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皇城外,高耸的城墙上,一支支火把被守军举起,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火龙般,不见首尾。
自先帝中兴以来,皇城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还是第一次,就连当年塞外蛮族入侵,都没有造成如此紧张的局势。
百姓们心中不清楚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白天的动乱中可以看出一点,那就是庙堂内,定然发生大事了。
就在百姓们惶恐不安中,道简身如幻影,在一座座低矮的房顶飞奔,疾速向皇城大门赶去。
夜寂静无声,皇城大门上,单良神色凝重,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墙广场,思绪万千。
那个与自己同龄的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把随时可以丢弃的刀罢了,没想到,玩了一辈子鹰,到头来恐怕要被鹰啄瞎了眼。
他看向左手中攥着的腰牌,那是道简丢给管家的遗物。
“道简!”
单良咬牙切齿,在火把那忽明忽暗地照射下,格外狰狞。
“当初,你为何要去武衢城赴任?”
女子清脆且柔弱的声音在单良身侧发出,闻声的单良心中微微一颤,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女子。
他几次想动手除掉这个女人,可始终没能下手,这个女人,武功在他之上,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曾听馨凝说过,慕澜的武功在她之上。
可这个女人,到现在,从没露过半点实力,就连已故的宇文崇,都多次劝单良小心此女。
“哦?看来你是知道一些事了?”
单良站在慕澜面前,细细打量这位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为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一丝涟漪的女人,绝世的容颜,哀而不伤,总透露出几分动人。
“是,但是我要你亲自告诉我。”
慕澜迎上单良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回避,认真严肃的神情,却在凸显的五指痕下,透着几分柔弱。
“打疼你了么?”
单良语气温柔,伸手轻轻触碰自己一怒之下,在俏脸上打出的五指痕。
慕澜闪电般地偏头避开,可幽怨的目光始终凝视着单良,想要从他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
“不错,正如你知道的那样,我北上武衢城赴任,为的就是剿灭水镜剑派。”
单良察觉到慕澜明亮的眼神突然暗淡失神,知道对方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当日我在江南赴任,本着一腔热情,想要铲除地方奸恶,可惜手段明显,实力不足,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可这一切,全在父亲的一封密信上变成了转机,只要能够除掉朝廷的心腹大患,那些日益壮大的山门宗派,就能够挤进中央,实现抱负。”
“我铤而走险,决定去武衢城赴任,一来可以培养心腹势力,二来可以建功立业,三来,还能剿除水镜剑派,怎么想,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同样打着这个主意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生,一路上早早设下埋伏,官官相护,暴露我的踪迹,要借蛮族的刀除掉我。”
“万幸啊,有宇文叔在,还有那小不点道简在,让我死里逃生。”
单良说到这里,拿起手中的腰牌,细细抚摸。
“他不该杀了宇文崇,他早就该死的!你们这些自立的宗门也该死!”
慕澜面露震惊之色,她万万没想到,单良竟然真如道简留给自己的信中说的那样,北上同样是为了除掉水镜剑派。
而自己,是真傻。
“水镜剑派偏安塞外,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怎么会……”
“偏安塞外?”
单良呵呵轻笑,看向慕澜的眼神中充满同情怜悯。
“笼络西原城,武衢城两城的民心,源源不断地招募民间壮丁,一个水镜山,竟然有八百精壮弟子,而且个个身怀武艺。”
“放眼看天下五十州,处处都有宗门教派,民心不一,心中的朝廷只是天上的虚物,你说没有非分之想?”
“民心在了,非分之想还会远吗?一旦天恩不均,就是隐患,这些势力,不得不除!”
单良一顿,摇摇头,同慕澜这样的女子说这么多,她不会理解,能理解这想法的,只有自己的政敌,想到这里,单良摇摇头无奈一笑,再次看向空无一人的广场。
慕澜回过神,收起悲伤的情绪,继续问道。
“他对你如此忠诚,你为何要杀他?”
“忠诚?的确,像道简这样的棋子,少有,用起来,很顺手。可越是锋利的刀,用起来越容易伤到自己,他就是这样的棋子。”
“若当初看到武衢城城破,选择离开,逃回西原城,或者按照约定返回都城,我不会杀他。”
“西北单良的名声越大,越不利于我在都城行走,两个单良,他在明,我在暗。”
单良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双手支在墙头,仔细看向空无一人的广场。
“这把刀,不听话,为了千余名的百姓,借着我的名号到处生事。”
“杀贼兵,杀流寇,杀蛮敌。呵呵,好一个单良,单大人!”
“可千不该,万不该,与你们水镜宗扯上关系,你根本想不到,当时圣上得知武衢城难民上水镜山避难,是何等愤怒,堂堂朝廷命官,护送百姓,却寻求地方宗派庇护!”
“他只要再走几百里,带领百姓逃到西原城,我还是会留他一命。”
“是我的替身,道简!皇上眼中的命官,勾结水镜宗,抵抗西蛮,这样的人,我怎能留得?”
单良声音逐渐变大,直至咆哮,身旁的士卒们无不侧目,一直从容不迫的单良,竟然也会如此歇斯底里。
“可他是无心的,他没想这么多,他只是想帮助逃难的百姓。”
慕澜的话带有哭声,含泪的双眼朦胧,在这夜色的火光下,恍惚间似乎浮现出当年水镜山厢房外,那位蹲在难民中,手端米粥,啃着馒头的少年,第一次见到自己时惊慌失措的样子。
“所以他该死,他必须死!护送半梦南下时,他就该死,可惜我用错了人,让他逃出生天,这心腹大患让我无法安睡。”
“他害我蛰伏府中多年,不得为官,饱受欺凌,只能在暗中小心伺候太子,过得狗一般谨小慎微的日子。”
“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单良,当朝第一才子,就因为他这一个小小的蝼蚁,多次坏我大事,害我不得不蛰伏下来,小心潜藏!”
单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竟然如此失态,说了这么多,此刻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想在慕澜面前辩白自己。
可他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身旁士卒们发出的惊呼。而眼前的慕澜,伤心欲绝的神情下,似乎又多出几分明媚。
“还真来了……”
单良双手再次支在女墙上,看向广场上孤立的男子。
“嗯?”
单良揉揉眼睛,那广场上的男子是道简没错,可外貌却很是奇怪,似乎,是当年初见时候的样子。
虽然他看过下人手绘的画像,可当时并未在意,手绘只是神似罢了,能有几分眼熟就好。
可现在,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广场上的男子都与之前见过的道简相差极大。
“这是道简?”
单良摇摇头,满脸难以置信,他抓住慕澜的衣襟,拽到身旁。
“他是道简?”
“是,他是道简。”
“你救下时,可是这模样?”
“不是,但,的确是他。”
皇城城墙下,久立广场的道简终于打断城楼上的议论。
“不错,我就是道简!”
此言一出,整个皇城城墙内外一片寂静。
单良重新趴在城头,看向道简,细细打量了片刻。
“呵呵,有趣,有趣,看来你能活到今天,真的不是巧合。”
“单良,你几次三番想除掉我,此刻我就在这里,让你来杀!”
“一个蝼蚁,乡间匹夫,也敢在此直呼我的名字。好,既然你想死,我就送你上路。”
单良说完,转身看向身旁的侍卫。
“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