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爷子眼眶里也隐有泪水在转动,强忍着没有留下来,轻轻的抚摸着沈浪额头,道:“不是爷爷不要浪儿,浪儿也没有做错什么,浪儿很好,浪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爷爷也舍不得浪儿,只是……只是爷爷能的时间到了……爷爷就要走了……”
“爷爷您要去哪?浪儿跟您一块儿去好么?”沈浪犹自不依地睁着一双泪眼婆娑的大眼睛,满脸期盼的看着爷爷希望他能说句永远和自己不分离的话。
老人深深叹息了一口气,道:“傻孩子,爷爷去的那个地方浪儿不能去的……”
“我不!浪儿就要跟爷爷在一起……”沈浪早已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沈老爷子拍着沈浪肩头轻轻安慰着,一句话也不再说……
沈浪哭得累了,哭得心里头阵阵发苦,搅动着肠胃十分难受,泪水兀自不受控制,不停的往下流……
“浪儿……”老人的嗓子里也已有些哽咽,强打起精神,复又道:“爷爷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你可一定要记着,切切不可忘了!爷爷走后你就去找昨日与你共患难的那个叫做卢用的朋友,让他跟你走,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跟着你古爷爷学本事,你古爷爷啊……本事大着呢……明白了么?爷爷不能教给你的,你古爷爷会慢慢让你们学会的……”
沈浪扑在老人怀里自顾自的哭喊着:“我不要跟古爷爷学,也不要搬过去跟古爷爷住,我要跟着爷爷……”
老人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不管沈浪听不听得下去,最后说了一句:“浪儿……爷爷这里你还没学会的东西,都在……都在菩萨那里……”
沈浪正自哭得伤心,突听“砰砰砰!”几声,外面砸门声突如其来的响起!惊得沈浪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震!猛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刚才与爷爷的对话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境,但那梦境竟然这般真实,脸上泪水兀自未干,香案前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随着带动起来风闪动了几下,照着那小小的泥塑菩萨,屋里空空****从来便只有他孤身一人。
“砰砰砰!”砸门声不停敲打,感觉万分紧急,就差差点拆门了!
还好那只是梦……沈浪伸手用衣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将尚未干透的泪水擦去。起身跑去开门,这么晚了不知道是谁这么着急。
砸门声越来越急躁,像是确有什么急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几乎是被撞开的,分向一边拍在墙上!
只见门外人影一闪就冲了进来,不顾呆立门旁的沈浪,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又跑到里屋找了一遍;人影再一闪,已经冲到了兀自发愣的沈浪跟前,那双手像两道铁箍一样紧紧抓住他肩膀,急切的摇晃几下,焦急的连忙问道:“浪儿!你爷爷呢?!”
沈浪被问得愣住,待看清来人正是古老爷子,结结巴巴没头没脑的回道:“爷…爷爷……爷爷中午就出去了,说是要出远门……让我不用等他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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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古老爷子愤愤的猛一跺脚,二话不说一转身,停也没停,飞也似的扭头而去,只远远甩下一句话:“浪儿在家守好,不许乱跑!”
沈浪怔在那里,心里莫名其妙的竟跟着焦急起来,又一个可怕的念头竟油然而生,复又使劲摇晃了两下脑袋,强自安慰,不会的…不会的……试图就此将这念头打消。
后面的事情他不愿、也不敢去想……
虽然心里还是不断、不停的反复质问自己,爷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就这么怀着无比焦虑的心情,沈浪三天来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不感觉到饿,也不感觉到渴,太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上一会儿,醒来了也不敢出门,生怕自己出去,便见不到爷爷回来……
就这么三天过去了,爷爷还是杳无音讯……
古老爷子这三天里没合过眼,几乎走遍了昆明城里每一处能想到的地方,但也还是一无所获;老人身板虽然硬朗,但三天的搜寻下来,也已让他没有了那招牌一样的爽朗笑声,眼睛里蒙了血丝,不再神采奕奕。
这会儿拉了个凳子怔怔的坐着,对面站着同样满眼血丝的沈浪,一老一小无言相对。
沉默了良久,沈浪嚅嗫犹豫的小心问道:“古爷爷,我爷爷他…他是不是不在了?”说道后面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古老爷子抬头看着对面站的这个孩子,四肢瘦弱,头发蓬松枯黄,小小的身躯也不知承受了多少东西;别的孩子有的他没有,平日里就跟着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在一起两人艰难度日;日子艰难自不必说,但眼前这孩子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只要是能想起这个孩子的每一个画面,这孩子仿佛永远都是笑着的,勇敢的笑着的……
这几天的打击对于眼前这个坚强的孩子来说自然不小,小小的面庞上更多了沉重的疲倦,更加消瘦的身板让他的眼睛看上去也好像显得更大了些。
古老爷子略一沉吟,事情该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的,该面对的必将面对,自己可以为了挚友继续找下去,可眼前的这个孩子呢?这孩子拖得起么?思量之后,轻轻将沈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浪儿,你愿意跟着古爷爷么……我的意思是,你愿意搬过来和古爷爷一起住么?”
沈浪此刻竟然出人意料的平静,看着古老爷子的眼睛,淡淡答道:“愿意,浪儿自小不知道父母是谁,您和爷爷就是我的亲人。爷爷…爷爷那天跟我说过,让我以后就跟着您,跟着您学本事……”
古老爷子闻言略略一顿,问道:“哦,你爷爷已经跟你说了,好…好…那就好……他…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您拍门的那晚上,刚跟我说着话呢,然后就听见您拍门……再然后…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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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爷子眼看着沈浪,他爷爷前脚刚从自己家出来,他后脚就跟着追了出来,以他的脚程,若要追上一个人原本不难,但半路却追丢了沈老爷子的踪影!不过从时间上判断,沈老爷子是万万不可能自己跑回来,而且还对着自己孙子交代这些话的。
孩子说的这些兴趣只是睡梦当中做的一个梦吧,也或许……沈老爷子临行时真的抽空和他交代过……
古老爷子沉住气,继续低声问道:“那你爷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就让我以后跟着您,还让我叫上卢用跟着您学本事……”
“他这么跟你说的?”
沈浪轻轻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不禁问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更古爷爷说……”古老爷子坦然一笑,道:“咱们爷俩有什么不能说的?浪儿你说就是了。”沈浪嗫嚅着将那天早些时候的事情说了一遍,说是看到自己的爷爷身上影影绰绰仿佛有重影一样,爷爷说这是自己眼睛进沙子了,所以才这样……
古老爷子眉头拧得更紧,紧握着双手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复自重重坐下,问道:“你且说给我听听是怎么个透明?你现在看古爷爷我是透明的么?”沈浪抬起头看了看,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古爷爷没有,其实…其实也只有那天这样的,后面便没有了……”
古老爷子低头思索了片刻,语气沉重的说道:“浪儿,其实几个星期前……你爷爷就觉得怕是挨不过这回了,他…他病得很重……只是一直瞒着,没有告诉过你。恐怕就在你那天到他那时起,他的人兴许便已不在这人世了吧……”老人一向爽朗,行事不拘小节,此刻想到相处多年的挚友就此天人两隔,面上也不禁动容。
平复了片刻,方又说道:“浪儿无心,一语道破;你爷爷多年来浸**玄学,擅于此道,相比他已经听进心里去了吧;一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力回天,还能从容反复的这样叮嘱你,可见他的心里有多在乎你、有多疼你、爱你。有些东西纵使你有千般的理由、万般的不舍,到头来谁却又能绕得开?他只怕是不想我们看到他垂死挣扎时的样子,抑或是……抑或是……”忍了两次终于没往下说,转而叮嘱道:“浪儿,你要明白你爷爷的这份心意,不要责怪他不辞而别,知道么?”
沈浪开始就猜到了几分,这会儿从古老爷子嘴里再说出这话来,泪水复又决堤一般奔流而下,哭成个泪人也似。
古老爷子摇头叹息,只能稍作劝慰……
这世间谁又能不死?
万物皆有一死……
死亡也许是一个生命的终结,但绝不会是一个灵魂的结束。沈浪的爷爷已经走了,他甚至跟沈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他这么多年以来对沈浪的言传身教,他所希望沈浪传承和学习的东西,早已在沈浪的身上种下了种子;终有一日,这种子会复又开花结果,再以另外一种方式承载在别人的身上,永远的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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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族的文明和精髓也同样在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身上传承了几千年。也许是通过一座古老的建筑,或许是通过一部让后人难忘的经书典籍,再或者是通过一件匠人潜心创造的精巧艺术品,这许许多多东西互相交织,让我们的心灵更加贴近,让我们的审美更加相同,让后来一代又一代的人们继承着炎黄子孙对于美好、对于未来的无限追求……以人为师、以识为师、以万物为师,放眼环宇之内,也便是唯又华夏子孙,龙的传人,才存有这般伟大的智慧吧!
老人和孩子,本就是站在生命的两个极端;孩子拥有生命的初始,老人拥有岁月凝练而来的智慧;这两者互相凝视着对方,都在眼里羡慕着对方的美好;但两者心中都明白对方存在的缺失和遗憾……如今这遗憾,已令沈浪和自己的爷爷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欢笑相聚在一起;只留下了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令人怀念;再有就是沈老爷子一生为人的精髓和渊博学识的延续和传承。
不几日之后,沈浪这孩子像是突然间就长大了一样,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背在背上,最后回头看了看这从懂事开始便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小小屋子和院落,这里一砖一瓦依然如故,但如今却已物是人非;终于挥手道别,踏上了属于自己的路,属于未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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