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不是并圆城中百姓能触及的事,顾盛也不愿去多想这些,作为习武的青壮,他若是没有镖师身份,多半便要被官府征兵的差役拉去充当参军的壮丁,在这场兵卒十去五六的惨烈战事中,想要活下来也是殊为不易。
小院锈住的门栓传来吱嘎的刺耳声响,方才还蹲坑也是蹲着的顾盛拍拍屁股,便起身与老人一道隐没在屋檐下的阴影中,同时侧着脑袋望向院门方向。
“邹家的女子,果真都是刚强的人啊....”在伍和镖局内担着大夫职责的老人望着只身一人出来的魏长磐,喃喃道。
他与邹永安的爹是旧识,同为许多年前北蛮进犯晋州时被征上城头守城的壮丁,后者被一根城下攻城蛮子射来的流矢中了咽喉,不说当时还只是粗通医术的他,便是放在现在也无从去医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
是他去邹家报的丧,那时老人未被伍和镖局主人请去坐馆,是个还没见过太多生死间事的不得志书生,被征上城墙时连枪矛都刺不动,是邹永安他爹一直将他护在身后,不论是杀蛮子还是放饭时抢吃的,都帮着去,笑说他是读书人,做不得这种粗蠢活。
那年蛮子进犯破天荒是夏天,尸身放久了便要发臭,容易在城内引起疫病,便都堆放在一道焚烧了,也分不清谁是谁的灰,他觉得该做些什么事,便弄得一只坛子在河边反反复复洗了不知多少次,尽可能往坛子里多装了些灰,带着官府抚恤的几两散碎银子,还有他上城所得的半吊铜板,捧着灰坛子来到小院前。
在那时候小院的院墙还没塌,杉木的院门两个铜环都还在,也没破一个拳头大的窟窿,两小无猜的兄妹正在院中嬉闹,听了爹爹战死的消息一时还不明白,只当是爹爹出了远门,虽然久,但还是会回来的,便扯着他宽袍的袖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孩子虽说都黄瘦,身上却都还是干净的,男孩儿虎头虎脑,女孩儿扎着两根羊角辫,在知道爹爹再不会回来的时候不约而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时还年轻的邹永安他娘将两个孩子都劝住了哭,再带他到屋内,拿出家中最后一点陈茶和糕饼款待他。
邹永安得以进了伍和镖局,其中多半是他引荐之功,许是被那人女人强忍这悲痛却还不忘款待报丧人的坚忍打动,老人因医术高明在伍和镖局内说话也渐有了分量,加之当初还虎头虎脑的邹永安也争气,靠着一手勤恳练出来的刀术在伍和镖局内站住了脚跟,就等张八顺告老退下便接任镖头的职责,可惜世事难料。
“魏兄,怎样了?”顾盛的声音将老人从恍惚的思绪中拉出来,魏长磐胸前悬挂的乌木盒已经留在了小院内,“永安哥他娘亲和他妹有没有说什么?”
顾盛双手扶住魏长磐的肩膀,要从他低垂的眉眼中望出些什么,却无所得,便惶急地问道。
“留在晋州,被官府拉壮丁的人拉过去,打仗的时候死在战场上,魂儿都回不来,在押镖的路上没了,是他的命。”低低念出这些句子,魏长磐仍是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表情,“永安和他爹都能留点东西回来,老婆子我就知足了。”
他没说的是,那个半身都不灵便的老人歪倒在炕头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浑浊的老泪从皱缩的眼角止不住的流淌下来,泪流而不闻哭声,是哀痛到了极点,却还摸着他的头发宽慰他,说不必把这事看得太重,生死之间的事,到老便看得通透了,死的人已然死了,还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
邹永安的妹妹是今年春新嫁的,丈夫也死在了北征的大军中,和几万人的丈夫,几万人的儿子,几万人的哥哥一道,在那片原野上,自此,红尘白浪两茫茫,她哀哀的啜泣,也不大声,泪水打湿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