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难道不知道,我这里白天来的是普通人,晚上来的,是体面人么?”
关上门后,杜妈妈拉着薛富贵坐下,给他倒上茶,像是完全没看到门边的司马沉沉一样。
“现在是永夜,哪里还分什么白天夜晚!我看,杜妈妈你是老糊涂喽!”
薛富贵笑了笑,没碰杯中的茶,反而是拿起茶壶猛吸一大口,随后目光移向窗外,似乎也没觉得门边还站了一个人。
杜妈妈同样看向窗外,似笑非笑地说:
“以前的确不分白天夜晚,可现在不同啦。没听外面传吗,地尊大人即将降临京城,他将给凡尘带来光明。”
“呵呵,光明有什么用?等太阳一出来,人都要死完了。咱们呀,也早些逃到地下去吧,那里才是真正的永夜。”
“哦~这么说,你家夫人……还有那什么圣使大人要上来,是真的喽?”
“咳咳,可不是嘛,就是明天的事。”
薛富贵压低声音,“要不然……我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好好的家里不待,大老远的跑这里来遭这最后一次罪!”
趁他们说话的时候,司马沉沉走到他们跟前,大喇喇地坐下,拨开脸上的几张避退符,将薛富贵没动的茶杯移到自己面前,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听他们两个聊天,全程没发出半点声音。
稍稍安静一会,薛富贵伸了个懒腰,问:
“魏大家、颜大家她们在不?唤她们过来唱个曲儿呗!”
“哎哟,薛公子什么时候也喜欢这清倌儿的东西了?最后一次来这里遭罪,不整点放浪的?”
“呃……这不是她俩最近红火嘛。先听曲儿再睡觉,会更加……嘿嘿……”
“你也知道她们最近红火呀!昨天就被借去晋北王府,给咱们的圣女娘娘演习圣曲去啦!”
杜妈妈打了个哈欠,喝完杯中茶,嘴角微微抽搐地看了眼被薛富贵“污染”过的茶壶。
“别说两位大家了,这会不止她们,就是你那老相好花姑娘,现在也不得空。
薛公子啊,打哪儿来赶紧回哪儿去吧,陪陪家人睡睡觉。不比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强一千倍一万倍?”
薛富贵讷讷半天,索性起来长长哀嚎一声:
“天不遂人愿啊!杜妈妈说得是,还是自己家里待的舒服,走了走了,回家!”
说完,薛富贵拿着茶壶,一把撕下司马沉沉脸上的避退符贴在自己额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准备出去,只听司马沉沉开口道:
“我这儿有酒,喝了便好睡觉,两位,回来再坐会儿?”
薛富贵回头欲言又止,杜妈妈赶紧推搡着他出去,用一种凄清无比的腔调,在廊道上唱道: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司马沉沉刚解下酒葫芦,听到歌声后轻叹一声,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写下“司马沉沉到此一游”,随后翻窗离去。
来到洛水浮桥边,看着桥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司马沉沉恍惚一阵,饮了口酒,将酒葫芦重新挂回到腰间,轻按两下。
正准备上到桥头,忽看到桥边摆了个算命摊,摊后坐着个黑眉白须的老和尚,司马沉沉心头微震,便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
“非……”
不等司马沉沉话说完,老和尚闭眼问道:
“算命还是求卦?”
“你这……算命准么?”
“时准时不准。”
“什么时候准?”
老和尚睁开眼,冷笑两声,“死人还算什么命?赶紧走远点,别浪费老夫时间!”
司马沉沉也不介意,蹲身下去,随意抽了根命签丢给他,“大师,死人给死人算命,还是可以试试的。”
说罢,司马沉沉潇洒地跃上桥面,挤进人群不见了。
老和尚怔了半天,慌忙点上油灯,照着命签上的批语念了一遍,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伫立良久。直到流下两行血泪,老和尚赶紧收了摊,匆匆往白马寺而去。
走到一半,感觉腰间一震,司马沉沉浑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
等到了桥尾,发现周围空空如也,他才停下脚步,在同样空空如也的腰间轻轻一按。
“咻”地一声,酒葫芦连带着一只黑影一起,倏忽间又回到了自己身前。
“你……你小子竟敢戏弄我?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孙赖子,我可不想在你脑袋上再戳个洞,死都死了,做鬼也不好好做,你这是要上天?”
说完,司马沉沉笑眯眯地亮出自己那金黄发亮的右手小指,孙赖子尖啸一声,赶紧放开酒葫芦,捂着脑袋仓惶消失在了黑夜里。
收好葫芦,往前看时,司马沉沉这才注意到,京城北边是完完全全的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与仅仅一水之隔、灯火辉煌的城南相比,犹如地狱和天堂一样。
与此同时,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之所以空无一人,是因为刚才那些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从南边过来临近桥尾时,都无一例外地消散了。
“怎么感觉……这桥好像成了奈何桥呢!”
喃喃几声,回想起刚才秦楼杜妈妈和薛富贵的话,望着前面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滔天邪气,司马沉沉没由来地生出一丝退意。
“我过桥去做什么?”
“那里……莫非还有人吗?”
“即便有人,又与我何干?”
“可是……若不去,我又为何要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