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他们一同嚼过干粮,草垛子里,他们一起共饮一壶酒。
这些,皆是他的生死兄弟。
终就到了此刻,他们一同到了这天下的皇城重地!
只这一眼。
不知是由谁开始,继而十人,百人,千人,似风过麦田般,他们单膝跪地,山呼吾皇万岁!
……
金銮殿内一派朱紫之色。
此间站立,皆是朝中重臣。
殿外的盔明甲亮他们见到的,殿外的山呼海啸之声,他们听到的。
然而,苏赫阻了侍卫门前唱喝,只一步踏进殿内。
殿内静寂竟似荒庙。
他的脚步声起。
只闻前排幽然传出一声,“谁人姗姗来迟,殿内行走?”
苏赫脚步未停,抬首望去,发问者,礼部左侍郎田贺。
再进几步,左班首转出刑部尚书梁光正,“未知晋王殿下,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苏赫不答,继续前行。
献王萧逸在众臣之前,冲苏赫展颜笑道,“京中大臣们都在等晋王自摘星楼接回父皇。却不知父皇,今何在?”
苏赫步履已至阶下。
他撩动黑氅,缓缓转身,从左至右,将班首的文臣武将一一扫过。
他轻笑道,“堂堂大夏天朝,文武汇聚此殿中,至此,只有这三问?”
殿内,人皆无声。
忽而殿内暴起一声厉喝,“敢问晋王殿下!殿外甲兵林立,晋王是要效仿那董仲懿,拥兵自重,以压群臣乎?”
苏赫只冲那人呵呵一笑,“钱都督,这么多大学士今日在列,你就省省吧。即便我一个狄蛮之辈也都知道的,董太师,不过朝纲专断,另立新君而已。”
苏赫也不再看他,而是反身直往那阶上去,“我则大不同。”
言语间,他便向居中那张华美厚重的龙椅径直坐倒。
如何不同,此时已不言而喻。
又如何?!
无人相阻,又有谁人敢阻他!
苏赫坐下的那一刻,康佑福尖声高呼,“叩拜天子!”
其声萦绕回**于殿宇廊柱间,余音渺渺于藻井之下。
然而,殿内群臣,除却新晋位列金銮的近卫军薛丁山、秦峻诸将之外,再无一人下拜。
康佑福顿时气机鼓动,便要再喝一声……
苏赫却冲他摆手示意,随即朗声大笑!
“有句话说的实在是再应景不过!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永远就是别人!”他挥手于座前阶下,“如何,诸位大夏的架海紫金梁,擎天博玉柱们,尔等此刻觉得尴尬乎?”
裕亲王萧仲康眼观鼻,鼻观心,又如禅定一般。
献王萧逸,帕巾捂在嘴边连连轻咳。
枢部齐甄,齐尚书与右侍郎薛世祥对视一眼,双双冷笑。
袁承焕始终低首不语,实则手心手背早已皆是汗,他咬碎钢牙,就要出列当阶跪倒叩拜新帝……
却被魏思勤牢牢一把拽住,冲他重重的摇了摇头,无声口语连道,再等等。
金銮殿中,朝中大学士尽数在列。
协办大学士欧阳旭文,叹一声,出列长躬一礼,这才缓言道,“欧阳某人,有话要讲。非是群臣如此作态,实在晋王此举,于礼,于制不合。景帝尚在,一无传位诏书,二无禅位口谕。晋王纵有救万民于水火,挽社稷于狂澜的泼天功勋,却令群臣如何自处?”
他自转身冲群臣一揖,“若晋王一味持强相胁……吾等,本就清流。宁一死入青史尔。”
“说的好啊。”
“正是此意。”
“欧阳学士不愧清流之楷模。”
“既能青史留名,死则死矣!”
皆无大声,嗡嗡嘤嘤却就在金銮殿渐渐泛起。
欧阳旭文面带不显之得色,摇头晃脑,欲再开言……
苏赫隆声道,“果然个个皆是铮铮铁骨!大夏朝堂有欧阳学士这般中流砥柱,真是家国之福。”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欧阳旭文连声道。
“敢当!如何不敢当!御北大将军徐凌之孙,我麾下徐北毅徐都尉仅率千骑夜袭狄汗巴盖乌金帐大营。此一役,徐都尉建奇功,大胜之。然而即便如此,活着回来的不足百骑……”
“他们火焚巴盖乌大营,屠戮近万狄骑伤兵……返回的百骑,亦是体无完肤,个个带伤。徐都尉往来厮杀,险折一臂……”
苏赫只两句话,顿叫殿内众臣雅雀无声。
只此两句话,其中凶险与惨烈,已涌上众人心头,皆暗暗唏嘘不已。
献王萧逸,放下手中帕巾,冷声道,“战阵之上,将士用命,为国为民,死伤乃常事尔。却不知此时晋王言及此,所谓何意?!”
“何意?”苏赫冷笑道,“火海之中,徐都尉自巴盖乌的金帐中抢回了不少重要之物。这其中,有满满三个皮囊,里面皆是京城中人投往敌营的书信。”
他顿了顿,留给殿内众人足够思忖的时间。
他继而笑道,“粗略看过,可谓触目惊心。狄骑围城不满十日,书信中却很有些人巧言令色,阿谀逢迎,其风骨真真令人叹为观止。我记性不好,书信中的落款实在记不住几个。”
他望向已然唯唯诺诺向后退去的欧阳旭文,“这投信中人,没有你欧阳大学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