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1——
[血莲花]
黄沙滚滚,号角嘹亮。
骤猛的风煽动了熊烈的火,烧向冲向敌营的将士们。
战况倏然扭转,她方溃不成军,敌方势不可挡。
绝望的哀鸣嘶吼,在战场上盘旋着。
风火烟雾染红了她的视线,她看到火烧身的战士们四处乱窜,痛苦地与火蛇纠缠。
这火,来自驾驭风之术与火之术的伊祁氏联合燃起,她带领的军队困在火海中,任其宰割。
她骑着马在烈火滔天的战场中,寻找着他的身影,遍野的哀鸿令她恐惧惊惶,害怕他已被火蛇吞噬。
“莲!”
她听见他喊她的名字,循声找去,看见了在火海中与敌军厮杀的他,衣角燃了火焰,发尾被烧焦,面容被烟雾熏黑,他挥舞着手中的剑,劈砍出一道血路。
他瞧见了她,可他无法靠近她,难以摆脱的围攻和肆意燃烧的火焰,阻挡着他走向她。
“皝!”
这是第一次,他输得如此狼狈,只因为她不愿意再动用神赐的力量与同族人自相残忍,没料到敌军中的伊祁氏人大开杀戒,誓要将对方烧成灰烬。
“啊!”
敌人尖锐的长枪刺进他的腹部,,鲜血瞬间四涌,他挥剑砍断了长枪,艰难地应对着越来越多的敌人,一边冲着她大喊:
“莲,快走!”
她听到他让她逃走的话语,愣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他浴血拼杀,那是她最初动心的人,为他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他变得越来越强大,她承诺过给他天下,助他成为至尊帝王……如今,她因为心软而退却。
“快走!走!莲!”
她终于明白了,不管她有多强大,不管她对同族人有多于心不忍,他都是她的弱点,让她无法视而不见,无法看着他丧命。
“莲之花,绽放在我心间,听见我的渴望,为我化作冰与霜,冻结这天与地。”
她流着泪咏唱着神教给她的歌谣,射出了手中刻着莲花纹样的箭,箭击中了那名挥刀砍向他的敌人。
“冰天霜地,万物归宁。”
下一瞬,火海冻结成了冰川,浓烟灰尘化作了霜雾,围攻他的敌人都成了冰雕霜人。
天地之间,唯一清醒的人只剩下泪流满面的她和满身是血的他。
她带着无比强烈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感,下了马,扔下了弓与箭,缓缓地走向已经不支倒在血泊中的他,抱起他。
为了他,她会下地狱的。
“莲,我知道你无法对我狠心的。”
他抬起沾满血的手,抚摸着她泪涟涟的脸,说着他对她的承诺。
“此生此世,我和莲祸福与共,荣辱相伴,生不离,死不弃。”
“啊呜……啊……”
她只是抱着他嚎啕大哭,对他心软,就必须对她的族人心狠了。
永兴宫。
死寂的安静。
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味道。
棣焕面色不善,杀人的目光盯着**的隐棠。
她的脑袋缠着厚厚的纱布,毫无血色的脸,白得令人胆颤心惊。
她是他重要的棋子“隐帝”,他不准她出任何意外破坏他的计划,就算死,也要由他亲手了结。
根据负责永兴宫守卫的卫兵报告,隐棠时半夜从永兴宫宫顶坠下,自杀还是失足暂无定论。
但是这一摔,把她的小脑袋摔得昏迷不醒,为何她会在宫顶,不得而知。
棣焕对此大动肝火,将永兴宫的守卫们全都撤了职,换上他摄政王府的亲兵,确保永兴宫的一举一动在他的掌握之中,绝不允许摩苍和隐棠又任何他预料之外的闪失。
“摩苍,你给本王解释下,皇侄女好端端地半夜不睡爬到宫顶做什么?”
摩苍背对着棣焕,坐在隐棠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脑袋摔出血窟窿的隐棠,对棣焕的责问置若罔闻。
若不是卫兵发现及时,若不是他及时急救护理,隐棠可能因脑袋失血过多而死的。
一想到昨晚半夜的意外,摩苍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摩苍,给本王理由!”
棣焕扬高了声音,追问摩苍,之前春狩围场的意外,燕韶统领给了他解释,那是针对隐棠而不是疏允,他隐晦地说隐棠身份特殊,对神秘人士有威胁,问他要不要深入调查?
棣焕不愿意隐帝与伊祁氏的存在泄露,对燕韶统领的解释表示满意,即使没有抓到嫌疑犯,也让他终止了调查,没料到隐棠在永兴宫又出了意外
究竟是谁想杀隐棠呢?
东宫失火后,疏允被他训斥过,暂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打隐棠的主意,那么,是摩苍背后的人在作梗吗?
然而,摩苍那么在意隐棠,会容忍他的人对隐棠下手吗?
棣焕的人时时刻刻监视着永兴宫,并无可疑人士出入永兴宫,摩苍和隐棠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棣焕皱起眉头,盯着迟迟不回声的摩苍,他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哪里疏忽了?
“摄政王,只是意外,隐棠不会有事的,也不会坏了你的千秋大业。”
过了一会儿,摩苍冷冷地回头瞥了棣焕一眼,嘲讽道,不稀罕棣焕对隐棠的关心。
隐棠坠楼时,手中紧握着莲之环和赤莲玉簪子,她的左掌划开道口子,血染红了莲之环,当他取下莲之环和赤莲玉簪子时,发现她的血在她的手心凝固成一朵血莲花花……就像当时浮岚的血流在她掌心化成的血莲花一样。
血莲花令摩苍诧异,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怕让人瞧见,特别是棣焕,绝不能让他知道隐棠和隐族数百年的羁绊。
看着昏睡中似乎陷入长梦的隐棠,是不是又梦到了莲?是不是找到了莲的令诀?那样的投入,才让她身体受到那么大的撞击都没有醒来?
隐棠坠下宫顶头破血流的模样,吓坏了摩苍,一想到她血流满面的画面,他的心就一阵心悸后怕。
明明不久前他才对她说不会再让意外发生,怎么又让她遇到这样的危险呢?
见她受伤,他心如刀割,恨不得替她承担一切,换取她的舒颜展眉。
心……阵阵地抽疼。
摩苍捂着胸口,忍受着那一波波撕心裂肺的痛楚,脸色大变。
该死的噬心蛊,怎么当着棣焕的面发作了?
“你……”
棣焕听到摩苍冷嘲热讽,正想发作,却见背对着他的摩苍,慢慢地整个人蜷缩起来,趴到了床沿,随即喘息声变得粗重,泄露了他的痛苦。
棣焕恍然,哼道:“你忤逆本王,连噬心蛊都看不下去,替本王教训你呢。”
“摄政王若没事,请回吧,我会照顾好隐棠的。”
摩苍忍着噬心蛊的折磨,力持平稳的口气,奈何呼吸开始紊乱,说出来的话飘飘忽忽显得“底气不足”。
他没有回头去看棣焕,怕他发现他的异样,于是一反常态地下逐客令,只想将棣焕赶走,不能让他知道他没有服用噬心蛊的药饵。
“喏,接下来三天的药饵。”
棣焕从怀中掏出瓷瓶递给摩苍,每个三日他都会派人送药饵进宫的,让隐棠和摩苍在噬心蛊的控制下对他服服帖帖的。
摩苍伸手往后接过小瓷瓶,紧紧地攥到怀中,五脏六腑被啃噬的痛疼,让他无法多回应棣焕,甚至已经没心力去顾棣焕走了没有,半个身子趴在隐棠的床边,全身**僵硬起来。
他仿佛能听到噬心蛊啃咬着他脏腑的声音,一声一声,如同阎王在催命似的。
——VOL.02——
[神祗之血]
疼痛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摩苍蜷着身子趴在隐棠床边,弓起的脊背渐渐地僵硬。
他咬紧下唇,抑制住难忍的喘息声,额头不断地沁出冷汗,神经**着紧绷起来。
眼前昏睡的隐棠,无法像往常那样给他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抚慰,他只能硬撑着,忍受着噬心蛊在他体内张狂着……
棣焕双手环抱着胸,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被噬心蛊折磨的摩苍,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发现了异常,他给了摩苍药饵,但摩苍似乎根本不打算服用似的。
“摩苍!你在干什么?”
棣焕脸色一变,冷不防地上前,一把抓住摩苍的后颈,将他从隐棠的床边提起来,掰过他冷汗涔涔的脸,面对他。
他极力忍耐痛楚无力言语的惨然,令棣焕倏地明白,恼火地将无力的他摔在地上,声色俱厉道:
“摩苍,你在找死吧?竟然不给噬心蛊喂药饵,你以为以身试蛊就能饿死噬心蛊吗?还是你以为不吃药饵就能摆脱本王的控制吗?”
摩苍此时的样子,比他初见时的俊朗清爽憔悴许多,那双能蛊惑人心的魅眼不知不觉间变得混沌,迷蒙的雾气模糊了他眼中的光亮,让他看起来像是长病久卧精神颓靡之人……大概有段时日没有服用药饵,甚至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放弃药饵对抗着噬心蛊,棣焕一边恼怒于摩苍的阴奉阳违,一边又佩服他的忍耐力,亏他忍得住噬心蛊的折磨,用自己的脏腑来喂养噬心蛊。
“我……我……讨厌药饵的……味道。”
摩苍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仰望着将他“踩在脚底”的棣焕,听着他恼怒的话语,微微敛起眼帘,故作云淡风轻,不以为然地回他。
今日所受的侮辱,是为了他日他和隐棠的自由,他会忍下去的。
“摩苍,就算你是连阎王都要给脸色看的神医,也不可能战胜无药可解的噬心蛊。”
棣焕蹲下身,扣住摩苍的下巴,充满怜悯地看着他摇头,口气渐渐地森冷:
“所以,别做蠢事,乖乖地跟噬心蛊同存,别试图反抗我,那会玩死你自己的。”
继而,他掰开摩苍手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粒,以不容置喙的强势,撬开摩苍的嘴,硬生生地将药饵塞入,逼着他吞下。
摩苍惶然地瞪大眼睛,无法反抗。
长期得不到满足的噬心蛊,在药饵进入喉咙下腹的那一瞬,齐刷刷地松开了啃咬着的五脏六腑,涌向了新鲜的药饵。
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药饵在体内的作用,慢慢地散去,松弛了摩苍僵硬的躯体。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去看棣焕眼中的得意和张狂,他这么久的坚持都被棣焕毁了,他忍受噬心蛊折磨的痛苦也白受了。
可恶!
“哈哈,摩苍,药饵是好东西,不要亏待自己。”棣焕大笑着起身,瞥了眼依然昏睡的隐棠,以摩苍对她的在乎,绝对不会让她出事的,“只有健健康康的你,本王才能相信你会照顾好皇侄女的。”
摩苍握紧了拳头,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棣焕,忍辱负重道:
“多谢摄政王的关心。”
隐棠威胁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摩苍被棣焕强行喂食药饵,看着疼痛难忍的摩苍在药饵的作用得到了纾解,却一脸毁灭似的失落。
她默默地攥紧了双拳,摩苍受的折磨都白费了,该死的棣焕!
泛着疼痛的大脑,回响着伊祁莲的咏唱,在那一霎,她有种开口跟着伊祁莲为摩苍咏唱,将天地毁灭的冲动。
无法原谅。
她无法原谅棣焕对摩苍的糟蹋。
然而,她忍了下来,艰难地闭上眼睛,假装她依然昏睡,听着棣焕猖獗地叫嚣,听着摩苍隐忍的声音,想到梦中为容成皝拼命的伊祁莲,更加觉得不值。
伊祁莲为容成氏所付出的一切,没有换来后世容成氏对伊祁氏的感恩,反而是招来容成氏对伊祁氏更多的觊觎和贪婪,让今日的摩苍也成了棣焕的棋子。
如果数百年前,伊祁莲放弃了容成皝,是不是现在的历史都会改变呢?
伊祁莲啊伊祁莲,为了她的爱,逆天行事,让今日的伊祁氏也逃不开神的惩罚。
而她,容成皝留下隐谕中的隐帝,伊祁莲选中转世之人,她就是伊祁莲,命运的羁绊,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要偿还的债。
隐棠苦笑……伊祁莲对容成皝的心软,真的是造孽啊。
经历风火围攻冰天霜地之后的容成皝,他被长枪所刺中的伤,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即使强悍如他,在那一刻,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莲,谢谢你,给我天下,但我恐怕……”容成皝有气无力地躺在军营简陋的**,紧紧地抓着伊祁莲的手,眷恋难舍地望着伊祁莲,“我死后,莲就自由了,不会因伤害族人而自我厌恶。”
“为你犯了错逆了天背叛了神,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随意放弃。”
伊祁莲一手反握住他的手,一手缓缓地抚摸着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
为了他,她对她的族人狠心;为了他,她蒙蔽良心与族人自相残忍;为了他,她对族人有太多的罪恶感;为了他,她已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为了他,她付出了一切,怎么容得他这样离开呢?
“皝,我们伊祁氏是神祗之后,从出生就受到神的宠爱,天赋异能,拥有比常人多数倍的寿命,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因为你们是神的宠儿。”
容成皝笑了,他知道她最爱他的笑容,他知道他利用了她对他的仰慕,利用了她的力量,将她和伊祁氏人卷入他们凡人的争斗中,看着她从骄傲地向他展示她的骑射之术,到郁郁寡欢地为他冲锋陷阵……他剥夺了她的快乐,但愿最后还能给她留下美好的映像。
“不,因为我们流着神祗之血。”
伊祁莲松开了容成皝的手,从发间拔下他送她的赤莲玉簪子,一边划开她的手腕,一边似笑非笑地说出伊祁氏最大的秘密。
“我们的血不但能延年益寿,还能救死扶伤,皝,你不会死的。”
然后,她将她流血的手腕放在容成皝的唇边,让他喝下她的血,让他的身体里也流着神的血,让他也能得到神的眷顾,成为神的宠儿。
“从此以后,你的身体里就有我的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伤不了你的。”
为了他,所有逆天而行的事,她全做了,神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莲。”
容成皝起身,捧住伊祁莲的脸,沾着她血的唇慢慢地吻上她的,让她受伤淌着血的伤口覆盖在他腹部的沁血的伤上,让彼此的血混融了。
“这样的话,你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流着我的血?”他在她耳边低低地喃语着,“从今往后,我们同命相连,谁也离不开谁了,对吧?”
伊祁莲没有回他,只是疲惫地埋首在他颈间,无声地流着泪。
容成皝的命,是伊祁莲续上的。
隐棠终于明白,为什么数百年前的容成皝会留下那样的隐谕?为什么他会那么确定后代之中会出现模样迥异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