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轻易地被猜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宋域沉心头一跳,垂下眼帘,略一凝思,抬起眼来向鹰奴示意,那应郎中还在暗自得意,冷不防被鹰奴卡住下颌,身不由己地张了嘴,一颗药丸弹了进来,下颌一合,药丸滚入食道内。
宋域沉淡然说道:“应郎中,你说太多话了。这只是一个警告,不要乱说,自然无事。我离开宣州时,会给你一年份的解药。”
无尽道人留给他的人,都是很不错的,所以他不想轻易放弃,但是也不得不想办法将这些有本事有手段的门人,尽快捏在手里。
他不是无尽,能够用数十年时间,慢慢地收拢人心。
于是药物便成了最快捷的手段。
应郎中冷汗涔涔地伏地请罪。送走宋域沉两人,回头来立刻给自己诊脉配药,折腾许久,也未能缓解丹田内的隐隐作痛,只得暂且收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地仍旧做他的坐堂郎中。
且说宋域沉趁了夜色潜入宣州将军府,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鹰奴留在院外望风,他寻到昭文的住处,却见灯光未灭,诵经声隐约可闻,心中不觉一酸,贴近窗扉,轻轻叫了一声“姆妈”。
诵经声顿了一顿,昭文正在数着念珠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以为那是夜风中的幻听。这样的幻听,出现过无数次之后,她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幻。转头想要问陪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嬷嬷是否听见这一声“姆妈”,窗户已经打开,一线劲风自她耳畔掠过,嬷嬷立时软倒在薄团上。
窗户重新关上时,宋域沉已经伏到昭文的膝上。
第二天,小院中的侍女与嬷嬷,惊异地发现,一夜之间,昭文县主似乎便已重新焕发了生机。
除夕之夜,将军府照旧办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团年饭,宣州城内城外,甚至于军营之中,爆竹声响个不停——乌朗赛音图与他的部属在江东呆了将近二十年,不知不觉之间便入乡随俗了。
乌朗赛音图也惊讶地发现了昭文的突然改变。
他略想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故:“摩合罗回来了?怎的不让他一同过来?”
很长时间里,他都以为,摩合罗已经死在那悬崖之下,但是四年前江陵府的通辑令与出现在芜湖的那个少年,终于让他明白,摩合罗只是飞走了而已。
昭文并不意外乌朗赛音图能够猜到这一点。
她轻声答道:“阿沉只是回来看一看我,这个时候,他已经走了。”
摩合罗早已经消失,现在只有阿沉。
昭文随即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不会让他回来。”
那格尔羽翼已成,大夫人威权依旧。将军府中,新出生的两名小公子,先后夭折,即使乌朗赛音图很清楚其中原因,也绝不会为了两个侍妾生的贱子与他的正妻为难。蒙古旧俗,子以母贵,贱奴所生之子,往往视同仆役,甚至卖为奴隶。
即使是昭文,也没有办法庇护自己的儿子。
只有在宣州之外,阿沉才是安全的。
乌朗赛音图毫不迟疑地答道:“这样也好。我会封锁消息,待到阿沉娶妻成家,再将他的那一份部属和财物送给他。”
四年前江陵府与芜湖的消息,让乌朗赛音图很清楚,摩合罗已经不是将军府可以束缚得住的了;而现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也挡不住摩合罗自由来去的脚步。
这个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可以万里翱翔的苍鹰。
那格尔也已经长大,正在成为新的狼王。
汉人有句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两个注定相争的儿子,的确不应该放在一起养。所以,昭文不让摩合罗重新出现在宣州、出现在将军府,乌朗赛音图很是赞成。
而且,只要昭文和他还在这儿,摩合罗就永远也不会真正离开。
乌朗赛音图下意识地没有去想,如果昭文不在了,摩合罗会不会一去不复返。
他以为,他的儿子,永远都应该是他的儿子,哪怕远在天边,也会是他养出来的雄鹰,会为他叼来种种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