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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夜 复仇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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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知春野对望一眼,没有说话,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

“那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本来错就在我们这边呢?我们本来就欠他们一条命怎么办?”

这次換我愣住了,我倒是忘了考虑这事件其中的复杂性。

不过知春野面目坚定:“我不管谁欠谁的!”

“我不管谁欠谁的,如果真的是我们的错,为什么他们活着的时候不拿到台面上来说?死了变成鬼才要来复仇,总之我不会束手就擒,既然他们选择用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那我也抗争到底!”

知秀树见孙子知春野信心坚定,看来是劝不动了,只好沉沉地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最后望我俩一眼,挑帘进屋。

太阳落山,天空渐渐被墨蓝色浸染。

“我去守着门口,你在门洞里等我给你提醒。”

“你要在外面干什么?”知春野问。

“如果鬼来了,我就把它引到门洞里。”

今天一整天,村子里都没人敢出门,家里有大蒜、有桃木的,都挂在大门口,人们一到晚上就熄了灯,但是不开大灯在黑暗里又觉得不安全,于是把小台灯打开。

“连一声狗叫都听不到啊——”我站在门口向胡同远处眺望,漆黑一片。

如果行尸不从门前进来怎么办?如果在墙上溜进去怎么办?我心中惴惴不安。

“咯噔——咯噔——”不远处墙头上传来砖头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难道真被我说中了?我手中摆好手势,默默将口诀念了几遍,随后,更多砖头被踢落在地的声音传来。

“春野,小心,那家伙可能过来了——”我心中隐约担心,它真是从墙上过来的?

“在哪儿?”知春野手里拿着烧火用的铁火铳,要出来帮忙。

我朝他一挥手:“嘘,你进去——”

来自墙头上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我抬头左右四顾,却连个鬼影都看不到,越是被暴露在明处,心下越是不安惶恐,总感觉有一把利剑顶在自己后背,不知道会趁什么时候给自己来一刀。

最终,那脚步声几乎停在我头顶,我急忙转身,剑指正对大门口,举目四望,并没有在知春野家周围发现行尸。

我正要喘口气的时候,猛然震颤,回头对知春野道:“春野!快去看家里!那僵尸已经来了!”

“来了?从哪儿来的?”知春野亦是一惊,手中火铳险些没拿稳。

“墙头上,墙头!快回屋看看!”知春野立即会意,破口大骂,举着火铳蹿回屋子。

我本欲也要进门查看,忽觉身后凉风四起,便登时立住脚步,低头看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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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狡黠,莹润的月亮如同一颗发光的煮鸡蛋,在地面上撒下一层银辉。

正当我低头时,脚下的银辉却变了颜色,变成纯黑色,被阴影覆盖———

在我的身后,一个巨大的身影挡住了月光。

我不敢直接回身,猛地向前跃出一步,随后回身,只见一个看上去有两米多高的大块儿默默地站在我面前。

那家伙背驼得厉害,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号草篓,看上去能装下一个人,这个身躯庞大的驼子几乎与地平行,用脑壳对着我。他就静静地站在地上,这么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不过他似乎没有攻击性,让我几乎分不清这是人是鬼。

“您好?”我竟然脑抽地向他打招呼。

那个大块头仍立在原地,没有动弹。驼子双手缓缓背向身后,用双手扶住背篓。

“这是要干什么——”我心里想着,看这家伙一言不发,来者不善,于是一步步退向大门洞里。

正当我的脚要接触到大门台阶时,那个驼子终于行动,他双手撑住背篓,自头上取下来,双脚狂奔,几平是一刹那到我面前,想用背篓扣住我! 也就是这空当,我从侧面看到了这家伙的面孔,满脸紫肉,舌头从嘴里耷拉出来老长,嘴巴张得奇大无比,那根本不是活人能做到的程度。

“你就是正主了——”我分清这驼子就是前来复仇的行尸,自然不再后退,也想试试唐陆教我的这招灵不灵,弯着腰冲向行尸,剑指向它胸口递去,嘴中念诀,指尖触碰到行尸的那一刻,但觉手指酸麻疼痛,好似戳在一块钢板上相似,疼得我立时把手缩回。

而那行尸却毫发无损,我似乎成了他的上门猎物,被驼子轻轻松松用草篓扣住。

这草篓也是奇怪,我整个人一旦被罩在其中,顿时浑身无力,酸软难忍,甚至连张嘴叫喊的力气都没了,只得乖顺地倒在地上。

我被扣在巨大的草篓里,还想要挣扎,但无论用多大力气也没办法推动这轻巧的草篓分毫,这可真叫人画地为牢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驼子行尸一步一摇晃地从门洞里走进去,由于我的情报失误,为行尸引开了知春野,这样一来便没人启动渔网机关,任由它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

知春野一点术法也不会,屋子里还有两个形不成战斗力的老同志,这样下去如果没有神仙帮忙,我们注定是要被团灭了。

我冷静下来思考,现在能和屋子里联系上的唯一方式只有我的纸鹤了,现在我的嗓子没有办法发声,靠吼也是够呛。

我从兜中掏出今天下午用过的纸鹤,故技重施,将纸鹤从草篓的缝隙里塞出去,掐诀念咒,将左眼的视角转移到纸鹤上,操控纸鹤飞上天空。

“爷爷,屋子里没人来吧?”知春野跑进屋里,四处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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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秀树见孙子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已然知道鬼来了,但当他看到孙子手里捏着的火铳,他嘴角**,眼眶忽然就湿了。

自己的孙子拼命保护这两个老人,他们竟然只是颓废,一心求死,他们怎么能辜负了孙子的这一片孝心!

知秀树摇摇头,站起身,向内屋走去。

知春野再一回头,只见院子里多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驼子,他当然认识那就是江库,也清楚江库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杀死三个老人的僵尸

知春野心中尚且疑惑,为什么我没有给他通知一声,这个怪物就越过门洞的机关进来了。

“哎哟!”知春野忽然大叫一声,想必他觉得我一定是先遭了怪物的毒手,因此才放它进来。

知春野满面悲愤,举起火铳,咬着牙向驼子冲去。

知春野还以为我被驼子行尸给弄死了,不由得怒火中烧,也顾不得那家伙有长得有多可怖,举起火铳,奔向僵尸,往它脸上招呼。

行尸不躲不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知春野一愣,又用火铳往驼子脸上刺去。院子里月光不明,毕竟知春野以前没做过杀人的勾当,面对眼前这个酷似活人的家伙,他有点泄了气,下不去手。

那行尸原本弯着腰,此时抬起脸来,知春野看到这鬼东西脱臼的下巴颏和长舌头,猛地又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将火铳怼进怪物嘴里,往他胃里捅进去半米深。

但是行尸毫不在意,身子一转,力大无穷,知春野拿不动火铳,被怪物一把甩开。

知春野不甘心,抬腿对着行尸就是一脚,结果跟踹到铁板上一样,被反弹回来,跌倒在地。

行尸一步步迈向屋门,但它的目标全不在知春野身上,它想要的就是屋子里那两个老头——

知春野站起身,绕到行尸身后,拦腰抱住它,想要拖住行尸的脚步。然而驼子行尸前进如若无物,知春野两脚着地,吡吡地向前滑。无奈,知春野力道不足,只好放手转身,到屋子里去拎油桶,将桶里的燃油统统浇到行尸身上,随后点燃火柴,扔到行尸身上。

行尸全身燃着大火,但它丝毫没有挣扎,反而立在原地,任由跳动的大火将自己身体吞噬。

约莫两分钟后,行尸轰然倒地,如同一块燃着火苗的糟木头。

知春野缓缓靠近行尸查看情况,貌似是死透了。

“爷,外面的东西被我摆平了,你快来看——”他对屋子里的知秀树喊道。

正在这个空档,行尸的手臂突然活动起来,向身侧抓来,恰好攥住知春野的脚踝,此时行尸身上还燃着火焰,还好只是抓在知春野的棉裤裤腿上,火焰迅速燃透了棉花,高温渗进裤腿里,疼得知春野大叫。

他身边没有任何防卫武器,想抬脚往僵尸身上踹,但忌惮它身上燃着的火苗,怕被更多火焰溅到自己身上,此刻知春野束手无策,他越是挣扎,行尸就握得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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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急时刻,门挑帘冲出来一人,正是知春野的爷爷知秀树,他手里端着一杆长猎枪,看上去很是老旧,知秀树颤巍巍地将猎枪端起来,枪口对准地上的行尸:

“7

枪口溅出火星,地上的尸体被猎枪喷出来的散弹打成碎渣,满天飞舞燃着的尸块。

知春野眼睛一闭,嘴角抽搐,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知秀树见状连忙来抚孙子,好在知春野体重不沉,知秀树还能把他架起来,知春野迷迷糊糊地好像还有点意识,能跟爷爷一起迈步进屋。知春野靠在爷爷肩膀,嘴里哼哼唧唧,知秀树则不停安慰孙子: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一直到把孙子掺进屋里坐下,让他躺在沙发上,知秀树起身去端水壶给知春野倒热水。

“啊——啊——”知文旅喊道。

知文旅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忽然双手猛拍扶手,瞪着眼睛大叫。

知秀树回头见父亲面色泛红,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指着对面沙发上的知春野,神情十分激动惊骇,他顺势望过去,只见知春野从沙发上站起来, 头上发丝根根倒竖朝天,眼球似平翻了个过儿,眼睛里只有眼白没有瞳仁,眼睛里满是血丝,眼角还渗出股股血液。

知春野抬腿迈下沙发,嘴巴一张一合,向外吐着黄红夹杂的脓水,身体关节咔咔作响, 一步一步朝知文旅走去。

知秀树见此一幕,知道刚才那一枪并没有把藏在行尸身体里的厉鬼崩死,厉鬼反而上了孙子的身,事已至此,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知秀树双手张开,挡在知春野面前,断然道: “江老爷子——五十年前的事,我们都欠您一条性命,如今您大仇即将得报,我只求您一件事,我父亲欠您的一条命,就由我来偿还——”

知秀树也不知道知春野能不能听得到,他仍是那副可怖模样,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知秀树一咬牙,决定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开,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知春野和父亲的身边。

此时知文旅脸色发红发张,他有高血压哮喘病,此时病症发作,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呼哧呼哧地直喘,不过尚且有一丝意识,他眼神迷离望向儿子和重孙子,翘着两根手指不停地颤抖。

知春野一直走到几乎和爷爷知秀树脸贴脸的位置,在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

“你以为当初逼死我,没有你的一份么?”

闻听此言,知秀树的脸唰地变白,干咽了一口唾沫,身子骨发软却僵硬,没办法动弹,知春野缓缓抬起手,摸向老爷子的右手,手里攥住他的小指和无名指。

“啊——”

知春野手中加力向下掰,疼得老爷子两只眼球直往上翻,险些没把自己疼晕过去。

但是知春野并未停手,依旧向下掰老爷子的手指,老爷子腿脚一软,咕咚一声跪在知春野面前,他抬头望向知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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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野嘴角的鲜血滴在知秀树的脸上,他嘴角浮起得意的笑,手上再一加力,手掌里传来“嘎嘣嘎嘣”两声闷响,知秀树的手指被应声折断。 知秀树哼唧一声,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泪水。

他躺在地上,亲眼望着知春野走向老爷子,就垂手站在知文旅面前。

不用他动手,知文旅此时已经痛不欲生,高血压哮喘病一同攻上心头,没有药物治疗,知文旅自己就要走向黄泉。

知文旅此刻还保留着一点意识,他用尽全身所剩的所有力气,抬起那两根手指,缓缓点向知春野。

知春野反而倒退一步,知文旅的手指扑了个空,在空中停滞了两秒,随后深深地垂了下去。

至此,知春野体内的那只恶鬼将生前所恨之人全部屠戮,在知春野身体内仰面哀吼一声,化作一股黑气,逃出体外,在房梁上沉沉散去——

知春野的村子又恢复了宁静,当然,我也没有大碍,在知春野家出事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开了他家,因为要忙着办丧事,知春野要在家里忙活,再顾不过我来,而且他家,甚至整个村子的氛围都不是很好,我留在那儿也不是滋味,跟知春野道了别,回到家里。

大概一个多星期以后,我收到了知春野发来的一封邮件,信里的内容大致交代了发生在五十五年前的事情。

是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知情者——知秀树告诉知春野的,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再埋在心里殆尽坟墓也没有必要了,同时为了安慰村中大家的情绪,也需要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

那是发生在**期间的事,文革的十年,是迷茫的十年,是疯狂的十年。

人们疯狂搞阶级斗争,光荣无上的红卫兵,本着“劳动光荣创造伟大”、“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大搞破四旧运动,人民正常生产生活一度停摆。

发生在村子里最重要的事,当然是给村民定成分了,“贫下中农”是村民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而“富农”“地主”这类人,则成了人们主要的批斗对象。

讲起批斗,我想起一个故事,发生在我姥姥村的真实事件,有一户人家,户主老头十分节俭,节俭到他们家一年最多只吃一斤香油,做饭几乎不放油,只是用筷子尖沾一下香油,然后在汤里搅拌两下。

但种地劳作方面,这户人家是一点也不马虎,玩儿命劳作了几十年,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十几亩地,结果老头刚想享福的第一年,**浪潮来袭,村里定成分,给自己扣了个富农的帽子,十几亩地全部没收,被钉在耻辱柱上,天天上街游行,老头辛苦了一辈子,就想在生命最后几年享享清福,结果落得个凄惨悲逝。

富农还好,每天就是游游街,身份低,村里好事轮不上自己,但“地主”可就惨透了,不仅没收全部家产,还要住牛棚,挨批斗,简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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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地主确实可恶,粮多地广,压榨百姓,一毛不拔,那样的人村民们恨之入骨,早就想把这恶霸钉子给拔掉,文革期间的斗地主也算是给村民们出了口恶气。

但是有的地主却不是,哪怕说不上善良慈善,但好歹家产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没有欺占贫苦老百姓一分一毫,即使说不上乐善好施,但有乡亲们上门来 找自己借粮食,他们也会慷慨大方,该借借,该还还。

这样的人其实人们并不仇视他们,但是文革期间,阶级就是一切,每个村子都是有指标的,每个村都有指标,必须揪出多少富农,定位多少地主,然后狠狠地批斗他们,于是,很多并不坏的“地主”家里便遭到了灭顶之灾。

知文旅村子里的大地主,江老爷子家,就是这种情况。

江老爷子为人厚道,还爱帮助村民,经常给一些家里吃不上饭的百姓送粮食。

那年村里下了指标,最少抓出三个地主。

江老爷子家是其中之一。

当时总管事魏福林,书记员常沐雨,手底下跑腿的是穷娃子二鲜,知文旅知秀树父子。

地主家的财产耕地和粮食全部上缴,江老爷和儿子江库也要天天被拉到街上游行,晚上还要开批斗大会。

江老爷子最初喊冤:“我江某为人,村民们都应该清楚,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村民们的事啊——”

站在道路两旁看热闹的贫下中农们心里都有数,江老爷子不是坏人,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这是国家给下来的指标,每个村都有地主,贫下中农就是要斗地主。”魏福林身为总管事,必须要主持大义,为民除害。

“可我是好人啊——”江老爷欲哭无泪。

魏福林也不是不清楚江老爷子为人,此时底下的人群也熙熙攘攘,各自嘀咕:“上次我向江老爷家里借了一斗米,老爷子没让我还。”“我家也是,我家也是!”

场面马上就要控制不住了。

二鲜突然从人群里蹦出来:“地主就是有罪!有钱人就是有罪!他们的钱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从我们身上拿来的!”

底下众人糊涂了,江老爷并没有压榨过任何村民,何来抢钱之说?

“你——你——”江老爷被气得胸闷发喘,他知道这个二鲜的为人,整日浪**游手好闲,明明自己毫不劳动,还喜欢四处挑逗日子比他好之人的是非。

“这天底下的粮食、土地,总共就这么多,大家都是同一个阶级的好同志,就应该拥有得一样多,如果有人拿的比别人的多得多,那我们这些拿得少的,是不是就相当于被地主给抢了?”

村民们都知道二鲜爱瞎掰扯,谁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被他这么一搅闹,原本对江老爷的同情心又似被一盆冰水浇灭了,大家又安安稳稳地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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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爷还要说,结果二鲜从火炉里掏出一根长针,二话不说,贴在江老爷嘴唇上,烧红的铁针顿时把江老爷的嘴皮烫破,胡子毫毛被烧焦的难闻味道散发出来。

晚上开批斗大会,魏福林还要想办法折磨地主。

这时常沐雨站了出来,跟魏福林报告她的主意。

“这个办法好。”魏福林翘指称赞。

冬天收割过的芦苇地里还残留着冻硬了的芦苇根,一根根如同铁尖朝天竖立。

“江库,你到底是不是人民的一份子,你是不是站在人民这一边的——”

“我是啊——我当然是——”江库对魏福林道。

“那由你来批斗你爹,批斗这个罪大恶极的地主!”

“什么?”江库愣了,虽没说怎么个批斗法,但是他心里已经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拉着你爹在芦苇地里走一趟,还要高呼打到你爹,打到地主的口号,你听到没?”

江库一听就傻了眼,跪在地上给魏福林常沐雨夫妇磕头,但那对夫妇俩毫不领情,只有这一个办法,要不然就让父子两个一起受批斗。

知文旅和二鲜一个搀着江库,一个给江老爷子套上绳索,再让江库背好。

“常书记,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违背人伦了?”知秀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没办法接受让儿子批斗父亲的做法。

魏福林登时感觉颜面受损,给知文旅一个颜色,知文旅连忙扯了知秀树两个耳光,并且让他也背上耻辱棒,跪在芦苇地旁边看着江库批斗江老爷子。

江库起初不肯用绳索拉着江老爷子往前走。知文旅和二鲜便架着他的胳膊往前拖,江老爷子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布条,躺在苇子地上,一句哼哼都发不出。

深冬里十分寒冷,夜里七八点钟,温度已经到达零下十几度,江老爷子就那么躺在地上,再多待一会儿几乎就要被冻死,但魏福林夫妇不管不顾,依旧让二鲜和知文旅帮着江库批斗地主。

江库推推操操,就是不肯往前走,他知道父亲脊背底下是坚硬锋利的苇子根,每走一步,老爷子的背几乎就像刀割一样疼痛难忍。但是零下十几度的低 温很快就冻住了他淌到衣服上的眼泪,江库明白,只有早些结束批斗,他们才能回到牛棚里去避避寒,如果再撑一会儿,父亲就要被冻死了——

江库泪眼朦胧地看着父亲,心中骂了自己一万句不孝,回头挣脱二鲜和知文旅,咬着牙朝天大声喊道:“我爹是大地主!他是万恶的大地主!是剥削人民的大地主!我们要打倒地主!打倒地主!”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拖着父亲在芦苇地里行走,对岸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走也到不了。

锋利的芦苇尖,很快便划破江老爷身上穿的棉衣,一指厚的棉大衣被拉扯烂,芦苇尖刺入江老爷子的皮肤,随着江库的拖动,在老爷子身上划出一道道 深浅不一的裂口,鲜血顺着苇子根流出,几秒后便被冻成血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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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爷子的嘴巴被布条塞住,撑得极大,根本没办法发出声音,人们的注意力全部在江库身上,没人注意到黑夜里火光找不到的江老爷子,和已经走过的道路后面一坨一坨的血冰。

当江库终于走到对岸,心中缓了一口气,他再转过头去看父亲,江老爷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早就闭了气。

人们上前检查老爷子的身体,把他掰过来才发现,老爷子背上一片血淋淋,摸了摸他的心跳,已然是停了。

“地主死了——”知文旅跟魏福林汇报道,站在他身后的常沐雨嘴角抽搐,她显然没想到自己出的这一招竟然会杀了江老爷子。

魏福林把常沐雨往自己身后推了推,清清嗓子道:“地主死了是罪有余辜,今天江库为民除害,算是为广大人民群众做了一件好事,今后你的身份问题既往不咎 — ”

魏福林尚未说完,江库趴在父亲的背上嚎啕大哭,魏福林数次制止也无效。

“江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对上级不忠!对人民不忠心!”

江库把父亲的尸体抱起来,泪眼婆娑,他用手沾着父亲的鲜血,送进嘴巴里,随后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父亲嘴巴上,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愤懑道:

“我父亲的死!你们在场每一个都脱不了关系!你们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迷信迷信!封建迷信!江库!你成分十分不纯洁,你还需要接受改造,二鲜!”魏福林慌了,让二鲜动手。

二鲜把江库踹倒在地,用布绳勒住江库的嘴。

那之后,江库又被光着身子吊在村路口的大树上,晒了三天,每天常沐雨会来给他喂几口吃喝,勉强维持生命。

江库丝毫没有反抗,机械地张着嘴吃饭喝水。

常沐雨几次想跟江库说句什么,但江库只是低着头,根本不看她。

文革终于过去,江库也获得了自由,村里给他分了一间破房,却没给他分地。

不过江库也不在乎了。很久之前,在江老爷子家还是地主的时候,有一天门口路过一个算命老头,他掐指一算,料到江家不久要有无法躲过的大灾大难,江老爷子向算命老头求破解之法。

算命的向老爷子嘿嘿一笑:“你是要报仇雪恨,还是让你儿子安安稳稳地过后半生。”

老爷子捏了捏手指头,也哼地一声坏笑:“我都要呢?”

算命的老头知道老爷子什么意思,于是把破解之法教给老爷子,老爷子听完后神色大变,又照算命老头的讲述把方法传达给儿子江库。

那个方法便是在老爷子死后,尸体火化入坛,下葬的时候把骨灰坛在空中架起来,底下放上一只陶瓷娃娃,待到五十五年以后,老爷子就会变成厉鬼,重生到这是陶瓷娃娃身上。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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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仇家未死,便化作厉鬼将其杀死,若仇家已死,便追到冥界去把仇家鬼魂杀灭,总之不彻底复仇,鬼魂不灭不散,这办法厉害非常。

江库没料到父亲真的死在仇家手里,而且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他悲痛万分,本来打算处理好父亲的法阵,自己便自杀谢罪,但是他心中不服,他要等到五十五年以后,亲眼看着父亲复活,消灭这群人。

之后的日子,魏福林夫妇的儿子去往外国定居,他们岁数大了以后,晚年孤独悲凄,忽觉是年轻时没有积德,于是对江库十分照顾,希望能消灭一点心中罪孽,江库本来不领情,后来发现没有这夫妻的帮助,自己可能活不下去,慢慢的,十年里,心态竟有了一丝转变,他看开了人间一切仇怨,人苟且着也是活,早死也是超脱,若把仇怨刻在心里一辈子,活得也是累。

他想替父亲原谅这些人。

于是在第五十五年,他打碎了父亲的骨灰坛和陶瓷娃娃。

没想到反而放出了父亲的鬼魂,父亲身体没有寄托,于是便钻入江库身体,江库试图劝说父亲放下怨念,最终不得,于是又自尽而亡,想要摆脱父亲鬼魂的束缚,没想到反而让父亲的鬼魂顺利取得自己身体实现复仇。

“任何生命都有报仇的权利,但如果做人做鬼都是凭借这一口怨气吊着,那未免太可悲了——”

唐陆听完故事,唏嘘道。

(复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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