屈一伸,平射出去,又从第二个石人头上飞出两丈远近,方始落下,脚才点地,翻身一跃四五丈高下,又飞将回来,仍朝当中发脚之处落下,相差原位不过数尺远近。那两石人相隔三四丈,又从树上回纵,连落脚处不下八九丈远。
最难是在树上发脚,树干多坚也带弹力,不易发挥全力,又是身子向前平射,几与石人一般高下,势子那么迅疾,必须在快过头时暗中提气,将腿双蜷,前半身刚一飞过,同时运足全力,双腿突伸,向后一踹,方不至于失力,否则不特第二石人不能飞越,弄巧还要受伤出丑。这回身一跃,在内行人眼里虽无什么奇处,但在刚从远处纵落,脚微沾地便自飞起,又纵得那高,如非轻功到了绝顶的人,不能办到。众人虽不便喝采,也在暗中称赞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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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丐不知黑摩勒的本领未全施展,性更急暴,当时又惊又怒,狞笑一声,怒喝道:
“你不过仗着人小身轻,跳得高远,也敢在此卖弄!可知跳蚤也跳得高,蹦得远呢,有什么用处?我先试个样儿你看,我却不抄别人套子!”黑摩勒道:“你忙,我就等你练完我再练。且看你有什么拿手,使出来叫大家见识见识。”断臂丐口里哼了一声,将双足并齐站在当地,上下身笔挺。
黑摩勒暗中留神,见他两腿虽然直立不动,前后胸和手臂上却似有什么兔蛇之类,隔着衣服在内爬行,尤其那条断了的左臂,还有半尺来长的断桩,在里面颤摇更急,知在运用全身真力劲气,现时不是显硬功夫的时候,定施展轻功中“旗花火箭”的身法,“旱地拔葱”,通身笔直,往上硬拔。这种功夫为练习轻功扎根基的要诀,学习剑术也是必由之路,全以快慢高下来定功夫深浅。到什么火候一望而知,丝毫不能取巧藏拙。
敌人想系断了一臂,身子又没自己轻捷灵活,知照适才的样,在石人头上纵跃飞越,必比不过,又以为自己年小就肯下苦,用这种功夫也为年岁所限,不能到家,想来个硬的显颜色。他却不知自己生具异禀,才四五岁便能手攫飞鸟,又承恩师师叔倾囊相授,无论哪一种的功夫,所走都是上乘道路。彼时因师父不久就要化去,许多技能同时并进。
这类功夫虽只练过两三年没有间断,仗着生来身轻气劲,恩师又赐服了两次灵药,已练够六分火候,加以这些年来,稍一得暇仍就温习,根基早就扎稳,每练必有进境,估量还可应付。不过这厮断了一臂,还敢用这功夫出场,口里又出狂言,必有过人之处。自己终没到那火候纯青境地,还是不可小看了他,一任对方运气,一言不发,只把双目觑准他的手脚,看他如何往上拔起。
断臂丐看出对头虽然年幼,大是劲敌,口虽怒骂张狂,暗中也自留意,惟恐一个失错便把英名扫地。站在那里,先把真气运行一遍,然后缓缓沉练,一齐运到右臂掌上,蓄势待发,自然耽延了些时候。这一来,休说黑摩勒看出他功夫尚未精纯,便连旁观诸人也觉他对着一个小孩尽力做作,太已失态,便能获胜也不光鲜了。
断臂丐在丐仙吕瑄门下最是性躁,又在云、贵各山寨中往来多年,一意孤行,从未遇见敌手,最后做了两年山酋,惟我独尊,染上好些野性,益发暴烈,自尊自傲;加以生平好练,肯下苦功,永无间断,日有进境,除丐仙一人外,谁也没放在眼里。不想日前一时高兴,见黑摩勒资质甚好,心想能收这徒弟倒是不错,只命人传了几句话,人家便寻上门来,而且事前一些布置全未使上,派出的人全都受挫碰了钉子回来。怒火上升,立息收徒之念,正待将黑摩勒擒来处死或是毒打一顿解恨,忽然有人传话,说起对方来历,竟动不得。无如话收不转,恶气难消,只得和众同门说明,好歹也是稍压对方锐气,给他吃点小苦才罢。众人拦不住,只得言明:大家置身事外,任其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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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卞莫邪已然先走,断臂丐等了片时不耐,也赶了来,把对头另引得一个地方,以免被人撞散。原意自己不比适去七丐,小孩任他经过什么高明人传授,打着必胜之想,及至亲临一试,黑摩勒的硬功真力虽不会比得上自己,轻功造诣似已伯仲之间,并且决没他纵跃轻灵,那么俏皮好看。功夫就比他强,也只能算拉直,不能算占上风。深悔适才不该心存顾忌,和他文斗。头场休说是败,只是平手,面上就扫了光彩。本就心烦,再看旁立诸同门神情,对于敌人大是赞许,自己运气时却在暗笑,越发愤怒,勉强将气沉压下去,终是不能凝练纯一,已挨了好些时候。其势不好意思再为延迟,只得运用本门心法,将先运到手臂上的劲力真气暗撤回来,导行全身,始而顺着血脉筋骨徐徐循环流行,一个周天过去,又由缓而疾,以后越运越快,随心所注,晃眼便是一周。五六周天又过去,才将右手掌平伸向上,缓缓提向腰间,倏地将周身之力运向手臂,掌心猛的朝下一按,真气上提,身便笔也似直凭空自拔,向空中飞升起一丈来高,眼看势衰,翻掌接连几按,先后又凌空冒起六七尺高下。
断臂丐本还想再冒高些,无如这类功夫一面运用真力,还得提气使其互抗,方能排空上升。休说气散,稍失均平便即无效。先时暴怒气浮,勉强凝练,其功不纯,仅能到此为止,不能再上。自觉这是日积月累的真功夫,为武当剑术入门根基,对头决难办到,无须过于奋力,即此已足。念头一转,便把真气一散,落将下来,仍立当地。
黑摩勒暗中留神,见他落脚仍是原立之地,一点不差,心中也自称赞,暗忖:这厮无怪狂妄,想不到剩了一条手臂,还有这好功夫。幸而自己生具异禀,又得恩师真传,否则今日这轻功便须输他一头。卞莫邪入门较晚,和断臂丐尚是初次会面。余人虽是同门,因是一别多年,适才只见他做作可笑,也没想到他功夫一点未丢,还有如此进境,俱都暗赞不置。
断臂丐缓了缓气,瞥见众人面带惊异,益发得意洋洋,指着黑摩勒大喝道:“他们是我自家兄弟,不便说话。小鬼你也学过两天,不会看不出香臭,凭良心说,比你那猴纵狗跳的花样如何?这头场你难道还不认输么?”黑摩勒也不着急,笑嘻嘻答道:“我为什么认输?第一,我原说轻功共练三次。才练两样,你就抢上。我当你要一样和一样比呢,原来不过如此。难道我练的两样你一样没有照练,你只练了一样,我还没试,就硬派我输,哪有这种情理?我这人素来慷慨,决不和人狡赖。我知你吃了残废的亏,先练那两样你练不上来。我如叫你照练,又显我好人欺负残废。这样以前我算白练。事从新起,则当我让你先练头场。不过你是一手,我是两手,我不值学你的样。我且再练一回,请诸位朋友公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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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臂丐最恨人道他残废,无如骄敌过甚,对头还没照练,话先出口,白受挖苦,还不出话来,气得狞声怒喝:“黑小鬼休要说嘴!等你练上来了再说。”黑摩勒哈哈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怎么叫对比呢?身法不同功夫同,好歹也等练上来了再说。尽吹大气有什么用处?”说罢,走向前去,从容指他说道:“你的功夫也实不差,我早看明白,只是气浮一些,人又大夯。果真照你那样,遇上敌人,不等你气运完,身上早有好几处记号了。这是你的短处。”
断臂丐不知黑摩勒故意慢条斯理说俏皮话,实则暗中也在运气,准备一起就起,闻言怒喝:“小鬼再说闲话,我就和你硬上!你益发难讨公道了。”黑摩勒笑道:“你先不要生气,你还有长处呀。第一,你起落都在原处,大约连脚印都不会差。第二,脚底下土已被你上时硬力踏酥,下面已然陷有两个很深的脚印。我先给你说出来,免你少时说嘴。”断臂丐道:“你明白就好,盼你能照样练上来。”黑摩勒又道:“你总是忙,我话还没说完。休看我夸你,坏也坏在脚印上头,所以你的功夫这辈子莫想到家。轻功主气,硬功主力,各有成就,怎可混在一起?你这样力胜于气,彼此不能相抵,所以不能拔得太高,上到空中也是死的,无法变化,遇见比你高明的人立时吃亏。我如学你,不也差么?这个恕不奉陪。要比硬功另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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