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庆殿。
“哐啷!”
上好的官窑青瓷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天青色瓷片溅洒满地,惊得随侍在旁的宫女们个个心肝发颤,惶恐的目光闪烁不定,不敢去看大动肝火的少年皇帝疏允,求救似的,不断地往宫外瞧。
自从摄政王带人进宫觐见疏允之后,大受刺激的疏允变成了抓狂的野兽,疯狂地在坤庆殿发泄他满肚子的愤恨,砸了满殿堂的器具物件,弄得满地都是骇人的尖锐瓷片。
宫女们战战兢兢,如同惊弓之鸟看着少年皇帝发飙,唯恐他伤了龙体,那她们就罪该万死了。
“皇上,请息怒。”
“皇上,别伤了……”
“哐啷!”
宫女们唯唯诺诺的声音,抵不过瓷器碰地的声响,振聋发聩的“哐啷”声震得她们魂飞魄散。
“太后驾到!”
殿外传来的太监禀报声,让宫女们瞬间仿佛从鬼门外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齐刷刷地跪在两旁,恭迎着孝淑太后——少年皇帝的母亲。
“太后,万福。”
孝淑太后扫视着坤庆殿内的狼藉,保养得宜的端丽面容,两条弯弯柳叶眉蹙起,责难的目光射向满殿堂抖得犹如秋日落叶的宫女们:
“你们是怎么服侍皇上的?太不像话了,通通下去,罚俸三个月反省。”
闻言,宫女们不敢做任何反驳,抖抖索索得做鸟兽散去。
坤庆殿内变得平静,只有满地的破碎瓷片还带着暴风雨扫过的狠戾气息。
发泄之后疲惫的疏允,瞥了眼赶来的孝淑太后,孩子气地坐在罗汉榻上生闷气。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孝淑太后缓缓地走近疏允,不再像以前那样唤他“允儿”,而是用恭敬又奉承的声音尊称他,维护他九五之尊的尊严,让他确定自己是央啻国皇帝的事实,满足他被摄政王棣焕压制践踏的自尊心。
先帝褚恪都无法控制野心勃勃的棣焕,他们孤儿寡母更不是棣焕的对手,所以在褚恪皇帝驾崩的当晚,还是皇后的孝淑太后向棣焕妥协,只要保住疏允的皇位,就算疏允变成了傀儡也无所谓,希望棣焕打消废除太子自立为帝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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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识时务赢得了棣焕的“赞赏”,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宫变,疏允顺利登基,但成了棣焕的傀儡皇帝,这让长期忌惮于棣焕的疏允愈加阴郁。
孝淑太后非常清楚不甘受制于人的疏允,心中对棣焕的恨有多大。
然而,她和疏允都不是棣焕的对手,他们只能忍辱负重,等待机会,绝不可能与独揽朝政的棣焕正面交锋,那等于自取灭亡。
“她居然入住东宫!父皇竟然将玉扳指留给了她一个女人!过分!嘭!”
疏允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上扬尖锐,眼中盘旋着暴风骤雨,一手狠狠地捶在榻上,难以纾解他心中的愤懑。
“棣焕欺人太甚了!朕是央啻国的皇帝,不是他随意摆弄的棋子!朕不会饶了他们的!”
东宫?玉扳指?
敏感的词语钻进孝淑太后的耳朵,她刹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边安抚着暴怒的疏允,一边询问:
“皇上请息怒,皇上说的她是谁?先帝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将玉扳指留给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孝淑太后听到东宫和玉扳指,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先帝褚恪戴在手上的玉扳指,那是象征储君的权利,她以为先帝会将玉扳指传承给当时的疏允太子。
但是,先帝突然驾崩之后,那枚玉扳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竟然冒出来,还引起疏允这么大的反应,孝淑太后隐隐觉得有暴风雨在聚集。
“她是父皇的私生女,比朕大两岁的姐姐,有着父皇留给她的玉扳指,还是个白发红眼的怪物!”
疏允想到隐棠的真面目,心中的愤怒变得更加强烈,父皇念念不忘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怪物,这十多年来,父皇完全是透过他在看她的,这让自尊心强烈的疏允无法接受。
“原来他在宫外真的有人。”
闻言,孝淑太后表情恍惚起来,她与褚恪皇帝当了十几年的夫妻,虽然贵为皇后,但始终不是褚恪皇帝的最爱。而褚恪的后宫极小,只有一后四妃,他的子女只有疏允和两名公主,他对皇室血统的延续并不上心,孝淑太后很早就怀疑褚恪皇帝将心留在了宫外,即使登基为帝的十多年他都不曾出宫。
如今,听疏允愤怒的话语,孝淑太后总算明白了。
“隐棠不是普通人,她是高宗皇帝留下隐谕中的隐帝!皇帝背后的皇帝!棣焕逼朕交出传国玉玺,奉隐棠为隐帝,臣服于她,成为他们的傀儡!朕不会原谅他们的!朕要杀了他们!”
隐棠敢入主东宫,他就让她永远留在东宫,当她的隐帝,让谁也不会再发现她的存在!
疏允攥紧了手,脸色阴晴不定。
“不,皇上才是央啻国唯一的皇帝,没有什么隐帝,棣焕这样做的确欺人太甚了。”
孝淑太后跪在疏允的罗汉榻前,虔诚地执起他的手,大概知道了是什么回事,想到褚恪皇帝的冷落和私心,她无法原谅他对他和疏允的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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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十多年,褚恪皇帝的心一直放在宫外,死后不但不能让唯一的太子当安稳皇帝,反而留下难以驯服的棣焕和抢夺疏允一切的隐棠,她不会原谅褚恪皇帝这样对待他们母子的。
“母后说的是,朕才是天命所归之人,这天下是朕的,谁也抢不走。”
孝淑太后的匍匐臣服的姿态,安抚了失控的疏允,一抹狠色闪过他阴暗的眼,他要让隐棠后悔与棣焕狼狈为奸对他逼宫的。
央啻国是他的,与他为敌的人,他绝不放过。
摄政王府。
“卫麒失踪了。”
隐行队首领——身穿红裙妖艳的赤狐,殷勤地给棣焕倒上酒,狐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棣焕,他的狂妄和强大降服了她,让她甘愿放弃江湖中的逍遥自在,为他所用,为他扫除阻碍他野心的障碍。
“卫麒是先帝心腹,知道得太多,你必须找到他,让他永远都开不了口。”棣焕的手指慢悠悠地滑过酒杯边缘,隐帝的存在不适合公诸于世,无关人士无需知道。
“遵命,主爷。”赤狐大胆地偎进棣焕的怀中,双手勾上了他的颈项,挑逗着他,“我为主爷做了这么多,主爷打算怎么奖赏我呢?”
棣焕斜睨着向他索要的赤狐,冷冷地勾起嘴角,一手扣起赤狐的下巴:“赤狐,你现在做得还不够漂亮,等你解决掉卫麒,找到摩苍背后的力量,到时要什么奖赏,本王都会给你的。”
“主爷这么说了,赤狐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主爷的信任。”赤狐犹如蔓藤缠上了棣焕,向他撒娇着。
“那就去吧,不要让本王等太久,摩苍他不是甘愿受制于噬心蛊的人,本王要控制住他背后的人。”
棣焕邪笑着在赤狐嘴边印下一吻,瞬间看到赤狐神魂颠倒的模样,就算此刻让她为他去死,她都不会犹豫的。
收服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好,我去了,主爷等我的好消息。”
得到棣焕垂怜一吻的赤狐,飘飘然地离开了棣焕的怀抱,下一瞬换上精干的表情,快速地消失。
而棣焕悠然地啜着小酒,想着他将疏允逼成那样,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夜风拂过院中的树梢,“沙沙”地响了两声,隐隐染上了摄政王府内的杀气。
匍匐在屋顶的浮岚,静静地看着摄政王府发生的一切,他也该行动了。
——VOL.04——
[子夜烈火]
子夜的承乾宫一片寂静,只有摩苍噬心蛊发作时忍痛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
隐棠坐在床边,手握着**被噬心蛊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摩苍,看着他执意以身试蛊,每日都要忍受噬心蛊的啃噬之痛,靠毅力和他的护息丸稳住身体,熬过噬心蛊的袭击。
“师傅……”
心存内疚的隐棠,用弄湿的布巾擦拭着摩苍额头的汗,无法说歉疚的话惹摩苍不悦,只能唤着他,什么话都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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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棠,你放心,噬心蛊的发作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当它们折腾累的时候就会安静下来,它们并没有可怕到会吞噬光我的心和肺腑。”
摩苍的声音力持稳定,发哑的嗓音透露出他的疲倦痛苦。
他反握住隐棠的手,一如既往地安抚着她,噬心蛊再歹毒,也奈何不了他的,等他摸熟噬心蛊的活动规律,他就能找到克制它们的方法。
“我知道,师傅是最棒的,没什么问题难得倒师傅的。”隐棠温驯地顺着摩苍的话说,忍住满心看他受折磨的难过,转移了话题,“傍晚,棣焕派来送来了《容成训言》的誊写本,里面记录了高宗皇帝对容成氏后代的家族训言,我也找到了高宗皇帝留下的那句隐谕。完全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话,难怪爹爹一发现隐谕会迫不及待的离开我。”
“怎么说的?”
摩苍随着隐棠转移了注意力,入住承乾宫的几日,棣焕一直会派人送来各种资料,让隐棠了解容成氏的历史和现状,更加明白棣焕的野心。
棣焕甚至毫不避讳地说,他就是要征服燎迹大陆其他国家,让央啻国成为圣朝,接受他国的进贡和膜拜,恢复央啻国在高宗时期的辉煌。
摩苍曾化身“魅公子”行走燎迹大陆诸国,如今的圣朝是日渐式微的上日国,在燎迹大陆五国之中享有盛誉,他国每年都要给圣朝进贡以示敬意。棣焕想要打破这种局面,让央啻国取而代之成为圣朝,务必要发动战争才能实现他的目标。
隐棠和隐族伊祁氏数百年前的伊祁莲,有着他说不清的羁绊,她甚至继承了伊祁莲超凡的骑射才能,她的骑射之术上战场,绝对是冲锋陷阵打开局面的突破点……他不能让棣焕发现隐棠在骑射方面的天赋,决不能让隐棠为了他的野心上战场。
所以,他表面上顺从棣焕,帮隐棠了解央啻国,但极力掩藏隐棠的才能,不让她表现骑射之能,他宁愿她暂时成为傀儡隐帝,变成棣焕克制疏允的棋子,也不能让棣焕觉得隐棠的骑射之术有破军之能。
隐族的族史中曾有记载,数百年前伊祁莲曾身先士卒地帮后来成为高宗皇帝的容成皝,为他变成了骁勇善战的战士,攻城掠地,靠的就是她百发百中的骑射之术,往往都是一箭击中对方首领,群龙无首之下自然溃不成军……伊祁莲就是这样为容成皝打下天下的,而她因此付出惨痛代价,将太多的伊祁氏人卷入战争,拥有神祗之血的伊祁氏人为了各自身后的利益自相残忍,受到神的惩罚,几乎灭族。
在容成皝功成名就之时,伊祁莲带着残余的伊祁氏人从俗世消失,避居璇玑谷,定下祖训,不得再卷入俗世纷争,韬光养晦,传延隐族血脉。
“有朝一日,容成氏中出现发瞳之色与众不同的族人,须顶礼膜拜,奉为隐帝,掌央啻之玺,容成子弟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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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棠缓缓地念出高宗皇帝留在《容成训言》的隐谕,就是这句话,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与爹娘阴阳两隔,成了棣焕的棋子,受制于他。
“隐棠,你说为什么高宗皇帝那么确定有朝一日,容成氏内会出现有着伊祁氏容貌特征的人呢?”
这是摩苍百思不得其解的,伊祁莲那时带着族人避居璇玑谷后,至死都没有与容成皝再见。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交集,身上又有留着不同族群的血,容成氏不该出现容貌异样的人,就像……在隐族内,也不该出现如浮岚那般完全常人样貌的伊祁氏人。
“或许,数百年前的容成皝和伊祁莲,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羁绊吧?”
隐棠也想到了在他们面前展现真面目的浮岚,想到他当初发现她身份后的诡异反应,浮岚知道什么吗?
“师傅,如果我们能找出高宗皇帝留下隐谕的秘密,眼前的困境也能解决吧?”
隐棠发现与摩苍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之后,噬心蛊在他体内也神奇地平静下来,没有像开始那般强烈地折磨着摩苍,让摩苍的喘息也平稳许多……隐棠暗暗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也许摩苍判断得对,噬心蛊并不如棣焕所说的那么可怕。
“但愿——”
“着火啦!”
“快来人,失火了!”
摩苍的话被承乾宫外骤起的惊呼声打断,下一瞬,浓烟滚滚地涌进承乾宫,四周随即火光窜起,“噼里啪啦”的木头燃烧爆裂声,犹如催命魔咒响起,承乾宫顷刻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师傅,我们快走!咳!咳咳!”
隐棠大惊失色,没想到大半夜承乾宫会失火,而且火势如此迅猛,仿佛承乾宫的四周同时都被点燃似的,到处烟火滚滚,让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隐棠被呛得直咳嗽,又被烟熏得眼泪直冒。
与此同时,刚刚平静下来的噬心蛊,似乎也因为摩苍受惊的情绪而躁动起来,又疯狂地啃噬起来,让摩苍想要挣扎着起身又倒了下去,浓烟呛得他眼睛发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被熏得开始犯晕的隐棠。
“隐棠,你快走,别管我!”
情急之下,摩苍推着隐棠大叫,这种情况下得让隐棠先脱身才行。
“走,我们一起走!”
隐棠硬是将无法行动的摩苍背起来,才刚迈开脚步整个让人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太多的烟尘呛进她的喉咙,让她的呼吸变得无比困难。
“隐棠……快……你快要闪引步离开,不要管我!”
摩苍痛苦地滚下隐棠的背,催促着关键时刻总会犟起来的隐棠,火势太凶猛了,再拖下去,他们两个都逃不掉。
“不,我不可能丢下师傅的!咳……咳……咳……就算死,我也要和师傅死在一起。”
隐棠艰难地撑起身,拖着摩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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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烧断的横梁猛地砸下来。
“隐棠!”
摩苍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着隐棠滚到一旁,火苗窜上了他的衣角,而被噬心蛊折磨太久的他因刚刚的剧烈动作,疼得昏过去了。
“师傅!”
隐棠吸入太多的烟尘,又摔又滚之下耗尽了体力元气,趴在摩苍身上,用手拍打着他着火的衣角,眼泪哗啦啦地滑过她沾了烟灰的脸,嘶哑着声音绝望地喊着失去意识的摩苍,恐惧如毒蛇,钻进了她的心。
“师傅……你不要死……师傅……”
她从未想过,入宫短短几日,她就和摩苍命丧在这样的一场大火里。
烟尘越来越多地呛如隐棠的口鼻,攫取了她的呼吸,麻痹了她的意识,慢慢地倒在摩苍身上,不远处燃烧着桌椅的火,渐渐地朝他们蔓延过来。
似真似幻的模糊视线中,隐棠好像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越火海,朝他们走来。
“救……救救……师傅……”
隐棠费劲地抬起来,暗哑的声音被“毕啵毕啵”火烧木料声盖过去,在簇动的火焰中,她坠入了真正黑暗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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