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虽然动手已经太晚了,好在我还算命长,大概这就是神憎鬼厌吧。”唐一一说,“不过我想,我还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个秘密就必须得传达给你们了。当年唐麟跟我说,武林迟早有一天要遭遇毁灭的劫难,虽然我嘴上不信,心里却是相信的,或者说,至少有相当一部分是相信的。”
“所以这就是您为了未来可能的动**与灾难所做的准备?”唐燊予问。
“其实江湖最根本的是人。”唐一一说,“如果人都不在了,光剩下这些慢慢发黄的纸页,恐怕意义也不大——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哪怕只是留下一些遗迹,留下一排排的墓碑,至少也能告诉后人,武林这个让人又喜欢又讨厌,又着迷又痛恨的破玩意儿,总是存在过的。”
“您会不会有一些过于悲观了?”唐博轩说,“这是一个已经运转了上千年的体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彻底摧毁吧。”
“正因为已经运行千年,所以一旦遇到不可遏制的灾难,大家可能都会不知所措,连应对的方法都找不出来。”唐一一说,“所以,就算是未雨绸缪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当真正的大风大雨到来的时候,这点儿修补门窗的小活计能不能有用。”
“但是生在武林,死在武林,总是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才能彰显自己的存在吧。”
三个人退出了地下密室,唐博轩重新拨动机关,把密室关闭好。唐燊予看着唐一一:“您已经很累了,我让侍女赶快送您回去休息吧。”
唐一一扶着拐杖,喘了一会儿气:“我还好,过一会儿再回去。你们先陪我去坐一坐。”
“去哪儿坐一坐?”唐燊予问。
“试炼室。”
于是唐一一又坐在了试炼室门口。这个初夏的午后并不寒冷,和煦的阳光洒遍唐一一全身,让她感到温暖而惬意。她过去总是喜欢在夜间来到试炼室,看着试炼之火的光辉在无边无垠的暗夜里向着远方流淌,能给人带来一种撕碎黑暗的慰藉。但现在她才发现,即便是在白昼的日光之下,试炼之火依然闪耀,仿佛太阳神的光芒都无法将它压制。在年轻的时候,少女唐一一曾经真的坚信试炼之火永远不会熄灭,真的相信唐家堡会千年万年屹立下去;后来到了中年,唐门家主唐一一又开始产生了某些恐惧,担心有一天看见这团火只剩下冰冷的余烬,担心唐门最终成为历史书上几个久远的、被人遗忘的字符。
而现在,站在属于自己的漫长时光的尾声,衰迈的老妪唐一一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不悲不喜的境界,过往一生中的种种画面,就像眼前的火苗一样反复跳跃,反复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唐一一想,唐门也好,武林也罢,总会走上命运早已写就的轨道,就像朝阳终究会沉入西天,就像晨钟无法阻止暮曲的奏鸣。
她好像扔掉了身外的一切,只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这个人的历史随着火光闪现、燃烧、消失,有如揽月楼里孤单的长影,有如冬夜奔涌不休的锦江,有如唐门后山低声泣诉的溪水,有如新年夜天空中闪烁而逝的烟火。那些历史鲜活而黯淡,快乐而悲伤,像一把刻刀,把唐一一刻在了时间的印记之中。
“我父亲死的很早,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长相了。”唐一一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有一次,一位长辈告诉我,我父亲在临死的时候说,他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其实并不是什么光大唐门威震武林,而只是想制作一只能飞在天空中的木鸟。可惜的是,一直到死,那只木鸟也没能真正飞起来。”
“那您呢?您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已经实现了。”白发如霜的老人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我想要成为那只木鸟。虽然不能飞,但是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