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县令认为此梦不同寻常,便备办酒食赶往城南等候,过了许久,果然有一位妇人独自骑着一头大肚驴子走来。
这妇人梳着高高的发髻,披着褐色的披肩,迟缓艰难看起来同寻常人无异。
韩县令立即焚香奉酒,在道旁躬身相迎,并牵住驴不让那妇人离开。
妇人无奈,开口询问道:“县尊大人拦住妾身意欲何为?”
韩县令哀求道:“沂水区区小县,万望蝗神多加怜悯,使它摆脱蝗虫之口!”
妇人面显愤怒之色:“可恨柳秀才多嘴饶舌,泄露了我的行藏!我就让他以身体来承受,不损伤庄稼就可以了。”
接下来这妇人就饮了几杯韩县令奉上的酒水,须臾之间不见了踪影。
后来蝗虫飞来,遮天蔽日,但不往庄稼地里落,只飞落到杨柳树上,所过之处,一县的柳叶全没有了。
韩县令这才明白,那梦中指点他的秀才其实是柳神,于是将此事上报朝廷,并为柳生设庙祭祀。
张牧之修行到如今的境界,已经明白了这天地间许多事情的因果。
正如杀了六魔也斩不去众生心头的魔念一样,真武大帝镇压了瘟魔,蝗魔也同样无法将蝗灾,瘟疫完全免去。
这灾劫亦是大道演化的一环,并不能完全免除,故而天庭也设了瘟神、蝗神等恶神之位,以堵不如疏之理控制灾劫。
故而张牧之听了故事,倒未对那蝗神起杀心,反而对那柳生和韩怀远心生倾佩。
邻桌几个闲人谈到此处,一起笑着询问柳老头:“老柳!你既姓柳,莫不是也是柳神变化的吧?”
柳老头一愣,忍不住笑道:“你也说了,柳神是个秀才,我要有秀才的学问,何必在这里卖茶呢?”
众茶客都是大笑,茶棚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接下来几人又谈了些和韩县令相关的事情,无非是打击地痞泼皮,维持治安,重视耕种,体察民情等等,都赞叹韩县令是个好官。
张牧之听了也暗暗点头:“怀远官声不错,这些年成长了许多,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富家少爷了。”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人都陆陆续续的散了,茶棚里只剩下张牧之叔侄二人。
“二叔!现在你有什么事儿可以说了吧?总不会真就喝茶吧?”张元吉忍不住询问。
张牧之笑了笑,也不搭理张元吉,只是朝柳老头招了招手:“你来!”
柳老头走过来,跪地拜道:“小神见过上仙。”
张牧之从腰间拿起葫芦在手上一倒,取出一支仙药递了过去:
“此乃养神芝,能生死人,肉白骨,你拿去煮水喝了,当可补足蝗虫啃食损伤的根基,且能让你再进一步。”
柳老头摇了摇头:“小神显露气机引得上仙留步,并非是为了此事。”
张牧之笑道:“我这仙药是表彰你为了百姓,泄露蝗神行踪之事,你用了这仙药便能固本培元,摆脱物类束缚,不必只困在树中不能脱身了。”
“至于别的事情,你可收下这仙药后再细细对我讲明,若不违天地大道,贫道自能应允。”
张元吉听到此处,才明白眼前这柳老头真是那故事里的“柳神”,忍不住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柳老头感激地再拜,郑重道谢后才收了仙药。
“你且起身,然后再说说到底因何事拦我?”张牧之笑着问道。
柳老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回上仙的话,小神是为了韩县令府上之事而来。”
“小神本不是正祀之神,而是属与精怪之流,受蝗神抱负后几乎要神魂溃散,多亏了韩县令上书朝廷为我请封,让我得入正神之列。”
“如今县令府上有精怪在闹腾,小神却无力入官衙助韩县令平定家宅,又见上仙头顶紫气能遮空蔽日,故而拦住上仙去路,想请上仙去韩县令家里走一遭。”
张牧之闻言,转头往县衙方向看了两眼,失笑道:“这精怪有些意思,好似原本就是官衙里生长的?”
柳老头点了点头:“上仙法眼无差,官衙里有人道气运护持,普通精怪无法靠近,韩县令又是好官,自不会被妖邪所害。”
“但现在县令家里的精怪本是官衙里长成的,而且他也不作恶,只是整日里推桌子,踢板凳,摔盆敲碗,搅得韩县令家不得安宁罢了。”
张牧之又好奇道:“这事儿城隍神不管吗?”
“上仙容禀,这精怪其实是有些资质的,他在官衙里修炼了百十年,又得了高人点化,原本有望成就阳神境界。”
“只是韩县令一时大意,不慎污了他的本体,断了他的上进之路。”
“有这个因果在,再加上他也没杀生害命,只是闹腾撒气,城隍神自然就听之任之了。”
张牧之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方才我查看了下,这韩府中似乎已经有道人在做法了?”
柳老头叹了口气:“韩县令并未往外透露府上有精怪闹腾的事儿,那道人也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午时左右自行往韩府捉妖去了。”
“对了,那道人说他是龙虎山张天师,不过我感应到他满身邪气,应该是个假的。”
“龙虎山!?张天师??今天进韩府的道士真这么说?”张元吉忍不住大声询问。
柳老头看了这负剑童子一眼:“不错,那道人这么说的。”
张元吉又问:“那道士多大年纪?”
柳老头思索了片刻:“我不敢靠近,没瞧见正脸,看背影应该年轻的很。”
“我和韩怀远交往时只说自己是来自天师府,却没说自己会继位天师,难道就因为这个他就被人骗了?”
“怀远也是糊涂,当年我虽未言明,但也以祖遗都功印为他撮合了姻缘,他总不至于将别人认作天师吧……”
张牧之笑的意味深长:“满身邪气的张天师,居然也能进官署,有意思。”
柳老头又拱了拱手:“那在韩府上作乱的精怪本性不坏,还请上仙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性命,别让它作乱就好。”
“另外小神也担忧韩县令被那道人骗了,这才斗胆拦上仙一拦。”
张牧之点了点头:“柳神且放心就是,我也不是滥杀之人,自当甄别善恶而定。”
柳老头又要拜谢,张牧之摆摆手,带着张元吉往县衙走去。
韩府并不是韩怀远在沂水县置办的私宅,而是和县令衙门连在一起的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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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县令坐堂审案的正堂,后院则为县令妻妾,仆人居住的宅院。
此刻后院中灯火通明,一颗合抱粗的桃树下正设了法坛,香案上供奉了神牌,摆了瓜果贡品。
两个童子手持水钵、拂尘侍奉在香案左右。
一个头戴金冠,身披紫袍的年轻道人正在香案前作法,手持法剑,踏罡步斗,时而焚符,时而念咒。
一整套科仪法事倒是进行的似模似样。
县令韩怀远和其妻陈氏正远远地看着张天师作法。
香案前那紫袍道士踏着禹步,手持长剑一个转身!
灯光下,那是一张和张牧之一模一样的脸,眉目清秀,双眉锋锐,眉心一道几乎微不可查的金痕,淡泊的气质中隐隐透着几分威严。
“道长继位天师之后,这作法事倒是更加严谨了,我记得先前都是拔剑砍杀,抬手发雷的做派……”
韩怀远一边抚摸着唇下短须,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正在此时,有个仆人小跑从外面进来,凑近韩怀远耳边,轻声开口:
“老爷,门外来了个年轻道士,说是您在南京城的故人……”
“我在南京城除了张天师,哪里还认识别的年轻道士?”
韩怀远一愣,随即小声问:“那道士长什么样?”
仆人表情复杂地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做法事的“张天师”,颤抖着声回答:
“除了衣服,只看脸的话,外面那个和这位正在做法的道长一模一样!就似……就似双生子一般!”
韩怀远心中剧震,猛然睁大了眼睛!
而场中那个紫袍金冠的“张天师”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在有条不紊地做着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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