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雇佣兵岩温勒留下的简易地图,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囚禁各门派重要人物的所在。
还隔得老远就已经传来一股浓烈的便溺气味,弥漫在不通风的地下甬道里甚至有些刺眼。
段红裳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好臭......”
白星却道:“这味道虽然难闻,但却是个好兆头,至少说明里面的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沈浪指着地图上的标示:“岩温勒给我们画的目标好像还没到,应该是更底下的最后一个牢房。”
哑毛反问道:“那现在是先这些人救人还是去最底下的牢房里看看再说?”
白星道:“应该先去最里端的牢房,外面这些人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三人熄灭了手中的灯火,避免引起四周牢房内不必要的**,摸着黑,一点一点继续前行。
周围的气味越发浓烈,不时伴有几声痛苦无力的哀嚎从周围的门户中传来。
白星贴在一扇铁门的缝隙上,往里瞧了瞧,黑暗中隐约可见缓缓蠕动的身影,里面关押的人果然都还活着。
境况虽然凄凉,还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也说明他们之前的猜想是正确的。
快接近甬道尽头那间牢房时,沈浪忽然低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却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哑毛不屑道:“少来这套......你对这地下牢房熟悉?!鬼扯什么呢......”
沈浪摇头道:“不是,我总觉得牢房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断渗出来......”
这话真的很难理解,感觉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会真的从某处渗漏出来?
哑毛懒得理他,也没有还嘴。
没过多久,已经能清晰看到一扇厚重的密不透风的铁门屹立在坚硬的石壁上,比刚才见到的都要大上厚上几分。
伸手在斑驳陆离的锈迹摸了一把,沈浪有些犯愁,道:“这么厚的铁门不借助工具恐怕是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白星抬手晃了晃,手里竟已多出一串沉重的钥匙,笑道:“这串东西就挂在门边,这些人好像根本就没想过会有人进到这里。”
哑毛嗤了一声:“这囚牢深藏地下,鬼才会愿意来这里......”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自己这边的人也给骂进去了,又连忙呸了几声。
沈浪在门前试了试,手里一用劲,“咔”锁孔里传出一声响,跟着,那厚重的铁门便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然后在众人浑身都听得酥麻的状况下被缓缓打开了。
四人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全神戒备着,八只眼睛齐齐盯着里面。
门开了,里面黑洞洞,空****......
没有动静,也没有事情发生,甚至感觉不到里面有一点生物存在的气息......
哑毛不由得皱眉骂道:“妈的!八成被那姓岩的雇佣兵给骗了!里面连个鬼影也没有!”
沈浪心情也不好,低声骂了回去:“哑毛,你他妈不是最害怕那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吗?张口一个鬼影,闭口一个鬼影......生怕自己遇不到还是怎么的?”
哑毛马上不服回呛道:“瞎子!扑了个空,可也别拿我撒气啊!你自己也看见了,里面有什么?有个鬼影还是鬼屁......”正说着话,突然浑身一抖,连汗毛也顿时惊觉起来!兀自转头看向那空空****的石室,怔怔道:“等等......不对,你们听......”
段红裳被他一句话吓得脸色刷白,仔细侧耳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见,愤恨之下重重捶了哑毛一拳,骂道:“你是故意来吓唬姐姐我吗!”
哑毛却一脸认真,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别说话......真的有动静,你们仔细听......”
众人屏住了呼吸,跟着他的指引再次去听,恍惚中好像确实传来几声非常细微的声响,像是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并且没有什么规律。
当众人还在疑惑时,哑毛突然大步走进了石室,将自己的脸贴在一面石壁上,又听了一会儿,转头道:“声音好像是从里面传来的......”
白星拄着香腮仔细观察着那面石壁,不注意看还确实难以发现其中的端倪,说道:“这石壁上有机关,后面可能藏有密室......”
听了这话哑毛不由得更是得意,笑道:“怎么样?小爷厉害吧?这都能被我发现!嘿嘿......藏得越深就越说明里面有鬼!”
沈浪撇着嘴,不怀好意笑道:“是厉害,夹条尾巴在屁股后面就能堪比军犬......”
段红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哑毛涨红了脸,嘶哑道:“你小子那嘴里真真也是吐不出象牙来......呸~小爷就没指望你能说句好听的话......”
这兄弟两打打闹闹习惯了,互损就是他们表达日常情感缓解紧张情绪的一种做法,所以现场没人会真的去阻止他们这样继续下去。
白星伏在石壁上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找到了机关开启的方法,手指连动,石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门户,无声无息的滑开在一边。
同时一丝光线也从门户里面透了出来。
段红裳站在最外面,匆匆向密室里瞥了一眼,忍不住一声惊呼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里面那番景象,实在是太惨了......
密室非常狭小,墙壁上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火。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连接着各种半透明的输液软管,还有若干条小指粗细的坚固铁链,这些东西全都连接着一个人,一个蓬头垢面,面色煞白的人。
灰白色的长发,凌乱的遮盖在他的面孔上,一只独眼藏在乱发之中若隐若现。
这人他们果然是认识的,他们现在真的见到鬼了——不是真的鬼,是五色教四鬼之一白发鬼!
此人当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暴戾凶狠历来是他行事的标榜,如今却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斗方地牢里。
更凄惨的是,这人的双手和双腿已经没了,不是被折断的那种,显然是被非常沉重的利刃齐根斩断的,这或许也是那人屠干的好事,白发鬼的手脚或许也成为了那白花花人形怪物口中的食粮。
浑身上下数不尽的伤口,鲜血已然再也流不出半滴,腐肉里的蛆虫进进出出不断啃噬着他残存的皮肉。
尽管受尽这百般酷刑和折磨,但白发鬼的人竟然还活着,这才是最凄惨最痛苦的事......
每一次蛆虫用口器啃噬他的血肉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得到,这才是最可怕最恶心的折磨......
是什么样深仇大恨,可以把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四肢断裂处,肿胀并开始腐烂的皮肉以及脓液混合着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粘痂,封住了伤口,不时发出阵阵催人欲呕的恶臭。
白星看着石壁上挂满的大大小小的吊瓶,有的早已滴尽,随意丢靠在一边,根本没人会来收拾,有的吊瓶里还有不知名的药液,正是这样源源不断的灌输才让白发鬼暂时还活着。
与其说是活着,真的还不如死了......
白发鬼是沈浪他们初次踏入江湖时遇到的第一个敌人,那时候的他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好像第一次见面沈浪就让他丢了一只眼睛,从那以后,围绕着白发鬼身上就再没有好事发生过......
抛开这些不谈,沈浪和哑毛的表情都已变得很不自然,白发鬼的现状真的太惨了,连死亡这种解脱都渴求不到。对方一定非常恨他,不然怎会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去对付他。
哑毛扯着嘶哑的喉咙低声问道:“他死了么?”
白星摇摇头:“没有......吊瓶里的药液还在滴落,就说明他还有脉搏......”
白发鬼和沈浪他们原本没有什么感情,但见了这场景,众人心中同样生出了悲悯和同情。
沈浪沉声道:“虽然还没死,但实在比死了更痛苦......白发鬼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这伤势得实在太重、太久......全靠那些药物吊着最后一口气,针头一拔,世上就再没这个人了......”
哑毛道:“这样的人,无论身上藏着多少秘密也不可能开口说出来......害他的那些人又何必那么紧张......不如我们干脆点,现在就给他个痛快,早点解脱去吧......”
被削成人棍的白发鬼的生命,其实早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走到了尽头,之所以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全因那些药物吊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白发鬼一直陷入重度昏迷,根本没有半点意识......更不可能泄密......
即便沈浪他们现在还有办法让白发鬼开口,但说实话,沈浪他们根本不可能再狠心做下那样的事,如果做得出来,他们也就不是他们自己。
哑毛催促道:“怎么办?”
沈浪答道:“还能怎么办?就按你说得,咱们送他最后一程吧......”
费劲千辛万苦,跑到地下工事最深处,到头来就是为了替白发鬼送终,不管怎么说,遇上了就是遇上了,谈不上什么亏欠,至少他们内心不会因此而一直愧疚下去......
哑毛从来不怕脏也不怕累,拉扯中将铁链一一解开,回头对沈浪道:“瞎子,搭把手,咱们把他的身体放下来,别竖着了......那样死了还在受罪......”
沈浪欣然上前,两人合力,很快便动手将白发鬼从那重重铁链和无数的针头要管中清理出来。
白发鬼身上散着难以形容的浓烈恶臭,沈浪他们丝毫没有在意,在这斗室之中找了一块平坦舒适一些的地面,再用白发鬼自己那件丢落在一边的带着五色补丁的灰色大袍将他残缺的身子仔细裹好,这才轻轻放下,这样做可能会让他觉得稍微暖和一些吧......
段红裳扶着白星的肩膀,一直默默站在墙边,眼里看着沈浪和哑毛两人不停行动,自己眶里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滑落,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容易伤感的。
四周石壁坚硬无比,不可能挖坑把白发鬼埋了,更何况他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迟迟没有咽下,不知还在等待什么、挣扎什么......
沈浪拍拍手里的灰尘,黯然道:“就这样吧......这间密室就是他的棺椁,整个地下工事以后就是他的坟墓......”
哑毛却道:“等等,我再找个木条之类的东西,给他也写块墓碑竖起来,这样到了下面好歹也算有名有姓......不至于备受欺负......”转头看向地上萎缩矮小的白发鬼,感叹道:“老鬼,你生前也没少害我们,我们这样做可算是够对得起你了......一会儿自己安心上路去吧......”说着点燃一支香烟竖着放在了地上,众人准备离开。
地上的白发鬼突然一阵剧烈抖动,看来十分痛苦,那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一只独眼睁得浑圆,干裂的嘴唇里冒出一连串含糊嘶哑的话语,不停呼唤着:“娘...娘......你抱抱我......娘......我好冷......娘......”
白星眼里也有同情的泪花,默默对众人说了一句:“这是回光返照......”
一个将死之人,停留在这世上最后一刻时往往会出现回光返照,那是一个人想对这世界最后说出的话......
白发鬼的回光返照仿佛回到了他小时候,还懵懂天真的时候,他的嘴里一遍又一遍,不断呼唤着自己的母亲,是那么真挚,又是那么可怜的期盼着......
白星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下,母性本能,听着这样的呼喊简直就像煎熬一样。
段红裳移动了脚步,轻轻来到白发鬼身旁,摒弃了之前心里对他的一切厌恶和惧怕,竟将地上被包裹得恰似婴儿般的白发鬼轻轻扶了起来,轻轻靠在自己的怀里,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温柔,轻轻抚慰着、拍着他的身体,用他所熟悉的方言和语调轻声安慰道:“不用怕......不用怕......娘在这里......娘来了......娘抱着你......”
她当然不可能是白发鬼的母亲,但若这样做能够让白发鬼的最后一程走得更安详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众人停下所有的动作,注视着段红裳,注视着她怀中那个既可怜又幸福的“孩童”......
白发鬼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种与他丑陋残缺的肢体完全不符的笑容,童真般的笑。
他的肉体已经支离破碎,但灵魂却在这一刻感到无比解脱,而他的生命也即将消逝......
白发鬼突然眨着一只眼睛,天真的向段红裳问道:“娘,爹去哪了......我好久没有见到爹了......我想他了......我知道娘也想爹了......”
段红裳强忍着泪水不至于崩溃,苦笑道:“傻孩子......爹很快就回来了......安心睡吧...睡吧......”
白发鬼与无相鬼他们不同,他自幼出生在五色教,他的母亲原本是五色教的圣女,却只因爱上了教派之外的人,所以从白发鬼出生开始,他和他的母亲便饱受教众的各种欺辱。
他们生存的境况一度不堪得几乎无法再继续活下去,但他们还是坚持过来了。
直到后来,他认识了沈天行,再后来上位,竟当上了五色教的教主,一改教内很多陈腐的条规,自此白发鬼母子二人才渐渐扬眉吐气,不久之后,白发鬼更得到重用,成为了教中长老,五色教四鬼之一!
可惜那时候,他的母亲早已不在人间......
在回光返照的作用下,弥留的这短短几分钟仿佛让白发鬼又回到了童年,想起了那些所有美好欢乐的过往,突然抬头看着沈浪,更加满心欢喜地叫道:“大哥......你来了......我...我好高兴再见到你......”神情突然又变得慌乱,着急道:“不...不......不能再叫你大哥了......你已是教主,我...我要给你行礼......”挣扎着早已空空如也被断去的四肢,扭动着身躯,尽力想要俯身跪拜,那当然无法做到。
<!--PAGE 5-->
白发鬼有些焦急,急切对段红裳道:“娘,娘!快扶我起来,这是咱们的教主,也是我的好大哥......以后咱们有了教主大哥也就有了希望......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沈浪顿时明白,恍惚中白发鬼竟把自己当做了沈天行,更不忍见他这个样子挣扎,忙上前扶住了,轻声道:“不用起来了,你好好躺着......这样就好,挺好......”说着也忍不住有些哽咽。
白发鬼却执意挣扎着:“不行,不行......大哥进了无量山,通过了天选,你现在是五色教的教主,我得给你行礼......”
沈浪坚定扶住他的身子,色道:“我让你躺着就是躺着,教主的话你也不听?”
白发鬼这才停下,不禁嘿嘿一笑,满眼尽是感激与期待不断看着沈浪,道:“好大哥,你的话要听,教主的话当然要听......好了,大哥当了教主,以后就好了......再没人敢叫我野种,也再没人敢欺负我娘了......大哥...大哥......”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整个身子都跟着不住颤抖,挣扎续道:“大哥,我娘说过,我其实不是野种,这是我和我娘的秘密!我...我只告诉大哥你一人......我...我爹是仙人......那天他还来看过我的......他站在山头的松枝上,迎着阳光,像仙人一样落在我的面前......这事我谁也没说......大哥......你相信我......我爹真的是仙人......你相信我......娘,你快告诉我大哥,我爹其实仙人,这是真的,对么......”
白发鬼的话越来越离谱,眼神也越来越涣散,满脑子却是止不住的越来越兴奋,眼前尽是他的种种记忆,口中白沫横飞,接下来的话更难分辨清楚。
众人静静听着,谁也不忍去打断一个人在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番话。
沈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能借这个机会问出是谁将他害成这样或许更好一些......
接连呼唤了几声,白发鬼的意识终于有了些反应:“大哥...你叫我......怎...怎么......”
沈浪非常郑重,大声问道:“大哥问你,是谁将你害成现在这样?”
白发鬼一愣,突然从美好的童年记忆中醒来,顿时痛苦流涕,心中道不尽的酸楚和悔恨,嘶喊道:“大哥!大哥,你要替我报仇!报仇啊......娘......你也要替我报仇啊......我好痛......好恨呐......”
沈浪生怕他急火攻心现在就真的走了,用力把持住他的身子,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复又大声问道:“告诉我!是谁?!是谁将你害成这副模样?!”
<!--PAGE 6-->
白发鬼伤心恸哭,再三追问下终于开口道:“是...是我那徒弟!是我那徒弟将外人带进了无量山!是我那徒弟将我手脚砍断囚禁在这里!好毒!他好毒!我好恨!好恨呐......”
肖啸——白发鬼这一生只有过这一个徒弟!
没想到孤山一役之后他竟然还活着!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会对自己的师傅下这样的毒手!
回想起来,哑毛在甬道中撞见了杨慎和另外一个神秘人,那人装有一只铁掌,或许就是肖啸!
没想到肖啸和杨慎竟然走到了一起!
他们又躲在暗处谋划着什么样恶毒的阴谋?!
沈浪抓住白发鬼用力摇晃,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什么人知道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白发鬼在陷入昏迷的边缘挣扎着,艰难张开了眼睛,这回却看得真切,认出眼前站着的是沈浪。抬头看了看,自己正躺在段红裳的怀里,情绪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终究还是将过往的一切恩怨全都放下了,带着最后一丝欣慰的笑容默默看向沈浪,缓缓道:“谢谢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无相...无相......也已被擒......还有柳...青衣......一定要赶在那孽徒...孽徒......到达天选圣坛之前......救出他们......”
这确实是一个大消息,而且并不是好消息......
难怪大理段家会中途反水没有赶来邀月楼增援,想必段承恩已经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问候,以柳青衣作为要挟,段家双雄想必是无法挣脱这圈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