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枫一怔,笑声立止,喃喃念道:“无敌于天下又能如何?无敌于天下又能如何?”
“你习武的初衷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么?天下若是无人不义,又何须仗义?到底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自己?到底是无人不义还是行侠仗义?本与末哪个更为重要?”
莫子枫哑口无言,呆望着火上的烤肉发出滋滋声响,忽而说道:“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这是弱化于民,倘若我不是仗着这身功夫,今天这肉你又如何来食?”
云游看了看火架上的烤肉,摇头笑道:“准确来说是降低人的过度欲求,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欲求不满则生邪念,邪念一起,道义良知便会削弱。人往往会为了达到自己的欲求而做出有损道义之事。
譬如你恃强凌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违习武初衷,这肉多半就来路不正。”
莫子枫霍地站起,怒喝道:“什么狗屁道义,老子饿了便要吃,哪管你这许多。谁若是不服,便上来打上一架,弱者没有资格发话,强者的世界才有道义可言。”
小白马见他张牙舞爪,伏在云游腿上向着他龇出獠牙。
云游靠坐在竹子上,笑了笑,抚着她的头,柔声道:“前辈真的无敌于天下未尝一败么?天下间又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只是懂得适时而退的道理罢了。
倘若一直争斗,便没有衰老弱化的一天么?谁又斗得过时间?
不过我却知道如何不败的神功。”
莫子枫本是恼怒于他迂腐的书呆子言论,然听到有不败神功,登时又精神焕发的蹲下身来,和颜悦色问道:“不败的神功,那是什么?”
云游淡淡笑道:“无争无斗,我不和人比又如何会败?我不和人争斗又怎么会输呢?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凡所高深的神功皆是无招胜有招,有招必有破绽所在,而无招则无人能制。我自虚无何人能败?是以无争无斗方为不败神功。”
他心念电转,蓦地想到自身之所以每每受到皮肉之伤皆会好的如此之快,除了体质和那《佛缘清心经》之外,恐怕便和自己于这皮囊的心境大有关系。
世人往往太过于执着在意某样东西,反而不得其愿。
而自己越是看得坦然,这肉身反倒越来越形如虚无,不易所伤。
自己无有身之相,又何来有身之伤?
精足不思**,气足不思食,神足不思眠,此三者精气神得能成,脱于皮相所困,或许便是世人所说的得道成仙吧?
莫子枫听罢,忽而哈哈大笑道:“无争无斗为不败神功,以无胜有,以弱胜强,此言在理。”
蓦地只听他语气陡变,厉声喝道:“那便让我这强而有形之功来领教领教你这无争无斗的弱而无形之神功。看看到底孰强孰弱?”
云游万不料这疯子对功夫痴迷于斯,都已言明自己无争无斗弱而虚无,竟还要争个强弱之分。
但见莫子枫右掌倏出,那女童尖叫一声,抱住云游,溪辞惊道:“前辈不要……”
云游本已行动不便,又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毫无征兆。
只听得耳畔风响,一股劲风扫过,刮得他脸皮一动,长发飘飞。
“咔嚓”数声,莫子枫右掌定在云游耳边,其后数尺外的竹子拦腰截断。
云游端坐,笔直了身子,抱着小白马不敢妄动半分。
莫子枫瞥了他一眼,很是得意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果是英雄少年。有我当年三分的桀骜不驯之气。”
溪辞长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吓死我了,你们两个别再伤了,我可没法子治。”
云游心也提到嗓子眼了,听他这样一说,原是要测试一下自己的定力,登时松了一口气。
莫子枫一收掌,坐了下来,向着溪辞盈盈笑道:“小美人到底是关心我多些还是关心这小子多些?”
溪辞一愣,小脸红扑扑的扭向一边,低声道:“前辈……你再这样乱说,我……我可不睬你了。”
莫子枫仰天打个哈哈,叹道:“唉,看来小美人是喜新厌旧了,毕竟还是俊小伙更讨人喜欢。否则在这小子未醒之时怎么唤我为疯子,现在却一直前辈前辈的叫?”
溪辞又羞又急,不敢回头,嗔道:“我……我哪有,你……你就爱胡说。”
莫子枫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柔声细语道:“对对对,我是个爱胡说的小混蛋,溪辞姑娘则是宅心仁厚的仙界圣女。
小混蛋在圣女面前也会心神不宁,乱了分寸,胡说也是难免的。”
溪辞只抿嘴偷笑,不敢接口,生怕他又要说些不伦不类的话来逗自己开心。
云游见二人举止亲昵,想是他们在自己昏睡之时笑谈已久,彼此熟知。
这莫疯子虽是年纪足以为其父,然风姿不减当年,实不比任何少年人逊色。
加之花言巧语的本事,乃是久历情场的老手,于各种姑娘家的心思琢磨门清。
溪辞这样一个连男人面也没见过多少的小姑娘,如何能够抵挡?
云游笑着摇了摇头,看到他们,蓦地想起小仙女清羽灵,想到自己胡子花白时,见了美人依是这样出言轻薄,谈笑风生。
而小仙女也已成了老仙女,怒气冲冲的抓着拐杖追打自己的场景,不由得嘴角上扬,满是幸福的傻笑起来。
不知她身在何处?是否已安然回到了普陀山?兴许正又跪在厅前受教,又或被锁入房中不得自由。
想这捣蛋鬼可要愁坏了她师父三姑,然三姑倒也对她极是偏爱。
兀自傻笑着想了一阵,莫子枫已大口大口的吃起了烤肉。
溪辞缩身在他身旁,认真烤着,送到他的手里。
自己则撕下一小片含在嘴里,小心矜持,俨然是一个大家闺秀。
又扯下一片递到小白马的面前,小白马看了看云游,没有得到默许,摇了摇头。
莫子枫吃得精精有味,望着云游笑道:“肉是好肉,只可惜无酒,略有遗憾。喂,小子,你怎么不吃?发什么呆?”
云游望着二人苦笑道:“余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而今这肉来路不明,多半便是强取豪夺而来,我若同而食之,岂不是默认了你这种盗贼行径,加深了你的罪孽。”
说罢他将小白马抱向一边,似是为人师表的夫子,绝不可有任何不正之风的浸染。
溪辞停下细嚼慢咽,抬眼诧异的望着云游,又望向莫子枫。
莫子枫朗声大笑道:“哈哈哈……刚还夸你有我三分的桀骜之气,却不想你还有七分的腐儒书呆之气。能填饱肚子则矣,还管他什么来路明不明的。”
云游向来不拘小节,于偷盗之事更是浑不在意,此刻竟要在小白马面前做好为人表率,化作一个志士君子,教她什么叫作正德正道,该与不该。
溪辞也有些奇怪的看着云游轻声说:“是啊,幕哥哥,这吃的也是疯……也是前辈寻了许久才找到的。你们多少吃些填填肚子,人都没了,还谈什么道义?”
云游抬头望了望夜空,星月辉映,阵阵清风伴着竹子的清新气息和面吹来,使人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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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叹道:“身和魂,始终是魂更为重要。我们人一直在为身体所奴役,拼命满足的大都是身体。可我们的身体真的需要这么多么?这不都是身体无限膨胀出来的欲望么?欲壑难填,我们的灵魂从来就不需要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
灵魂若是为肉体所使,那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了满足这肉身而折辱自己的灵魂,却是在倒行逆施。”
溪辞和莫子枫听他疯言疯语不断,已不知这疯子之名应该叫谁了。
又听云游问道:“此为何地?离城镇尚有多远?”
听其意,自是要回城,通过正当途径进行购买了。
溪辞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惊道:“你们一直在向北追行,怕是早已出了金兰城,想来快到了鹿城与北夷的边界了。哎呀,可不能再向北走了。”
莫子枫“哼”了一声,不屑道:“怕什么?北面有什么毒虫猛兽么?越是厉害的东西,我越想上去会上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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