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夏的情绪很不稳定。
怀着六个月身子,天底下任哪位妇人的情绪也稳定不了。
姆母陪着她一宿未睡,已是被她吓坏了。
昨夜膳喜殿,只坐不一会阿依夏就推脱身子不适,请旨回了屋。不久,萧鸿辰就到披香殿来看她……
未料她竟然不哭也不闹,不言也不语,目不斜视的看着萧洪辰稳稳坐了半个时辰。
待得萧鸿辰亦觉得无趣,起身要走之际,她方才开口,只一句话就让景帝摔了杯子……
“你,就是要这样做。就是不想让我见他的,对吧。”
这一番话里的你我他,凡听者皆吓得面色惨白,披香殿顿就跪倒一片太监宫女,个个以额触地浑身抖得筛糠一般,殿里除了杯盏落地好似炸响的惊雷,再无其他响动之声。
景帝萧洪辰愤尔拂袖去,许久披香殿里都静得如同荒庙一般。
便就落了一夜的雪。
她就看了一夜的雪。
她若是同往常似得摔了东西砸了物件,又哭又嚎闹腾的将这披香殿都拆了,姆母亦无所忧。偏她就静得如泥胎雕像一般,姆母才真的着了慌。
伺候着她用了早膳,看着她细细的吃慢慢的嚼,姆母便就劝道,“公主,不能闷在心里,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她却仅是淡淡的笑了笑,“都是男人们的事儿,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
上午的院子里,寂静无声。
均是一夜未睡,殿里的太监宫女抽空都各自找地儿眯盹一会,佘姆母也确是老了,倚着椅背便就睡着了。
只裹一件红狐轻裘,阿依夏来在院中。
天依旧是铅青色,雪时下时不下的。
她不觉得冷。
自石桌上捧起一把雪,她试了试雪的温度,凉凉的,好舒服。
她怎么就记得从前在北狄,那雪就冷得渗人呢?
看着雪便就在她手里,慢慢的化成了水,顺着指缝漫去了手背处……
他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么?
他若是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又得吓成什么样?
阿依夏想着,便就轻轻一笑。
怎么就能想的到,她来到了这大夏的京城,却就在这里怀上了他的孩子呢……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怀了这个孩子,她心里便觉得稳稳的,很踏实。
她感觉得到,她的性子慢慢的变了好多。像是这沉甸甸的肚子,她的心,也终于能沉了下来了。以往她做过的那些事,使的那些性子,现在看都觉得很可笑的。
自盖着积雪的石桌旁来在廊柱旁,她抬首看看檐顶上那个鸟巢还在不在的。
余光中,似从墙头飞过个什么东西……
她便是一怔。
尚来不及躲,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她扭头就看到身旁的柱子上竟插着一支雕翎箭!
却并无十分的惊慌,她却当即便心下一寒。
于弓于箭,她自小便就是见惯的,她亦有一手不俗的箭法,是以吓得捂着心口,失声尖叫这类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下意识的拿手托住已然出怀的腹部,她转身欲走……却又皱了皱眉,她看到那一支箭的箭尾到此时尤在晃啊晃的……
她拿手一摘,却就将箭拿在了手里,插不多深显然并无什么力道。
迟疑了那么一瞬,方一抬步,便看到墙头处探出一个人影,似年岁不大,却也一眼就望见了她……
那人立时就吓得缩身退了回去……
阿依夏眼力极强,北狄人却也没有眼力差的,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谁,却是昨夜见过一面的五皇子萧子峻。
看他此时这番作态,显然是玩耍间误射了这一箭,想要寻回去,她便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却突然便面色一冷,五皇子的母亲是懿贵妃,皇后严宝珍被打入冷宫之后据说已经疯了,如今后宫一应事务皆由懿贵妃打理。那么……他为何会出现在披香殿外,乘她独在院中便误射了这一箭?
竟会这么巧的?
看的,听的多了,不过只在宫中短短一年,阿依夏早就清楚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之地都有发生过哪些龌龊的事端。
自打她有了身孕,便始终提着十二分的小心……
思忖着,向殿门前挪着步,她回头就看到院门挤出个缝,一个半大的小子紧紧低垂着脑袋,蹭进了门里来。
偷摸着望她一眼,想退回去,似又鼓着莫大的勇气,站在原地。
他不能走,因为他看到那支箭在她的手上。
他知道自己闯祸了。
他听母亲说过,披香殿这位阿依夏公主虽然至今没有位份,却是在父皇的心尖上……听闻她与那位早就故去的素伦良娣长的很像的……
他这手一松,却一箭射入了披香殿……她如今怀着宝宝,万一惊着吓着……
萧子峻不敢想,如若这要让父皇知道了……立规矩事小,要惹得父皇火起,他定是要倒大霉的。
……
雪将停歇了不大时候,满院皆白。
左近的园圃中原本种了些什么,已是被雪压的严严实实看不到的,此时恰如砌玉堆银一般。
披香殿俨然化为黑檐白瓦,紫檀廊柱间四盏红灯已是将熄了,犹在散播出昏黄的灯影。
那个人就伫立在院中,檐下,裹着火红的貂裘不着冠也不束发,一缕一缕的辫发结的细细密密,垂在她的肩头,她正冲他招着手……
“小将军,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将军……
萧子峻下意识的打量自己,依旧是那一身浆洗挺括的宝蓝色箭服,系着同色八宝宽带,领口袖口都扎的很紧……他心下不由得一松。
“公主殿下……我……”
“可是在找这个么?”她晃了晃手中的那支箭。
他不便盯着她看,左右瞅一眼却也并无旁人,院子里空****的,那双千层底的洒银皂靴便就踏在雪上,他匆匆快步来在她的近前……
到了近处,他方看到她的腰身圆滚滚的,那蓬软的貂裘却都掩不住。看到她那比雪还要白皙的皓腕,那明眉善眸间的鼻梁竟是那般高挑……不由得心下一热,他怎能做那藏头掩尾的小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