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华艮已然头角峥嵘,锋芒初露。
宋域沉很是满意,接下来便开始教那华艮炼气导引之术,以及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一边教一边琢磨着该给华艮什么样的兵器,到何处去打制这般兵器。
三个月后,离开长安时,华艮背后负了一把开山斧。金城之觉得开山斧这样的兵器太粗鲁了,但是宋域沉觉得正好,华艮更是十分喜爱,他只得悻悻收回自己的意见。
从长安往西,穿过丝绸古道,踏过无边沙海,又折回向东,穿过茫茫草原,万里迢迢,所经之处,皆是天空地远,金城之不止一次向宋域沉感叹道:“此时此地,的确让人感叹,人力有时而尽,天地之威不可测。”
宋域沉但笑不语。
在草原上,宋域沉从野狼群里救了一个看得上眼的蒙古孤儿,以其迅捷勇猛有如草原野火,起名蒙离,因着蒙离将套马杆使得异常娴熟,宋域沉给他制了一条长鞭,鹰奴对这个耿直刚烈的少年,很是欣赏,常常带在身边教他箭术与刀术,在金城之看来,鹰奴很有让蒙离将来接替他的打算。
从草原向东,抵达大都。其时运河湮塞,江南财赋粮食,运往大都,诸多不便,因此海运勃兴,姑苏赵府向来以海运闻名,每年三支船队,往来东海与南洋,如履平地,故而主事的赵安被召往大都共商此事。宋域沉自然要去拜访赵安。
三年不见,赵安的神情举止,显然更为圆熟自然,令人如沐春风而不自知。
只是,宋域沉在她的眉间,看到了隐隐的惆怅。
宋域沉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
无论赵安有着怎样的手腕,姑苏赵府有着怎样的财力,也没有办法可以让赵安和李默禅长相厮守,甚至于不能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携手同行。
芳华终将渐渐逝去,红颜也会慢慢衰老。
这一丝惆怅,却会越来越深重,无可排遣。
大都有无数戏班,也有无数不能再科举入仕的文人流落在戏班之中,因此戏文小曲日日翻新,其中名家,每一新戏出,立时风靡整个大都,宋域沉拜访赵安这一日,姑苏赵府正好在宴请各大海商,自然也延请了大都最有名的戏班。
在那个戏班之中,宋域沉一眼便留心到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有姑苏赵府作保,再加上有穷的名号,班主很痛快地将这个孩子送给了宋域沉。
那个孩子,出自一个数代相传的梨园世家,宋域沉以其流质善变,如水无常形,起名京坎。赵安微笑着问道:“你是想要教出另一个韦明佗吗?”
这个孩子,很显然最适宜学习易容潜伏之术。
宋域沉笑而不答。
他很想试一试,能否教导出一个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真容假貌的弟子来。
赵安约略猜测到了他的想法,打量他一会,轻笑道:“我将拭目以待。”
她觉得,宋域沉现在,对人的兴趣,似乎更大于山川。
自大都南下,途经扬州,宋域沉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去探望叶明珠。
前缘既尽,不必流连。
他只需在远处看一看她的平安便可。
途经杭州,去抱朴观拜访广宏子时,宋域沉发觉,广宏子委实已经老了。
又一个故人,将要离去。
广宏子对于宋域沉的沉默与黯然,一笑置之,转而将他身边那个小道僮推到了宋域沉面前,慢慢说道:“我来日无多,无法亲自教导这个孩子,只好交给你了。”
在大限到来之际,才寻找到一个真正可以承继衣钵的人,对于广宏子来说,的确是至大的遗憾。好在宋域沉的及时到来,多少可以弥补这一份遗憾。
那个小道僮,看似懵然无知、简朴纯良,对于舆地兵法、世道人心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悟力,摆弄阴谋阳谋,如同摆弄掌上棋子,单纯只因胜负而欢喜失落。
宋域沉为他起名“葛乾”。抱朴观本是葛洪所立,以葛为姓,以记出身之地;以乾为名,以示天道无常无情、万物尽在其中。
鹰奴与金城之都不太喜欢葛乾,认为这个看似聪慧无比、纯良无害的男孩,冷心无情,难以信任。
宋域沉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只不过是想看看,广宏子的屠龙之术、帝王之学,经由他手,能够教导出一个什么样的谋主、什么样的帝王师而已。
山川四时皆异,而又亘古不变。
惟有这人心人身,日新月异,奥妙无穷,乐趣亦无穷。
广宏子坐化之际,忽而若有所思:“无尽道兄若是灵性未泯,应当已经转生,不知我可有这缘分,与无尽道兄重为兄弟,相依一世?”
宋域沉心念微微一动,倾身向前,轻声说道:“或可如此。”
广宏子微笑,闭目不言。
宋域沉等了片刻,黯然起身。
他已送走太多故人。
葛乾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一次回到普陀山,宋域沉陪伴昭文与阿钧的时间,明显变长。昭文欣喜于宋域沉的这点变化,因此也没有细问其中原由。阿钧显然十分欢喜,一有机会便会粘在宋域沉身边,寸步也不肯离。
那群少年,很快便习惯于看到宋域沉手臂上终日挂着一个小团子。
阿钧只是一个普通人,健康无病但不适合习武,头脑也不算太聪明。
不过宋域沉确信,在他的护翼之下,阿钧仍然可以在这越来越狂乱不安的世道之中平安度日。
宋域沉第二次离开普陀山时,带走了另外十二名少年。
阿钧仍旧只是睁大了眼默然看着他离开。
宋域沉弯下腰轻轻抱了抱他。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幼弟。可是无论昭文还是阿钧,都无法阻拦他渴望远行高飞、渴望踏遍青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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