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焕峰走后,父亲沉着脸看向唐染:“怎么回事?”
“师父先让我从最基本的零件打磨开始,可是我打磨出来的东西,要不然尺寸不对,要不然精度不够。”唐染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可以做出一只能叫的假蟋蟀,但是你不能磨好一枚零件?”父亲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怒意。
“它们不一样。”唐染想了很久,这样回答说。
“哪里不一样?”父亲冷冰冰地问。
“做暗器,我不喜欢,我没有兴趣,”唐染小声说,“没有兴趣的时候,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说完他伸出双手,掌心摊开,等待着父亲例行的戒尺,但等了许久,父亲并没有抄起戒尺。父亲只是瞪着眼,把他从头看到脚,看得他浑身发毛,然后摇着头转身离开。
所谓朽木不可雕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唐染自己心里想。
后来父亲不怎么过问唐染了,颇有几分任其自生自灭的味道。唐染也乐得清静,一半的时间躲在屋子里捣鼓他的小玩意儿,一半时间在藏书楼里翻书。他觉得自己能理解父亲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了他,因为大哥和二哥实在是足够争气,相比之下,他这个三儿子是否争气也就无足轻重了。
唐染过十五岁生日那天,心里知道家族里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生辰,于是决定一个人躲到藏书楼里去,安安静静地看一天书。但还没到午时,他就听到了一阵尖锐的长哨声,那是唐家堡的紧急号令,发出这种声音时,外围的暗哨会迅速封闭唐家堡所有的出入口,堡内所有人都不得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必须原地等待。这种哨音通常意味着一件事:堡内混进了奸细。
于是唐染乖乖地呆在原地。他本来就带了几张面饼和一壶水作为午饭,所以也不会饿着。此外他还随身带了一个千里镜,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这样看书累了的时候,可以用千里镜看看远处的风光。
透过千里镜,唐染从藏书楼上看出去,看见许多青年子弟都已经被调动起来,手里拿着兵器在堡内四处搜索。唐家堡并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它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内堡对外人而言是禁地,外堡却被经营成了一个开放而繁华的市镇,经常有江湖人士和商人来往。而眼下,这些外人也全都被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许离开。
他看到自己的大哥二哥正站在一起,盘查着几个从外地来的客商。从不关心家族事务的唐染并不懂得,这两兄弟一起出马,说明事态非同小可,要抓的必然是个很重要的奸细。他只是好奇地看着两位兄长的举动,就像看着两只猫。
这一对双胞胎的长相的确很接近,而他们长大之后和唐染始终不算亲近,面对面时都可能认错人,别提现在还隔着千里镜。所以唐染只能姑且以代号称呼他们俩,兄长甲一一和身前的客商们谈话,兄长乙站在旁边面带冷笑一言不发,兄长甲问完话站到一旁,兄长乙忽然伸出手指向一个看起来肥头大耳人畜无害的肥胖客商。隔得那么远,自然听不到说话声音,不过可以看出兄长乙发出一连串的问话,胖客商却讷讷地半天答不上来,脸上的表情也很紧张,肥嘟嘟的胖脸上流满了汗,就算是唐染都能看出他一定有问题。
突然之间,胖客商双拳齐出,向兄长乙攻过去,兄长乙急忙退开,兄长甲迎上前去,和胖客商缠斗在一起。这一下唐染就能分得出来了——打架时冲在前面的一定是武功更高强的二哥唐倾,退开的就是大哥唐夕了。
这是唐染第一次亲眼见到二哥和人动手。他自己的武功学得很差,在家族的年轻子弟里排名倒数,此刻见到唐倾矫健从容的身手,不自禁地有点自惭形秽。这名胖客商武功不弱,在唐倾面前却束手束脚,完全落于下风。看来不必动用暗器,唐倾也能轻松取胜。
交战中,胖客商的左肩头被唐倾重重拍了一掌,整个左臂立刻无法使唤,只剩下单手,败象已现。情急之下,他的右手做了一个微小的动作,手心里已经捏住了一枚小小的圆球。唐染在千里镜里看得分明,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没吃过猪肉未必没见过猪跑,他一下就能判断出,这就是雷霆帮令人谈虎色变的招牌武器——霹雳雷火珠。这枚雷火珠如果扔出去,那么近的距离,唐倾只怕要被炸成两截。
但唐倾的反应比唐染的脑子转得还要快,胖客商刚刚把雷火珠捏在手里,唐倾的暗器已经发出去了。带着剧毒的唐门毒针准确地命中胖客商右手腕的神门穴,他的右手先是因为神门穴被撞而软麻,随即毒质侵入血液,整条右臂都不再有知觉。而唐倾已经毫不留情地右腿横扫,把他的双腿腿骨踢断。胖客商软软地倒在地上,雷火珠骨碌碌滚了出去。
唐倾轻蔑地一笑,随手把雷火珠捡起来,潇洒地转过身,示意手下把胖客商捆起来。然而就在他转身走开的那一瞬间,原本委顿在地上的胖客商突然张开嘴,从嘴里喷出一枚雷火珠,朝着唐倾的后背激射而去。
唐染“啊”的惊叫一声,手一松,千里镜从手头滑落,直接砸到了藏书楼外的地面上。紧接着,远处火光亮起,随即隆隆的爆炸声传入耳中。坏了,唐染想,这下二哥死定了。
等到走下楼去他才知道,唐倾在千钧一发之际感到了背后的风声,下意识地一个闪身,刚刚躲开了那枚雷火珠。雷火珠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大约只相差半寸左右。这半寸的距离救了他的命,却把死亡带给了站在远处的大哥唐夕。雷火珠笔直飞向唐夕,而后者猝不及防,同时也没有唐倾那么敏捷的伸手去躲避,于是被炸了个正着。
以后的三天里,唐门中人倾巢而出,几乎把四川境内的名医请了个遍——假如一定要用“请”这个文雅的词——却仍然未能挽救回唐夕的生命。而唐倾则完全崩溃了。和他情同手足的孪生兄弟本来可以不死的,但正是因为他的疏忽大意和自以为是,导致了本来已经被制住的敌人发起了垂死的反击,害了唐夕的性命。他把自己紧锁在房门里,不吃不喝,父亲不放心,派人去偷听,只听见他自言自语:“我如果不躲开就好了……死的本来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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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唐夕下葬的第二天,唐倾冲到了藏经楼的最高层,向着悬崖的方向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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