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婆,为什么要处死我?”唐孚喊了出来,“我只不过是跳进了那座花园,在里面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人都没有遇到!这么点儿小事,罪不至死吧?”
“顽皮和淘气,总需要有些限度。”唐一一叹息一声,“你哪怕是偷偷溜进议事厅、藏经楼、试炼室或是兵器库,也不过是受些寻常的处罚——那样的处罚我年轻时也挨得多了。但是那座院子……所有人都应该知道,是唐门的绝对禁忌。你懂得什么叫绝对禁忌吗?”
十九岁的少年泪水夺眶而出:“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三岁那年起,就知道那座种满了花的小院是唐家堡最神秘的所在,任何人都不允许接近。但是这不公平!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孩子,口头的辩白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唐一一轻声说,“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是真的,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整个唐门都无法承受这个风险。所以最终,只能由你来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唐孚嘴里呜呜咽咽地抽泣,说着含混不清的求饶话语,额头不断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鲜血染红了石板。唐一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终于又是一声轻叹。
“你的右手悄悄缩回袖子里,动作很轻很慢,而且利用磕头的姿态与声音作为掩护,算得上是摸到了唐门武学的门道。但是功力还是太浅,太浅了,而眼光……更浅。”
唐孚好似被冰冻住了,不再动弹,唐一一的声音变得茫远而不可捉摸:“唐门在武林中屹立已经有好几百年,树敌无数,如果历代掌门人、尤其我这样的老太婆,都在身边毫不设防,可以轻易被一个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制住,那唐家堡早就成了瓦砾堆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伸手捂住嘴,急促地连连咳嗽起来,看上去只是一个老人在正常地经受衰老的折磨。但突然之间,伴随着唐一一似乎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唐孚右腕上微微一麻,随即整条右臂都酸软无力,失去知觉。
“更何况,就算我身边半个人都没有,你也不可能伤到我。”唐一一说,“我虽然马上就要进棺材了,吃一口粉蒸肉都要担心被噎死,却仍然是你们的太婆,这一点无法改变。”
她的话语里并没有丝毫的傲气,宛然只是一位慈祥的老祖母在和孩子絮叨家常,但唐孚的一颗心已经沉入无底深渊。唐一一射出的这枚毒针,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他完全失去反抗的意志。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唐一一问。
唐孚的脑子里纷纷乱乱,刹那间闪现出无数念头。他还只有十九岁,前方的道路原本无比宽阔,充满遐思。他想要成为唐门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想要名动江湖、万人景仰;他想要游遍天下,看尽所有的风景,品尝所有的美食美酒;他想要结交两三个知交好友,与他们生死与共、快意恩仇;他想要结识一位美丽温柔的姑娘,与她坠入爱河,然后携手一生……
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即将被处死,那些宏愿,那些憧憬,那些绮念,终将成空。
“太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十九岁的少年蜷伏在地上,痛哭嘶声,泪如泉涌。
“人啊,总是要到死之将至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和痛悔。”唐一一的话语里饱含着悲悯,“但后悔却又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谁都不可能再重来,你我都一样。”
“每一个唐门子弟的启蒙第一课,都是‘生命只有一次’。可惜的是,你并没有用心听,孩子。”
两名执剑使把已经近乎瘫软的唐孚架了出去。唐一一在半明半暗中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撑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
“扶我去院子里看看。”她对侍女说。
她虽然仍能放射出致命的唐门暗器,但毕竟腿脚已经衰老,这一路走得气喘吁吁。侍女几次提出召一架滑杆来抬她,都被她拒绝了。
最后,她来到了那座夺走唐孚性命的花园,那个唐家堡内最神秘的禁忌所在。这是一座不算大的院子,围墙低矮,里面透出阵阵花香。院门没有关,门外也无人把守,透过院门可以看到,院内的地面打扫得很干净。
唐一一站到了门槛外,却并没有跨进去,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她只是站在门口,凝视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好闻啊。”唐一一微微一笑,“把你关在这里这么多年,别的不提,你的养花水准真是年年都在提高,寻常的老花匠都比不过你啦。但是……”
她的笑容中混进了一丝苦涩:“你就是不肯见我。我本来也就很难得来这里,现在骨头都快要老朽了,一年才会来一次。但你永远都不肯和我相见,不肯和我哪怕说上一个字。”
“我已经没有几天活头了。难道一直到死,我们都没法再看看彼此那张难看的老脸么?”
院子里始终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