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昏暗的老屋里到处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放了一盏油腻黝黑的老油灯,短小的灯芯上闪烁着一点微弱橘黄的火苗,这便是屋里唯一的光源。
这处老宅年久失修,墙皮已经剥离掉落了多处,矮小歪斜的房梁承受了过多的重负似乎已经再难挺直身板。屋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远比屋内更明亮许多,入夜后依旧稍显熙攘的路人和烧烤夜摊上喧嚣的酒令声,让这处老宅看起来更加寂寞,就像是一处已被现代化都市彻底遗忘的角落。
老屋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人低声嘶吼着,他旁边的另外一人双腿盘膝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始终牢牢盯住了他的每一次异动。还有一人显得手脚十分利落,仔细地将屋里屋外每一处地方都搜寻了一遍,哪怕只是一块破碎的瓦片也不曾放过。剩下一人一直站在墙边,一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拄着下巴,紧紧盯着墙壁上一只密闭的铜棺正苦苦思索,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必定十分耗神。
各人顾着各人眼前的事分工合作着,谁也没有半点松懈。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透出了白光,又是一个黑夜即将过去。
哑毛本来一直盯着被铁链绑缚得像是个大粽子的沈浪,此时忽而打破了沉默,问道:“还是没有头绪么?”
白星仍然目不转睛地仔细研究着那个神秘的铜龛没有吭声,只是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直疼痛的脖颈。这东西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固难缠,到现在也还是一无所获。越是如此,也间接说明里面藏着的东西必定也越发重要,否则何须劳神建造这样一个精密的机关来储存?可这东西也着实厉害,竟让出身武侯世家的她也感到束手无策。
这时,无相鬼正好从外面悻悻走了进来,撒手将一些发霉腐坏的书本丢在地上,刚一落地,纸片便震得纷纷散落变成一堆废纸,他摇头道:“里外都仔细找过了,什么发现也没有……只有根脚的墙洞里藏着这几本书册,但也已经完全朽坏了……”百目神君隐退江湖之后存身的这处居所竟会如此简陋破旧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屋里除了那神秘的铜龛有些怪异之外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甚至你能一眼就能将整个屋里的事物都看得个明明白白。万人之上的五色教主隐退之后竟然过着这么清贫的日子……旁人看了或许会有些唏嘘感叹,但无相鬼心里却反而对这位已故的教主感到更加敬佩,一个人隐退便该有个隐退的样子,百目神君并非没有让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能力,只是那样还叫隐退么?即使名义上叫做隐退,但心里却还是没有接受那样的现实。看这四周的情形就能明确知道:百目神君当年必定是身心合一,铁了心要远离那个是非江湖的!都怪自己,非要搞这些事情将他老人家又引了出来……
哑毛道:“要不咱们都坐下休息会儿,等沈浪清醒过来可以问问他本人知道些什么,总比我们在这里瞎忙活的强吧。”
确实,该做的努力都已经做过了,既然还是找不到线索,继续死磕下去也不是办法。
白星是个十分勤快的女人,闻言虽然停下了眼前的思索,但人却没闲下来,找出个破旧的小盆到外面街道上共用的自来水龙头下仔细洗涮了一番,就着清水将自己的头脸也清洗了一遍,整齐地束好了头发,又接了一盆清水,这才转身进了屋来。
将那一盆清水放在地上,对二人道:“你们也洗把脸吧,我出去买些早点回来……”说罢又走了出去。
哑毛就着脸盆先捧了两口清水喝下,一夜苦熬,冰冷清冽的净水下肚,人也清醒了些,转头问无相鬼道:“你喝不喝?”无相鬼摇了摇头,他不仅不喝,也不会真的去盆里洗脸,因为他的真实面目绝对不能轻易让人看到。
哑毛自顾自低下头,在盆里简单洗漱了一番,抬起头来正发现无相鬼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心里顿时觉得别扭,没好气道:“怎么?我还是那么帅,对吧?你说气人不气人!”
无相鬼无奈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也不准备答话就径自走到了屋外,双手环抱着站在天井里,仰头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此人曾经也是五色教中极厉害的人物,如今虽然走到了一起,但却始终没人明白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在哑毛的眼里他依旧是危险的。
看来两人互相都不太对脾气,于是就这么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的各自静静待着,谁也不去主动搭理对方,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最好的办法了。
隔了一会儿,院门吱呀打开,白星手里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走了回来,分递到两人手上。
哑毛接过包子,热乎乎的肉包子,饥肠辘辘两口就吃下去一个。无相鬼却拿着两个包子径自出了院门走了……
哑毛奇道:“他这是要干嘛?”
白星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管他,兴许是往日的心结种得实在太深了些,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的,从不在别人面前进食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洗漱或是休息,就任由他去吧……”
哑毛点了点头,脱口道:“他还是这么见不得人……”嘴上这么说,但无相鬼的奇怪举止他却偏偏能够理解,有些人就是这样,好像永远都无法融入到人群里一样;虽然说每个人都需要一份独处时光去理清自己的内心、舔舐自己的伤痕,但对于无相鬼和哑毛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需求远会比普通人更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吃过早饭,哑毛眼见沈浪犹自双眼圆睁瞪着地面,鼻息依然像狮虎一样不断低沉喷薄着,模样委实怕人,忍不住皱眉头又道:“沈浪这一年来难道都不睡的吗?”
提及沈浪这样的现状,白星心里总忍不住的难受,垂头低声道:“他……他这样便像是正常人睡觉一样了,勉强算是休息吧……”
哪有这样睡觉的?!长此以往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难怪,昨夜朦胧中看上去,沈浪仿佛还算硬朗,但现在借着明亮的天光去看就看得格外分明,其实他的眼眶早已深陷,黑眼圈和灰黄的皮肤更是重得像染料涂上去的一样,整个人都已瘦得有些脱相了……
哑毛越看下去,心情就越发低落……目光落处再无法直面正视沈浪的面容,独自靠在墙根角上生着自己的闷气,不久之后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的光线依然显得昏黄晦暗,从窗户破洞上透入的橘黄色光束里充斥着飞舞不息的灰尘。
无相鬼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依旧独自坐在天井里,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云彩满怀心事。
白星还是站在那纯铜铸就的神龛前埋头苦思,手里已多了一本笔记,不时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地上的沈浪还是那副凶神的模样,让人看了既怕又怜。
自己是来帮忙的却反而最先睡着了,这一觉也睡得真够久的……
哑毛十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挠了挠头,讷讷道:“现在几点了?”
白星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对他也没丝毫责怪,随口回道:“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吧。”
这一觉睡得确实够久也确实够没心没肺的……
哑毛心里更加尴尬,挠着头皮,尬聊道:“沈浪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
不说便罢,这一提,白星心里到反而有些紧张了,皱眉道:“按以往的情形来说,现在应该已经醒了的……但他这次仿佛陷入得格外深……到现在竟还没有一点将醒的征兆……”
沈浪今天的表现确实是十分异常的,不知怎地,竟像是完全深陷沉沦了一般,身上的兽性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自身的意志也没有一点挣扎复苏的苗头。这一年来的努力似乎一夜又回到了从前,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点好转仿佛又石沉大海一样……
“或许是什么东西牵引了他魂根里的兽性,反过来压制了他自己的心性……这样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危险……”无相鬼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脸忧心忡忡,续又道:“这纯铜神龛里的东西若是对他有益到也罢了,但既然到了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事,我建议还是尽早离开这里的好,这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他,再这样下去肯定是很难再醒过来了,再呆下去恐怕也是有害无益。”
白星点头同意,到现在为止,面对那神秘的纯铜神龛也依旧是一筹莫展。此物虽然神秘,但却不是眼前就必须打开的,急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照顾好沈浪要紧。
两人齐齐看向哑毛,他是沈浪最好的兄弟,事关沈浪去留利弊这样的事情,其实他最有发言权。哑毛其实对这事情一知半解,也没有别的想法,总之听他两人的肯定没错就是了,于是跟着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现在街道上的行人还很多,要转移沈浪也不能现在进行,于是他们只有继续等待,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沈浪安全隐匿地转移出去,暂且去古老爷子那处宅院里安身些时日。
人在清醒的时候等待,远比在熟睡中时要难熬得多。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慢,然而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四个大活人都在这里竟还是让人感觉出死气沉沉的难受。
天色终于一点一点暗了下来,街道上行人的喧闹声也逐渐小了下去,偏是有几个醉汉还赖坐在巷子口的烧烤摊上大声喝酒划拳不愿离去,而那里又恰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那几个醉汉唠叨重复的话实在已经把哑毛听得厌烦了,他豁然起身便要出去。
白星忙问道:“你干嘛去?!”
哑毛转头狞笑道:“去打发几只醉猫,很快就回来。”
白星马上阻止道:“不行!这样做法只会让我们看起来更惹眼而已!最好再老老实实等一等……”
不等哑毛说话,无相鬼从鼻腔里轻蔑地斥了一句:“莽夫!”径自架起沈浪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在极不配合的沈浪脸上鼓捣了片刻,转身道:“现在可以了,走吧。”片刻间竟帮不断挣扎扭动的沈浪换了一副面孔,细看虽然稍显粗糙但已不再那般凶兽一般看上去吓人,此人易容术之高明纯熟,只怕当今已不作第二人想。
白星其实也早已有些等不及了,忙拿过一件外套替沈浪包裹在外面,遮盖住了那些重重缠绕铁链。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终于还是抽出那方黝黑的撼龙尺,隔着两层衣物挨紧沈浪的身子将他们绑缚在一起。
此时沈浪突然十分难受地一阵颤抖,龇着牙无声哀嚎了片刻,才又慢慢平静下来。
哑毛满脸疑惑看着白星,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星目中含泪转过头去,道:“他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惧怕这撼龙尺,每次挨近了就像是受刑一般痛苦挣扎……但…但若有这撼龙尺贴身放着,便能让他在痛苦之后稍有片刻的平静……别说了,趁着现在快走吧……”
哑毛和无相鬼一人一边扶起沈浪的身子,小心往外走去。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皎洁的月光照得地上一片雪白。他们慢慢挪到了残破的天井里,白星正上前去打开了院门,就在三人正要举步出去的时候,耳听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响动之声,跟着“呛啷”一声!黑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
三人一呆!这是怎么回事?!
白星率先返回去查看,隔着破洞的窗户往屋里只看了一眼便即快速奔了回来,连日来紧张脆弱的神经让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更加异常惊愕,低呼道:“先别走!那…那神龛竟又自己打开了!”
哑毛和无相鬼听了这话尽皆愣住,这莫不是真的着了魔见了鬼吗?那各种办法都想尽了也打不开的神龛竟然会自己又开了?难道是有人躲在暗处操控捣鬼不成?!
无相鬼顿时戒备起来!放下了沈浪,返身就去查探!只见他纵身轻轻跃起,左手搭住梁柱一端一掠,顺着屋檐一侧宛如一只硕大的壁虎一样蜿蜒攀爬了上去,立在屋顶前后巡视了一遍,见无异状,又一个翻身直接从屋顶上跃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哑毛看了,心里暗暗称赞,此人果然身手了得,临敌更是老练,远不是一般江湖客能比得了的。还好此人现在与沈浪和自己站在一边,若是为敌,恐怕还是要栽在此人手中!
无相鬼落在屋门前面,反手拔出一把尖锐的长锥持在手上,翻身一脚踹开了房门,一个健步蹿了进去,身子着地一滚,再站起身时手中无常锥已横在了前面戒备!双眼在黑暗里闪烁着光亮,快速将屋内环境扫了一遍——除了那神龛又打开之外,其他看来却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白星在后面也跟了进去,两人合力又仔细查探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其他异状,这才招呼哑毛和沈浪回到屋里!
点亮先前那盏昏黄的油灯,凑在神龛前面仔细去看,除了开合的地方因为摩擦露出了一些原本黄亮的铜质外,那神龛与先前并无什么不同。
这次再不敢贸然动手,仔细观瞧,只见神龛当中供奉了一尊泥塑的神佛,矮小而丑陋、歪歪斜斜立在当中。白星仔细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这究竟是供的哪路菩萨!无相鬼靠近端详了一番,也自摇摇头退在了一边,这就怪了,二人见多识广,若连他两都分辨不出来这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佛,那这矮小丑陋的泥偶看似简单可也就变得不简单了!
哑毛站在一旁静静候着,白星和无相鬼反复将那铜龛看了又看,只觉得这当中立着的这尊泥塑造像一定便是此中关键,只是依然找不到头绪如何才能将它安然取出,万一这再稍微一碰,那神龛的机括又再次启动自己关上了呢?!却又如何是好?
从进来到现在,这神龛是怎么合上的?又是怎么自己开启的?他们究竟触发了什么机关?一切全然都是未知数!
现今又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的铜龛究竟是机会还是陷阱?三人又一次沉默了……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矛盾而奇妙,闭合的时候发愁怎么将它开启,打开之后却又开始犯愁究竟该如何行动……翻来覆去,最为难的那点事全都在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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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铜铸造的神龛可毫不在乎别人心里的想法,反正只要你们敢越雷池半步,它就能再次闭合起来给你们看看!至于如何才能再度开启,这事恐怕只有它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