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雪眠,睡得很不安稳,双眉拧成了结,眉宇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之色。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衾,双唇痛苦地翕动着,喃语着,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爹爹!”
梦魇中的她,难受地嘶喊着。
“我不是怪物……为什么……”
雪眠的手松开了被衾,在半空中挥动,整个人陷入梦境中,难以脱身。
十年的心结变成了桎梏,将她锁在梦魇之中,无法摆脱,梦呓渐渐变得歇斯底里。
“你回来……不要走……我在这里……”
住在雪眠隔壁的玄晏,半夜被雪眠声嘶力竭的喊声惊醒,顾不上避嫌,忙不迭地冲进雪眠的房间。
只见穿中的雪眠,挥舞着双手踢打着被衾,似乎在噩梦中挣扎,透过窗纱的朦胧月色,也无法柔化她梦魇时狰狞起来的脸色,好像有什么怪物在撕扯着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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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眠!”
玄晏坐在床沿边,握住雪眠胡乱挥舞的双手,沉声安抚着她。
“雪眠,只是做梦,不要怕。”
手中暖暖的触感,将雪眠从冰天雪地的寒冷中拯救,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死死地攥着玄晏的手,艰难地睁开迷乱的眼,哑着声音,问出心底的郁结。
“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你为什么不回来?”
她的眼里,充满了受伤后的茫然和痛楚。
她的话里,夹杂着挣扎后的纠结和无助。
看着犹在梦中沉浮着的雪眠,玄晏不知道她将她当成了谁,他只知道此时的雪眠需要安心的保证和抚慰,才能让她从噩梦中摆脱。
“雪眠,我没有抛弃你,我会在这儿陪你的。”
玄晏俨然一副大人样,轻声哄着雪眠,努力放下与雪眠太亲近而产生的别扭感,俊俏的少年面容在黑夜中微微地泛红。
“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了……”
或许他的保证让她安心,因为惶恐而扭曲的脸渐渐地缓和下来,雪眠依恋地拉过玄晏的手,轻轻地在脸颊边蹭了蹭,低低地喃语着:
“爹爹……我不是怪物……你不要走……我好想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然而偎着玄晏的手,又闭上了眼睛,慢慢地陷入睡眠中。
爹爹?
玄晏隐隐听出来了,雪眠做噩梦,是因为被她的爹爹抛弃吗?
一股无名火从他的腹部质窜心口,玄晏有些恼火地揪起眉头,因为被当怪物被抛弃,所以曾经的雪眠才会想以死来解脱吧?
爹爹……那是她的亲人,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雪眠呢?
玄晏盯着雪眠再次睡去的面容,已经平静许多,被她攥着的手,能够感受到她的掌心因练箭而磨出的茧子……她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为了成为真正的隐族人,她竭尽全力地跟着燕韶学骑射之术,努力地做到最好,即使从马上摔下,她也不曾喊痛……玄晏的目光移向她露在被衾外的脚,扭伤的脚踝仍有着淡淡的淤青。
雪眠身上的伤,他看得见,能够为她抹药。
但雪眠心中的伤,他只通过她的噩梦感觉到,又该怎样抚平她内心的伤痛呢?
这一夜,玄晏一直守在雪眠的床边,早熟冷傲的面容却满是纠结之色。
等到破晓,雪眠已睡得安稳,玄晏才离开。
雪眠跟着燕韶学习骑射之术,进展神速,以让燕韶目瞪口呆的速度,短短一个月多的时间,就将百步穿杨之术练得出神入化。
而且,在玄晏的帮忙下,雪眠融入了闪引步的技巧,变幻着她的箭术,可以从各个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箭中目标。
雪眠每天都神采奕奕的,似乎一点都不记得做噩梦的事情,玄晏也装作若无其事,不会主动提及,粉饰着太平,陪雪眠练她喜欢的箭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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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韶说雪眠成绩斐然,为了奖励她,决定抽个时间带她和玄晏游遍京城,见识敕扬城在冰天雪地下的绚烂多彩。
然而,不久后,当巨大的钟声从皇城中响起,燕韶表情凝重地告知京中大变,要取消之前的游玩计划,因为——
“皇上驾崩,在国丧期间,臣民缟素,停止一切宴乐婚嫁。”
闻言,雪眠顿觉惊雷轰顶,懵了,心中有什么东西随之崩塌,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复原了。
“皇上驾崩……驾崩……二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雪眠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重复着燕韶的话,铺天盖地的寒意席卷而来,她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接受不了这样突然的变故。
她不懂……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雪眠之前跟摩苍进宫见过皇上吧?其实,皇上龙体一直欠安,去年年末染上风寒之后,身体时好时坏,御医也诊不出毛病,说是皇上操劳过度积郁成疾,需要静心休养才行。雪眠和摩苍给皇上看过病应该知道,皇上得的是心病,积郁成疾,没想到会这样突然走了。”
燕韶的心情很沉重,褚恪皇帝病故,疏允太子年少恐怕难担重任,玄王棣焕一直野心勃勃,淳熙大人担心风云变色,他们得全力维护时局才行,接下来,他也没多余心力照应雪眠了。
“皇宫内已乱成一团,这段时间我得增加皇城戒备,免得出什么乱子。雪眠,玄晏,你们要不先回璇玑谷吧?”
“嗯,燕韶大哥,你忙你的,我会通知我哥,然后再安排雪眠回璇玑谷。”
玄晏疑惑地看着失神落魄的雪眠,她好像完全被这个消息震住了,脸色白得像新雪,没有一丝的血色,双眼空洞涣散,思绪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雪眠的心被挖空了,长久的等待和期望,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了。
眼前好像出现最后一次见他的情景,他坐在长榻上,与她对视,打量着她,眼中有着回忆的神采……她知道,他想起了她。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与他只有咫尺之遥的雪眠,就是他的女儿。
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他会离开她?
爹爹……爹爹……为什么不等她呢?
她好想再喊一声“爹爹”,告诉他,她有多么地想他……
她不该……她不该决定放弃过去的一切……她不该跟他面对面时错过与他相认……
爹爹……
燕韶带回来的噩耗,震得眠整个人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着,当着燕韶和玄晏的面,直接栽倒在地。
“雪眠!”
玄晏惊呼,抱起昏倒的雪眠,只见眼泪从她闭合的眼中涌出。
——VOL.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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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隐情]
乍闻褚恪皇帝驾崩而昏倒的雪眠,苏醒之后,好像得了失心慌的木偶,失魂少魄,恍惚无神,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空****的双眼死气沉沉,完全失去了活力。
玄晏被雪眠的失常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地带雪眠回璇玑谷。
回到璇玑谷就恢复雪发粉眼的雪眠,像个涂上了颜色的傀儡,瘫坐在翔云楼的通廊上,傻傻地望着天,双眼空洞无神。
“玄晏,你是怎么照顾雪眠的?”摩苍大惊失色,恼火地质问玄晏。
“哥,你先看雪眠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玄晏无视摩苍揪着他衣领责难的手,气喘吁吁地催促,这一路,他避人耳目,背着雪眠飞快地以闪引步回璇玑谷,几乎耗尽了他的元气,但他实在担心突然中邪似的雪眠。
“昨日,雪眠一听说褚恪皇帝驾崩就不对劲,昏了过去,醒来就变成这样——”
“你说什么?褚恪皇帝驾崩?”
摩苍猛地打断玄晏的解释,倏然睁大了翡翠绿的眼眸,大为震惊。
怎么可能?
一个多月前,他进宫为褚恪皇帝号脉,他虽然气色不好,心病难解,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怎么突然就驾崩了?
“燕韶大哥说褚恪皇帝突然病故,皇城现在一团乱,才吩咐我带雪眠回璇玑谷,雪眠就出事了。”
玄晏忧心忡忡,敏锐得感觉到雪眠失常可能与褚恪皇帝驾崩有关,见摩苍听完他的说明,霍地放开揪着他衣襟的手而陷入沉默的摩苍,他不由地问:
“哥,你知道什么吗?”
摩苍没有回玄晏,缓缓地走向坐在通廊上望天发愣的雪眠,面对着她,席地而坐,然后伸手柔柔地抚着雪眠苍白如雪的面颊,想起神似她的疏允太子,想起她在宫中和褚恪皇帝对视时变幻不定的眼神,心疼地叹了一口气。
“唉。”
终究,那不是巧合,是无法逃避的牵绊。
雪眠和皇族容成氏,他们之间的羁绊,是无法切割的命运。
“雪眠,难受的话,就来我怀里哭,我不会笑你的。”
璇玑谷内和煦的风,浮动着满谷翠绿的麦门冬,夹带着浓郁的百支莲香气,伴随着摩苍温柔的话语,钻进了雪眠的心,唤回了她游移不定的心绪。
她怔怔地将视线从天空转向眼前的摩苍,熟悉的翡翠绿眼眸,犹如一潭碧水,映照出她失魂少魄的模样,水面**漾的温柔涟漪,仿佛能够将她的悲伤沉溺,淹没她无法宣泄的哀恸。
“师傅……”
雪眠猛地扑向摩苍,扑进他的怀中,满溢的悲恸让她嚎啕大哭。
“哇呜……呜呜……他死了……师傅……他死了……”
伤心欲绝的哭声,震得摩苍的心发疼,抱着雪眠,轻轻地抚拍着她的背,看她为褚恪皇帝的死这般痛苦,摩苍更加肯定他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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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眠,别怕,我在这儿。”
“呜呜……师傅……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师傅……我想他……我该怎么办呢?”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父女对面不相识,再回首时已是天人永隔,她再也没有机会喊他一声“爹爹”,再也不可能扑进他怀中撒娇,听他用宠溺的口吻说:
“你的发是皓皑千年雪,你的眼是解语海棠花,你的肤是白润羊脂玉,要记住,如此美好的你,是神的眷顾……”
她怎么会是神的眷顾呢?
她根本就是被神捉弄的可怜鬼,所以,神让她一出生成了怪物,让最宠爱她的爹爹遗弃她,让她重生也找不回爹爹的爱,让她永远都活在无法解开的心结中……
“雪眠,你还有我,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才能告诉你该怎么办?”
摩苍并不想逼雪眠坦诚一切,但事到如今,他希望雪眠敞开心扉,这样,或许她的痛能够得到纾解。
“到底怎么了?”
雪眠讷讷地从摩苍怀中抬起头,望着摩苍关切的眼睛,她死过,失去过所有,但神带来摩苍,他给她重生,给他全新一切……她失去了他,但是她还有他。
她该怎么办?
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办吧?
“师傅,他是我的爹爹——”
终于,雪眠不再逃避,说起了她的过去,摩苍早有所感心有准备,倒是静立一旁的玄晏,大感震惊,难以置信。
浮岚说的对,雪眠不是隐族人,她姓容成,皇族容成氏的后裔。
十六年前,时为太子的褚恪,一次出宫狩猎误伤上山采药的戚姑娘,在他照料受伤的戚姑娘期间,两人互生情愫,两情相悦。
可惜戚姑娘只是个在医馆帮忙采药的孤女,与褚恪身份悬殊,难以相守。
于是,褚恪承诺她,待他登基为皇,就接她入宫,暂时将她金屋藏娇在宫外。
在此期间,变成戚夫人的戚姑娘生下一雪发粉眼的女婴,褚恪爱不释手,经常会偷偷出宫来别苑见她们母女,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然而,在小女孩五岁时,褚恪登基了,就再也没有来过别苑,她出门去找她的爹爹,被人当怪物追赶打骂。戚夫人开始认为褚恪背信弃义是因为她是怪物,于是将失宠的怨气迁怒到小女孩身上,甚至将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时不时地打骂发泄。
终于有一天,失宠的戚夫人疯了,将她赶出家门,希望她这个怪物消失,希望她死了,褚恪就能回去找她……
“我以为我死了,就能够彻底解脱,可师傅救了我,给我重生,给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想这就够了,我当雪眠,忘记过去,但我见到了他……他是小时候把我捧在掌心疼的爹爹,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又要这样死掉呢?他又一次抛弃了我,我又会变成没人要的怪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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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眠大哭过后,就平静下来,说着一个怪物的故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摩苍和玄晏的反应。
当她坦诚一切,她就不是隐族人,也不再是伊祁雪眠了。
玄晏终于明白为什么雪眠会做那样的噩梦?明白为什么雪眠身上属于族人的气息那么淡……即便明白了雪眠的真实身份,他却无法再将她当外人了。
玄晏不发一语,默默地看着表情凝重的摩苍,他现在是隐族的族长,雪眠又是他力排众议留下的徒弟,该怎么办呢?玄晏等着摩苍表态。
“雪眠,你叫什么名字?”
摩苍深深地望着雪眠,当他从落星岭的雪堆里挖出她,带她回璇玑谷,星相师照影的不祥之兆,玄晏说的气息不同,浮岚的特别关注等等,都不是巧合。
她原本的姓是容成,那个数百年前成给伊祁氏带来灭族之祸的皇族容成氏,可为什么她又有什么隐族人绮艳模样呢?
“隐棠,爹爹说我是隐藏在千年雪中的海棠花,但这个名字已经十年没人叫了。”
她最为人知的名字是“怪物”,以后也不会有人叫她“隐棠”,因为对于皇族容成氏来说,她一直是个隐蔽又隐晦的存在,唯一知道她的人——褚恪皇帝已经不在了,她会成为永远的隐情。
“师傅,我还能当雪眠吗?”
末了,雪眠终于抬起头,正视着摩苍,她只想当雪眠,当一个名正言顺的隐族人。
事到如今,摩苍会接受她吗?
他会告诉她该怎么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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