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宪明火气较旺,心想从此走去实难为情,莫如同了郭云璞姑且上去,也不求胜,斗上片刻,能挨到救兵到来更好,否则稍见不妙,不等真败,立步夏云翔的后尘,就此一同逃走。这等行径虽仍没脸,到底还了主人的情,敌人法力高强出于意表,那有何法?
郭云璞见吕宪明满面愧容,以目示意,知他心思。蔡乌龟一发话,三台上人俱目注自己,实是难堪,又窘又愧,无计可施,只得冒险试探着敷衍一场,再作下台之计。想到这里,朝吕宪明把头微点。二人故作忿怒,冷笑一声,同纵遁光,刚往对台飞去。身子飞起,猛听破空之声甚是锐厉,一道青光宛如长虹经天,由东方遥空电驰飞来,晃眼临近,天绅倒泻,直射下来。随听一声怪笑,光华到处,人已落到擂台上面。吕、郭二人恰也飞到,先疑是救兵到来,再定睛一看,益发喜出望外,方欲举手为礼,又听破空之声,紧跟着又是一青一黄两道长虹自天飞坠,先后现出两僧一道,落地也不朝主人答话。
为首一个豹头银髯、身材高大的黄衣老僧,先向吕、郭二人道:“我前晚闻说有旧相识在此与人助拳,本欲相访。又听师侄夏云翔说起秦岭娄长老也在此凑热闹,均是老僧别了多年渴欲领教的人物。为恐错过这番幸会,恰值铁帚禅师与牛道友,与吕、马二位居士昔年也有一点过节,相约同来。因这里俗家争斗,不是方外人久留之地。主人素昧平生,双方俱无德无怨,未便参与何方。广、浙两帮胜败荣辱与老僧等无干,不过借着机会,了却十二年前一段公案。未便先来,欲俟双方见了分晓,那几位;日相识未走以前,再行赶到。适才路遇秦、夏、仇三人,言说浙帮因有娄。吕、简、樊诸位相助,已占上风,这才赶来。请告主人,双方比擂的事与老僧无关。我三人此来,对于广、浙两帮无所偏视。现当太平之世,这里虽在山中,俱是金华通都大邑。此山近接城市,与偏僻荒山不同,白日凶杀,聚众群殴,休说我等方外人,便是俗家也非所宜。闻说早来双方便已交手,不少杀场。老僧此来,只是寻几位旧相识,另寻隐僻无人之处请教,并非相助主人,管人闲事。现在双方如愿就此善罢,再好没有,否则,俗家的事自有俗家料理,双方仍各凭武功见个高下。凡是道术之士,俱随老僧同去黄山始信峰前看个热闹,以免少时引起群殴,武功多好,不是飞剑之敌,双方虽各有能手相助,也难同时照顾,哪一面也保不住无辜送命,横遭在死。再如不听老僧忠言,那也不便相强。黄山已有几位道友先往相候,不能不往。我等三人只好候在一旁,暂借主人数尺之地,候到双方有了结局,再陪娄、吕、简、樊和西台诸位道友同去黄山,也是一样,不知主人心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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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说出来,以定行止。”说时,声如洪钟,远近皆闻。
花四姑先前渴望那老和尚到来转败为胜,见吕、郭二人勉强负愧登场,心正愁急,忽见救星天降,声势异常惊人,更有一僧一道相继同降,个个威风,方自喜出望外,不料说出这等话来,虽然有些失望,继一想,今日之事实因对方所约剑侠道术之士大多,依言伏低虽然丢脸,仍可强颜解说,自己辛苦数十年,好容易建下这片家业者来享福,就此葬送大已可惜,还是拼受一点屈辱,保住身家合算。何况今日来人俱出意外,好些警兆多犯着当年的心病,如不见机,就许连条老命都保不住。心中极愿善罢,无如身是主人,众目之下,势成骑虎,除了蔡乌龟自己认输,这话实难出口,眼望东台,方一迟疑。
蔡乌龟因受屈辱太甚,犯了凶性,心已早横,恨不能与敌拼命。无如先后到的一些能手俱不会飞剑法术,吕、郭二人又是不行,干看着急怒生气,无计可施。本在咬牙切齿,自悔失策,应凭真功夫与浙帮仇人见个高下,不应约请这些妖僧妖道,平日狂吹自负,毫无义气,稍见不敌便缩了头,一任仇敌欺凌笑骂,连根骨头都没有。及听老和尚一说,不特没有失望,转觉着自己这面甘受人欺负,只为的是血肉之躯难当飞剑,朋友多义气,不能看人白白送死。这些会飞剑法术的人一走,立可各凭真实本领交手,好歹落个痛快,就是死败伤亡也值。何况新又到了几个能手,求胜复仇,并非无望。
想到这里,勇气一壮,连正眼也未朝中台诸人看,突然走至台口,面向擂台上两僧一道拱手答道:“三位禅师法师说得有理。当初蔡某为了浙帮欺人太甚,本欲寻上门去理论,后蒙主人花四姑婆出头下帖,约请广、浙两帮来此评理。按着我们祖师行规,本没外人的事。虽蒙各省水旱两路前辈英雄、至好弟兄抱着不平,仗义助拳,本意也是各凭真实本领,胜者为高。只为自错主意,闻说浙帮有一吕暄,倚仗妖法强行出头,因此蔡某也辗转约请了几位禅师法师到场。哪知浙帮会障眼法的人甚多,比蔡某约请的人强些。适才武功还没比完,双方便有人抢着出场。蔡某约请的偏又不济,于是僵在这里。
好些几千里远来的好朋友、老前辈,几次仗义想要出场,因是道路不对,俱被蔡某拦阻,被屈在这里。现在老禅师如此说法,蔡某与浙帮诸人誓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就此罢手,休说蔡某不服,也辜负了数千里外远来诸位好朋友的义气。老禅师话说得好,出家人不应与俗家掺和一起。既然诸位禅师、法师另有过节,就请另找地方交代。这里由我们俗家各凭本身本领、好朋友的义气,真刀真枪,真手真脚,分个高下存亡,死而无怨。至于诸位禅师、法师的盛情,蔡某心领,万一蔡某不死,异日再当登门叩谢。主人原是凭着辈份声望出头作主,了息此事,现既成了双方对面交代,如不以蔡某为然,尽可置身事外。暂借地方一用,想必无甚话说。蔡某粗人心直,在江湖上跑了数十年,说实话办实事,不会花言巧语,有什不周到之处,还望诸位禅师、法师多多原谅。”说时须眉怒张,声色俱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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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在平日,花四姑见他如此狂做讥嘲,早已发怒,翻脸成仇。无如自己首先不够过节,如再反唇相讥,对方正在情急心横之际,答语必更难堪,不得不自装聋忍受。可是东西两台的人把话听完,都拿眼瞟着自己,众目之下,决不能没个交代,老脸羞得通红,越想越无地自容,愧忿至极,不禁犯了昔年凶性。暗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蔡乌龟已然心横准备拼命,事情决无善罢之理。在座这些僧道定必一怒而去,双方二次交手,稍见胜败,立即激起群斗混战。本来仇恨越深,按着对方情势,分明早有深机成算。
蔡乌龟先不这等说,自己虽有弯转,也自艰难。现在满弓发箭,事已至此,再不出头交代几句过场话,徒自丢人,把一世英名丧尽,依然不能置身事外。自己多年威望,平日服用享受过于王侯,现已将近七十的人了,就死也值。譬如没活这大年纪,又当如何?
本身又没一个亲生子孙,年轻时没丢过人、说过一句软话,老来成了名反倒贪生怕死,落下后人笑骂,实是太冤。死活有什相干?家财产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早晚便宜几个娘家侄儿。依了当初本心,洗手之后,原想隐姓埋名安居养老。如若不为钟爱继子苗秀,心贪太甚,多了还要多,永不知足,名为洗手,每遇年节喜寿,出了额外费用,仍要故伎复萌,出外打抢,始终与江湖上人未断来往,也不致有今日。便是这次广、浙两帮寻仇,也是由于几个侄子怂恿,贪图广帮重礼,并想乘自己在日给苗秀在大江以南创出一个好名位,才把事情闹大,引得强敌上门。看今日形势,生平几个大仇家似都暗中到来,藏在一旁静等发难。这几人都是多年隐伏,屡访无迹,平日认为死灰不可复燃的不世之仇,对于自己的威势辣手俱所深悉,如无必胜之望决不会来。广帮如占上风,使浙帮败走,还可暂且苟安,力谋善策对付;广帮如败,自身决无幸理。一干妖僧妖道已不可恃,反正要与敌人拼个死活,不能并立。老命送了无妨,好歹落个光棍。
想到这里,回光返照,昔年凶恶强悍之性突然暴发,阴恻侧冷笑了一声,缓缓起立,走至台前,高声喝道:“在场诸位高朋贵友听者:我老婆子虽是女流,一生行事敢作敢当,只有向前决无退后,但是近来年纪老了,不似年轻时暴躁罢了。这次广、浙两帮弟兄闹意气,老婆子因知双方素无仇怨,虽然浙帮弟兄恃强,不听中人劝解,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见得胜败便罢,因此定下单打独斗,各自选人去往擂台,一对一分个高下,到无人上台、自甘伏输为止。因双方各有飞剑法术之士,为恐群殴混杀,每过一场便起压制,不令双方坏了成约。哪知头场比武没完,洛阳三杰刚一上台,便有人出头作梗,接着斗法。广帮约人不是浙帮对手,吕、郭二位真人刚上场,三位禅师、真人忽从天降,所说的话极合情理。老婆子先不出头,因比蔡老弟痴长几岁,多见过几次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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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各凭道理和各人本领分别曲直,按着江湖规矩而行,不是生气发急的事。老婆子生平出死人生多少次,没叹过一口气,像今天这场面更是小事一段。既敢惊动各路英雄人物几千里远来观场,哪能没个交代?事才起头,主人是中间人,双方曾无仇怨,不到发话时候罢了。我也不是偏向蔡老弟,此是不是讲情理的时候?老婆子是中间人,只知打抱不平,也无理可说。不过双方比武斗法俱未完场,老禅师如此说法,彼此省事,免得各方高朋贵友多挨时候,倒也爽快。好在双方的人都在,哪位不服或是有什过节,请随老禅师同去黄山,另外觅地分个高下。这里的事,让我们俗家自了,等双方有法力的人仙驾去后,重新登场,死活存亡也得个心服口服。如若败了,蔡老弟认罪服输,便老婆于,也任凭邢老弟乱刀分尸,决不皱眉!浙帮如若自问真实本领不是对手,必要仰仗法术飞剑欺人,不肯离开,老禅师又不愿参与俗家争斗,我和蔡老弟不精此道,自然不敌,那也无须动手,请各方高朋贵友各自上路,我和蔡老弟任凭宰割,也无话说。”
台上一于妖僧妖道本是愧忿交集,去留两难,闻言立时互看一眼,相继起立。未及开口,西台上娄公明已先走向台口,面向擂台发话道:“老秃驴莫装腔作态!老花婆这一干鼠窃狗偷,近十多年来作恶大多,这次又约有一群妖僧狗道,听说连你也在其内。
平日没处找寻你们,正好就此一网打尽,省得留在世上害人,我们这才来的。本心便为等你们这几个自来送死,才没下手,否则一伙毛贼早没命了。老花婆和蔡乌龟今日恶贯满盈,少时自有他们的报应,也不值污我们的手。你嫌这里死得不干净,想到黄山陈尸首去,那也容易。不过黄山陶道友却不似我老头子口恶心软、多少通点商量,他那里向例不许妖人撒野。你事前又没打个招呼,你要送死,便带了这伙小妖孽快些赶去。如去迟了,先去那些同党;没等和我们见面便送了命,岂不冤枉?按说我们无须都去,随便去两人就可了事。因为那么一来,我们门下这班后生,觉着杀几十个鼠贼狗偷,一点不相干的事,当老辈虽不伸手,却在旁看着,好似轻看他们似的,口里不说,心里必不高兴,还当我们老悻。我们几个参与今日之事,为的就是你们这伙妖孽。你刚说完话,便有人去黄山通知陶道友,请他暂时手下留情,等我们到了再说,省得你到那里,先去党羽已自死绝,又有别的借口。照陶道友为人,你们无故上门惹厌,虽未必劝得住,多少总可留两个与我们试剑。你如快去,许能赶上,不致全数伏诛。我们随后就至!你们自走吧!”
话未说完,为首老僧闻言冷笑,答道:“娄矮子,老僧昔年并非败在你的手下,发此狂言有什用处?老僧近三年来也曾两次前往秦岭相访,均值你他出,未遇而归。久意寻你,非止一日,今日不期而会,可见有缘。如约你们往别处相见,你和吕花子素来贫口薄舌,必道老僧有所假借,恰值谷道友与陶元曜也有一面之缘,为此假地黄山,完却当年公案,以了老僧心愿。空言何益?反正这里的事不与老僧相干。主人既允老僧之请,老僧等去也。”说罢,不俟答言,手挥处,和同来一僧一道,首先同纵遁光,化为二道长虹破空而去。吕宪明、郭云璞二妖道早有准备,也跟踪飞起。主台上一干妖憎妖道,见为首三个能手已然起身,仇敌一个未行,不敢延迟,连话都不及多说,异口同声,各向主人举手,道声:“再见。”纷纷飞起。满空光华电闪,一晃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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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蔡两党先前满心渴望视为后援的二僧一道走后,吕宪明、郭云璞和主台上众妖人再负愧胆怯,纷纷飞去。蔡乌龟天性凶野,本定拼命,还不怎样。花四姑只管一时被挤,略微横心,强说完了大话,暗中仍是胆寒,又见自己这面会飞剑法术的人走了一个干净,西台敌党中剑仙侠士却一个未动,依旧谈笑自如,若无其事。知道这伙强敌疾恶如仇,拿定主意寻找晦气,并不以己为对手、按照江湖上规则行事。适才听娄公明的语气,直欲一网打尽,不用说都起发难,只有一两人出手,便非其敌,方自心头打鼓,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适从崖上飞落的白须老者由座中起立,向西台诸老说了两句,把手一举,满台银光一闪,人便不知去向。紧跟着老少年马玄子同了丐仙吕瑄走至台口,面向中、东两台喝道:“花、蔡二贼作恶多端,少时恶报便到。尔等虽然多非善良,但是内中不乏自爱的人,为友而来,情有可原。可自称量平日行为如何,只要恶行无多,稍下得去,尽可见机先退,免致殃遭池鱼。我二人和诸位老友,本为诛戮一干妖孽而来,现在诸妖邪多去黄山等死,我们现便前往诛戮。休看道术之士已去,就有留的,无故也不会出手,下余诸后辈,尔等仍非其敌。花、蔡二贼今日孽满伏诛无疑,行止速决,切勿自误,到时悔无及矣。”
蔡乌龟闻言气往上冲,方自厉声怒喝:“尔等不必说口!只凭真实本领同决胜负,死而无怨,无须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今日到场的俱是有骨气的英勇汉子,不似你们这些会障眼法儿的和尚道士,可以用大话吓得退的!”话未说完,西台诸老已随了马、吕二人,各驾遁光,相继破空飞去。
花、蔡两党一看老辈中只留下司空晓星、祝三立等三四人,精通飞剑法术的人似已俱去。邢党这面除却先上台的祖存周、黑摩勒、江明、童兴、蒲青、蒲红等十余人和丐仙吕暄门下十多个丐徒外,连同邢飞鼠所约诸人,另外三个戴着人皮鬼脸的,一共还不到七十人,年纪轻的占十之八九。自己这面男女老少合在一起,佃工佣人在外,不下四五百人之多,大半俱是各省有名人物、水旱两路英雄。先见对方上台的人皆是能手,被他唬住。这时一点人数,想不到多寡如此相差,只要敌人如约算数,不出别的岔子,没有飞剑法术出场,多一半可以占得上风,不禁精神为之大振,俱想对方就算个个高强,自己这面也非弱者,凭你多大本领,好汉打不过人多,好便罢,不好立与混战,至少恶气也能出上几口。花四姑虽然始终心神未定,见此情势也颇宽怀,以为不论胜败,乱子不在小处,但这样拼法,还有个来回注,事要不行,暂时还可脱身远遁,至不济,命和田产总可保住,也不致把多少年的威名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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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乌龟根基远在两广,借地行凶,更无挂虑,心中暗喜,想先着人登场一试,如若再败,立即一拥齐上。忽见西台上飞落三人,正是后来那三个戴人皮鬼脸的。一个背插长剑,两个各插一支铁拐,均未取在手内,由台上飘然纵落,宛如风叶坠地,点尘不起,更无半点声息,到了台下,便往谷口一面从容步去,看神气似欲离此他往。众人党对方正在用人之际,这三人本领甚高,又非剑仙一流人物,怎会离去?一转念间,三蒙面人已到谷口,忽然同时立定,才知对方是防自己这面有人逃走,故遣三人把住要口,先断自己出路。胜败尚还未见分毫,便欲一网打尽,使出这等行径,分明藐视欺人大甚,由不得起了公愤,纷纷喧嚣喝骂,方自不忿。
那初和浙帮对面随了邢飞鼠一同上场的金线阿泉,依然飞起纵落,直奔中央,到了主台正面,朝台前跌坐观战的几个怪叫花,也跑下问答了几句,众人正在哗噪,要三蒙面人登台见一高下,也未听清。只见左右两老丐各自点头,取了一块五寸来长寸许宽、油光乌滑的木块交与阿泉。金线阿泉由二老丐手中将牌接过,两手各持一面,高高举起,绕开台前众奇丐环坐之处,走向中台侧面,轻轻一跃便到台上。花四姑主席在中台的里面,台前众异丐来时,虽料知必有来历,一则当日事情闹得太大,许多强敌环伺在前,加以好些警兆俱触昔年心病;又见众异丐到后,主客两面俱不参与,自向台前跌地而坐,意似旁观,无所偏袒。中间妖僧放出飞剑,中坐一丐忽然出手,才知有点不妙,但也只似看出妖僧放飞剑暗算敌人,认为不公,将空中飞剑定住,未了飞剑仍就放回,并未十分为难。和敌党诸老似有交情,却未过去。当时虽然吃惊,觉出众异丐厉害,后即重又静观,未见言动。跟着夏云翔等昆仑派三人出场,受了讥辱遁走,情势越发可虑。直到吕、郭二人勉强出场,两僧一道飞降,没有相助,却将敌我两方精通飞剑法术之人引走。
波澜起伏,虑患忧危,心乱如麻。台高人矮,非到台口下视,看不见众异丐坐处,始终无暇及此,渐渐放开。
为人最怕心虚,花四姑虽是久经大敌的能手,一样也犯此病。当和邢飞鼠初对面时,一见阿泉貌相极熟,心头便似着了一棒,追忆前事,时刻都在心寒。这时又见阿泉突自西台纵落,直往正面奔来,心又一跳,晴忖:台上道术之士已走,莫非此人要独自纵上台来寻己拼命,适见此人武功实是家传,凭自己本领虽似能敌,但是这类孤臣孽子最是可怕。况且隐匿名迹已二十多年,以前用尽心力搜寻这些孤儿踪迹,俱无下落。这多年来不知如何卧薪尝胆,誓图报仇,此时突在敌党之中出现,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必还另有杀手,实实大意不得。因此一来,连话都未顾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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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寻思,暗中戒备,等候敌人纵上台来,相机应付。不料敌人到了台前忽然停住,似和人在问答,众喧哗声,一句也听不出。方想起台前还有几个异人不曾随众飞走,照适才制止凶僧飞剑行径,就不一定公然出手明助仇敌,到了紧要关头,也必偏袒对方无疑。刚一发慌,阿泉已纵上台来,刚喝得一声:“贼婆娘!”底下话未出口,花四姑已一眼瞥见阿泉手上所持黑牌,不禁心寒胆裂,“嗳呀”一声喊道:“罢了!”双脚一垫劲,由座上倒纵出去,到了台后,急慌慌拨头转身,再一跃便往中台后面纵落,往花家大门中如飞窜去,身法绝快,晃眼无踪。
金线阿泉也未追赶,仍如无事人一般,转向台口,将两面黑牌朝外三面一照,喊道:
“老贼婆已自回避,请祖爷和诸老前人升座!”说时,东西两台的人,只是花于出身的,十九知道此牌来历,早已纷纷拜伏在地;闻言一齐飞身纵落,从中台奔来。台下跌坐的诸异丐也相机从容起立,各帮花子二次重又拜倒牌前。左右两老丐将手一摆,声色不动,返身向里。为首三人也未见怎身手动弹,各自平地直身拔起,齐落台口,缓步走向主位。
西台上的丐仙吕暄门下断臂丐等七八人,早争先抢了地上麻袋,相继纵上,将麻袋向座前地上,各分层次铺好。花四姑一逃,同台还有四五十个有本领的外约同党,见状大惊。
有的知道厉害,已自起立避开。虽不知这两面黑牌来历,多是久在江湖的人物,料知必有非常之变,因都是成名人物,不肯张皇,正在惊顾观望。西台上来的神乞车卫早抢向前去,戟指众人,厉声喝道:“老贼婆犯了规戒,作恶无数。现将归隐在天都峰多年的王、叶二位老祖师仙驾和门下诸老前人连同客仙诸真人一齐惊动,到此清理门户,整顿家规。听我车卫好言相劝,即速避开,再不识相,真要应马老前辈的话,一齐送死了!”
众人闻言,便不知底的,也想起平日所闻丐帮传说和诸前辈异人姓名。这已隐迹失踪将近百年、实年已逾三百岁的两位丐帮中异人老前辈,竟会同时到来。花四姑那大本领的人,见了黑牌便似老鼠遇见饥猫,亡魂胆落,狼狈逃走。再见东台上的蔡乌龟和广帮中一干恶丐,自从西台诸剑仙异人一走,个个气壮;蔡乌龟正在台口耀武扬威,准备口出恶言发威叫阵,不知怎的也变了相,虽不似花四姑那等狼狈,也是神情沮丧。只见回身向同党低声说了几句,众声仍在嚣乱,也未听出是什么言语,当时便有人举手作别,带着惨容,轻悄悄溜下台去,余人也都惊讶失色,齐向中台观望,嚣声顿止。蔡乌龟匆匆说完便往中台走来,情知大势已去。头一个这神乞车卫先不好惹,看他对这伙老花子如此恭敬,其来历辈分不说,本领已可想见。闻言一个也未回答,故作不解,径自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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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首一个面容清秀、三络长须的矮瘦老丐举手笑道:“车贤侄何必如此,诸位为友而来,原不相干。不过此是本帮家事,不得不请暂让。老朽与叶神翁已有一甲子不在此尘世走动了,今日相见,也算有缘。并且适才马道友行时曾有安排,谷口现有天山诸侠在彼,此时出去,双方难免争执。不如姑且少留旁观,等老朽等处分完了家务再走不迟。”说罢,随唤:“车贤侄,东台现有人走,恐到谷口又起争杀,速代传语,告知谷口诸位道友,不必拦阻,外客去留听便,本家不肖儿孙,自有老朽师徒等处置,不会逃走。”车卫恭应:“遵命!”退行三步,就台上只一纵便是二三十丈,飞落场心,身形一闪,箭一般驰向谷口而去。为首三丐也自中坐,余丐旁立。蔡乌龟也由侧面循阶而上,到了座前麻袋上跪下。浙帮丐首邢飞鼠己先跪倒。两边各跪一个,俱是一言不发。
众蔡党听老丐辞色温和,似欲息事宁人,又听说把守谷口的那三蒙面人乃是天山诸侠,暗忖:事已至此,双方势力悬殊,主人自己先是一个逃走,一个屈伏,不能再怨外人不尽朋友之道。本就强弱相差,好容易双方道术之士尽去,成了平势,可以一拼,不料还有本命克星潜伏,突然出现。这为首三异丐,竟是前明天启时的叫花老祖师、丐中仙侠叶神翁与外号王三手的王鹿子,有此两人出头已是不了,况又加上一个滇西派的剑仙诸平,便适才一干道术之士不走,也非其敌,何况对方只一举手,立成菌粉,负气无用。这类奇事,百年难遇。此时出走,邢党中人多抱一网打尽之念,定必拦阻交手,看情势决无胜理。对方话虽谦和,隐有骨刺,留下令行,必有深意,表面既未难堪,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乐得就坡顺下,见识一番再走。
众人多是一般心理,内有几个觉出自己多年威名,今日已栽筋斗,再留无颜,意欲设词先行。经同伴中深知厉害的暗中示意,力加警告,只得强忍气性,在旁静候,略一迟延,已有数人先向诸异丐拱手说道:“我等与浙帮本无宿怨,俱为朋友之义而来。现在既有诸位祖师老前人出头公断,主人尚且听从,我等焉敢违命?进退行止,悉听吩咐便了。”
前发话的王鹿子含笑点头,叶神翁随请中座诸平发落。诸平笑道:“我已说过,此来只看热闹,助二位清理门户。这类家务事我弄不惯,还是王、叶二兄自己了断吧。”
那名叫叶神翁的是个瘦长老人,闻言,手向王鹿于一举,王鹿子也举手向里。众人见众异丐中只叶神翁一人衣服虽然破旧,却是洗补得十分清洁整齐,貌相也极清灌古秀,初来时混在众异丐一起,始终不曾言动,多未在意,这时处近,又听说是鼎鼎大名的丐中仙侠老前辈,俱都留心注视。见他松鹤之姿,举止静雅,宛如画上仙人形态,看去神情冲淡已极,只觉清高可敬,并不见有一毫火气。再想今日之事十九于花、蔡两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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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这几位祖师前人,辞色举动俱极和平,与马玄子。吕暄等人立意相差颇远,大约只对肇首诸人略加责罚,不知主人花四姑何以如此害怕?方自寻思。叶神翁已不再让,目视下面,从容问道:“你们有什话说么?”邢、蔡二人同声应道:“孙儿知罪,听凭祖师爷发落。”二人都是一样答话,只蔡乌龟语气略带悲愤。
叶神翁先向邢飞鼠道:“你先后行事俱是迫于无奈,素行又颇自爱,虽然情有可原,犯过也轻,终是出于常轨。你本世家子弟,但是既入我门,便守我法,不加处责,恐日后儿孙辈效尤。现有两条路走:一是不许动用你家中私财,三年以内,在江南诸省亲自沿门乞讨,积聚一千银子以充善举,同时还须救活十二条人命,逾期加倍处罚;另一条是自往上天竺公堂拘禁三年,每日只有半碗薄粥充饥,今日当众另打荆条八十一下。以上两条,任你自择。”邢飞鼠答道:“孙儿愿领第一条恩谕,不敢违命。”叶神翁道:
“以你微名,必有人暗助,千金不难。救人不论事之大小、题之难易,遇上便不容规避,只许多救,不许少救,却非容易呢。可起一旁,看你将来机缘如何吧。”邢飞鼠谢恩起立。
叶神翁又朝蔡乌龟冷笑道:“你平日那等行为,现心中还不服么?”蔡乌龟平日为恶已惯,未以为非,当日只认这些太岁凶星俱是对方仇敌请来,只管屈于威严,乃是本门法度如此,向例只有后辈认罪,不得不学样,本非心悦诚服。及见王鹿子令神乞车卫去止住谷口三侠,不令拦阻同党出去;叶神翁开口先将邢飞鼠处罚,便料这些老辈前人并非人请,多半为了今日之事自行赶到。人如处在敌我相持之下,为了意气颜面,往往死活均非所计,就是明知不敌,也欲一拼,可是一到遇见本身克星,这等只有在上而无在下,宰割惟命决无幸免,稍有违忤,灾祸便是奇惨,连气也没法喘的场面,除非真有血性的忠臣孝子、义夫烈妇,那还是处于敌对方面,才有勇毅浩然之气与之相抗,否则平日任怎强横人物,到此光景也由不得气馁心寒了。何况蔡乌龟称雄南服,本身师长已死多年,在上的祖师前人久未听说踪迹,**凶狠恶无所不为成了惯习。一旦这些闻名丧胆的祖师前人突有多人,连那幼时投师仅偷看过一次、今已数十年未听说起的家法牌一齐当场出现,心虽不忿,实已气沮。再听叶神翁这等一问话,再想起平日所行所为,又回忆到幼年拜那丐师习武,有一次带了自己去往广西白象山之地,看请法牌处置叛徒恶丐的惨酷之状,益发心寒胆落。知道辞色稍有不逊,犯了蔑祖大条,身遭惨杀自不必说,连家中妻妾子女和所有田产家业均难保住。同是一死,何苦不给全家长幼留条生路?再者,上面三人所说无异金口玉律,死活全在他手,一怒便糟,曾玄之辈,向本门祖师前人讨饶求恩,多软也不能算是丢人。叶、王二祖上来辞色平和安详,也许受点重罚能免一死。但是那两面法牌乃是有名的追命凶符大岁,专为清理门户处置叛逆凶恶而用。由洪武五年起,只一出场,无不死人。在数十年前,自己初出道时,已传到第六代的前人手内,分南北两帮执掌,轻易不曾出现,怎会又回到第三代王、叶二祖手内?只恐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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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一转,心又怦怦跳动。待了一会,战战兢兢伏地答道:“孙儿怎敢不服?只求祖爷看在孙儿恩师胡老前人份上,格外恩怜,保全家口。孙儿情愿把家财一半捐入公地赎罪。”
话未说完,叶神翁微笑道:“你自觉平生所行所为,今日才受家法处置,情真罪当,没有不服么?”蔡乌龟此时想起自己妻子家业与平日享受,全难割舍,一意求生,凶焰尽退,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立答:“孙儿委实情真罪当,怎敢有违家法?只求祖爷格外开恩。”
叶神翁道:“自你孽师死后,这二十年间,罪恶早已罄竹难书。最可恶是假名为丐,阴行盗贼之实。近年横行两广,人若对你稍有违忤,便要杀害人的全家。平日享用逾于王侯,心仍不足,纵容门下徒子徒孙在外穷凶极恶,无所不为。昔年家法严正,本门子弟最是干净自在,其中忠孝仙侠人才辈出,致身富贵者也甚多,极少有忘本。自我和王祖师归隐,传到这一代上,一班长老前人皆因我二人学道修真小有成就,心中向慕,志在烟霞,少理家事,随便将两面法牌传与徒弟,自身却效我二人,人山采药,学道修正,不再闻问家务,以致南北两支付托非人,中间复经明末之乱,本门子孙多混身盗籍,因而起家。流风所播,群起效尤,日益横行不法。近二十年来,南支仅江、浙两省屡有异人正士清理门户,防患锄凶,人性又多和善,地方也极繁富,虽有少数凶顽,大体仍能保存旧日家规。余下东南西南诸省,无一处不有似你这等败类。南支家主吴庄,因循怠忽,见尔等闹得无法无天,才在白象山公地召集南支各省团头清理门户。偏以心慈面软,只将三两凶孽正了家法,不特行法大宽,处置尤为失当。此时花四贱妇渐有声名,闻风隐窜,先期逃避;不必再论余恶,即此已犯大禁,竟未搜戮,听其漏网。事后更不该见本门凶孽大多,无力处置,以为诸老前人久无音迹,认作仙去,不会有人督责,只图独善其身,假托‘两宗归一’美名,将所掌南支法牌交托北支主者一体执掌;对于南支各省首要诸人,不论善恶,均未召集晓谕,只以竹筒传书略微敷衍了事,不等北支回家承受与否,便即入山隐退,去之惟恐不速。北支主者又为叛徒所拭,此牌叛徒拿去不敢出现,不久伏诛,被一和尚拾去。虽然北方民性直率,守法者多,无什神好大恶,南支却自吴庄畏难规避。你那孽师见无人管束,虽稍无行,尚知顾忌。等你继承师业,盘踞两广,与花四贱妇遥遥相对,不知造下多少罪孽!
“我和王祖师隐居深山,地隔人境,尔等多少年来并未想到,如此来在金华北山,借讲理为由,意欲行凶,大启杀孽。风声浩大,传到越城岭隐居的吴庄耳中,知道孽由他造,恰好近年闻知我二人与诸前人踪迹,连夜寻往请罪,将我二人请了出来。本意尔等恶迹彰闻,无须再行考查,一到便正家法。嗣值诸真人来访,因闻尔等约有几个峨眉漏网的余孽在此,并还约有昆仑。崆峒两派门下。王祖师也不愿把事闹大,以致伤人大多,再为本门生出许多枝节,再三劝阻,所以到此先作旁观,欲待双方所约外人分了胜负,再行清理门户,明正尔等之罪。嗣见尔等把昔年西崆峒的为首三人引来此地,料知要起凶杀。诸真人方欲出面制止,不料来人近年也改了行径,只图报复当年之辱,不肯多杀无辜,更不屑与尔等同流一气,上来便约西台诸道友去往黄山斗法,于是双方道术之士俱都离去。尔等以为强敌已被引走,凶焰复又高张。花四贱妇多行昧良之事,自从上场发觉强仇子孙忽然出现,立即心虚气馁,固然难免报应,犹有自知之明。你却一味凶横,始终冥顽,竟和同党密计,意欲倚众混战,肆杀行凶。本来罪不胜诛,似此存心险恶,焉能逃死!至于你说欲以家财赎罪,更是狂吃!也不想你出身只海南渔村中一个乞儿,千百万家私、十余房妻妾由何得来?共有多少冤魂血汗在内?本是强取于人,哪一件能算是你的,本门清理门户,行使家法,令出惟行,向无多言,罪人亦不得有所于读陈求,因你和花四贱妇以及一班徒众罪恶滔天,又当着许多外人,如不稍微宣示尔等罪恶,还当我和诸、王二位道兄有所偏袒,或是受人请托而来。如今你的家业已另命人前往料理;本来你作恶大多,孽种难留,因念你虽杀孽众多,性尚粗直,一面为恶,一面尚能济贫好施作些义举,晚年大恶累累,多由门下凶徒而起,故此罪较花四贱妇稍从未减,法只及身,不致灭尔全家,并酌留你妻妾子女衣食之资。现按本门第二法条处置,速去西天目公地自行引决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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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乌龟闻言,忽然面色一转,一言不发,叩了五个头,说声:“谢谢祖爷成全大恩。”慷慨起立。叶神翁手朝左侧一指,同来一个须发如猖的跛脚老丐朝上俯身一拜,转头往外,到了台口,飞身纵落。蔡乌龟紧随在后,直和没事人一般,前后肩随,从容往谷外走去。
天台恶丐杨开泰因自知是首恶之一,平日所行所为绝难逃眼前这些祖师前人洞鉴,并且此次北山讲理全是自己私心怂恿所致,如不把事闹太大,怎会把二位祖师惊动出来?
就当时得兔刑诛,蔡乌龟手下徒党平日本就嫉妒自己得宠,心怀不忿,总头子如因己而死,大势瓦解,必衔恨刺骨,非要己命不可,也许死还更惨都不一定;战战兢兢随了右帮群丐朝上行完了礼,守侍台下待命,一心只盼广帮恶丐总首金毛龟蔡海金能够兔死,自己也可保得一条性命。及见蔡乌龟随了破丐一走,情知大势已去,照此情景,就不死也脱一层皮。无如本门法令素所深悉,只有一位前人宗主出面,便死活惟意。如若逃走,捉回死状更惨,并且也逃不脱,无论深山穷谷、天涯海角,只在天之下地之上,任逃何处也被捉回,加倍处那毒刑,端的比官法还要严厉,何况前朝两位祖师和相继隐退的好几位前人突然同时出现,蔡乌龟那等凶横,尚且垂手听命,去往公地领受家法,自己如何能行?还倔强负气不得。念头一转,心胆皆寒,偷觑身侧,广帮中几个最凶横的恶丐目射凶光,正朝自己微微狞笑。心想:你们这群猪狗,一样也是难逃公道,发狠作什?
正在寻思。
这时台上除诸异丐外,两侧分立的俱是旁观的外人。邢飞鼠和丐仙门下一班丐徒,全侍立在诸、王、叶三丐的身后,余丐不够辈份或自知有罪的,俱在台下,行完了礼,分班鹄立待命。只神乞车卫一人,覆命之后,独立台口左侧,忽然飞下,戟指着杨开泰,口中喝道:“该万死的猪狗!还装傻么?如今该是你了。”边说边把那瘦如鸟爪的怪手伸将出来,待要抓去。杨开泰深知此老的厉害,慌不迭答道:“孙儿知罪,在此听点,爷爷莫要生气。”说时,车卫手已抓向杨开泰的肩背之上。当时觉着中了一把钢爪,连肉带骨全被嵌进,痛彻心肺,又不敢喊,心胆方自一寒,忽听台上王鹿子道:“车贤侄,今日人多,听点好了。”车卫才把手放下,身子未动,脚底微点,便凌空倒纵,飞回台上,仍立原处,不差分毫。
旁观诸人均闻神乞之名,多半不曾见过,俱觉此老果然话不虚传,这大本领享有威名的老辈,见了这些异丐,竟持后辈之礼,唯唯听命,恭敬非常,厉害可想而知;俱生敬畏,自然谨肃。全场立即静寂,台上下一点浮声俱无。车卫这手一松,天台恶丐杨开泰宛如脱了夹棍,身子虽松,犹有余痛,以前威风到此齐化乌有,正在下面战战兢兢鹄立待命,忽听上面叶神翁呼唤,不由心魂皆颤。没奈何,只得强提着气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循着旁阶跪行上去,绕到台的正面,朝着上面三人,俯伏在地不敢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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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神翁冷笑道:“如此脓包,也配横行?你在天台,不特杀、盗、**、偷四大罪齐犯重法,并还紊乱家规,意欲另立宗派,真个胆大妄为已极!这次出山讲理,也由你乘机图谋,暗中弄巧,想要凭个蔡海金义子的凶焰恶势横霸江南。现值承平之世,岂容尔等横行!我们如不自来,不知仇怨循环,要杀死多少人命,惹出多大乱子!固然尔等凶谋毒计决不会遂,如照尔等预计成功,异日凶焰日张,何所不为?就许明末流寇之祸重现今日。别的不说,江南诸省地方,人民必遭涂炭。追原祸始,罪较蔡海金实不相下。
你那恶迹连同手下徒党所为已早查知,可照此名单,自行率领同来徒党,去往西天目公地,分别轻重领受家法。未来凶徒已另有处置,不在此单以内,无庸过问。去罢!”
杨开泰以前见过识面,闻言自知无幸,不敢作求恩之怜,吓得颤声诺诺。正待退下,猛听飕飕连声,接连一二十点寒星,银雨一般,由台沿下照准上面诸、王、叶三人面上直射过来。变生仓猝,来势特疾,旁观诸人方自失惊,同时台下一片暴噪,为首五六人已各持兵刃,凶神附体纵将上来。就在这事机瞬息之际,说时迟,那时快!中座三人,两人声色未动,只叶神翁眉头微皱之间,伸手向外微微一挥,口中说得一声:“孽障!”
那二三十点寒光,眼看中在三人面上,霎眼不到的光景,好似中间有什极大弹力,反震出去,笔也似直,朝下面蔡、杨两党徒中射落,当时射中了十好几个。那上台行凶的几个刺客,有的脚才沾着台口,口喝:“老贼,我与你拼了!”有的才纵起半截身子,吃叶神翁手微一挥,相隔还有两三丈外,只觉疾风飒然而过,上台诸刺客只微微哼了两三声,便似突然闭过气去,连“暖呀”两字均未出口,一齐翻身仰跌,噗通连声,倒落台下。同时左首随来一个身材矮小、始终静坐在旁一言未发的异丐,把两道又浓又细的眉毛往上一飞,突然起立,刚往前走。王鹿子忽在座上喝道:“鼠子无知,不必如此!”
随由座上站起,探头朝台下略一观望,怒喝:“鼠辈何得犯上!”手随朝下一挥,先倒那六人因未扒起,余下又倒了一大片,立时鸦雀无声,重又静寂。
原来蔡、杨二人平日虽是强横凶恶,幼年时均参与两次行法大典,又听师长常说本门家法之严,深知厉害,只为上一两辈的长老宗主逐渐死亡隐退,成了惟我独尊之势,以致日益横恶,夜郎自大已惯,认作无人能制。忿恼头上,明明看见众异丐所挟麻袋行辈极高,却误认作是隐迹多年或自北宗一支来的老前辈,又恃有好些有力妖人,并未在意。及至发现法牌以后,才知不特有好几位退隐失踪的前人宗主在内,并连昔年二次开山分创南北两宗的王、叶二祖师也都到场,自然魄悸魂惊,不得不俯伏听命。可是手下这些徒党个个凶狠,平日虽极畏服蔡、杨二人,死活听命,不敢稍强,至于这些位祖师前人行径,多半仅听几句传说,并未目睹,心中本无其人。蔡、杨二人虽然急发密令,传知二祖师爷驾到,是本门子孙,俱按等第,肃候台下听命,匆促之间,并未详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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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见台上人势派,未始不心生畏惧,觉出师父况且如此敬畏,何况自己。正在捣鬼,忽见蔡乌龟被人押往公地。蔡、杨二家徒党,平日把乃师尊如天神,又是靠山、衣食父母,已自激怒欲发。再见神乞车卫发威飞下,把杨开泰似鹰拿小鸡一般抓起,掷向地上;王、叶二人口气,好似谁也不能免于刑诛,益发又恨又怕,暗中切齿。跟着又听杨开泰也宣了死刑。内有几个最得蔡、杨二人宠信的死党,见对方看事如见,一面回思以往恶迹,自知不能免死,又想为乃师复仇,不禁把心一横,暗乘车卫目注台上,无人注及下面,互相暗打手势,各取暗器镖弩之类,冷不防飞身上台,意欲拼了性命不要,复仇行刺。
为首六人一发难,下余这许多亡命之徒,也想反正不免,也各乘机暴噪而起。只言众心如一,人人拼死,无如本领相差太甚,刺客的连珠镖弩还未打中在对头身上,自身还未立稳,对头手略一挥,暗器全部撞回。同时,猛觉一股极强烈的刚劲之气迎面扑来,立即闭过气去。有的还吃倒撞回来的暗器打中,一齐翻身仰跌台下,晕死过去。当前的人又被退回来的暗器打倒了一片。众凶徒见状大震,方自一乱,又吃矮丐手挥处,全吃猛力撞倒。有的并和刺客一样,闭气身死。内中也有几个知道厉害,胆又较小,未敢随众妄动的,却多半无事。对头直似神目如电,一击之下,竟能分别从违,有所取舍。这一来全都大震失魂,扒在地上,谁也不敢妄动了。
杨开泰本刚退向侧面,待要下去,见此情形,暗中正叫苦不迭。叶神翁却若无其事一般,手朝矮丐一指,说道:“领去。”矮丐躬身领命,纵身下台。杨开泰知道事闹越大,再不见机,所受更要酷烈,只得跪退,到了台口翻身下去,先朝矮丐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起立,手持名单,挨次点名呼唤。矮丐见所唤凶徒,有的忍忿强应,多半躺卧地上做声不得,所穿长衣早脱,明是本行富贵衣、百家袄,俱是极上等的绫罗绸缎,故意剪成各式条片,镶配而成,好些还组成各式花样,有的更连形式都无,衣饰奢华,富贵已极,直无一人像真叫花打扮,神情貌相尤为凶恶狠厉,虽然受伤倒地,十九竖目横眉,多一半是敢怒而不敢言之状。不禁长笑道:“你们自看自身是怎样子?乖乖起来,走吧。”
只见那矮丐说罢,走近前去,伸手一拉或是用指一点,倒地的十九多是极恶穷凶之徒,起立还待倔强。杨开泰又恐生事,瞪目低声用隐语连声怒喝,才行勉强压止,一面躬身对矮丐,正要话说请行。矮丐连理也未理,径自朝前走去。杨开泰只得令众各将长衣穿着齐整,自己断后,一同往谷外走去。众人见先走的矮丐已先走出,没了踪影,谷口三蒙面人也不知何时离开。见诸、王、叶三人威力法令竟有如此严厉,俱都骇然,连先前心存别念的几个也都慑服,不敢妄动。花家一于佃工下人,只在村中居住的,尽是昔年徒党,知道利害轻重,休说张狂呼噪,竟无一人敢于逃走,均在原处静立观望。杨开泰领了手下凶徒一走,台上下复归静寂。剩下还有好些蔡党也全被镇住。中有十几个附和行刺暴动因而受伤的,也吃矮丐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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