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趁着夜色,放流而下。
镇江府在十个时辰的水程内。
除了值勤者外,大部份都躺下休息,好养精蓄锐,以应付艰辛的未来。
云素和云清两人守在忘情师太遗体旁,神情木然。
云清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休息一下好吗?师傅求仁得仁。师妹不宜太过感伤,苦了身体。”
云素轻摇螓首,淡淡道:“师姊放心,云素没有什么事,只是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想及的事罢了!”
云清想起韩柏,低声问道:“师妹的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云素满怀感触地幽幽一叹,清丽无伦的玉容掠过一丝黯然之色轻轻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为何师傅改法号为忘情,想不到她数十年修行,仍忘不了那忘情负义的大坏蛋,师傅真个叫人悲概!”
云清唏嘘不已,难以排遣,长身而起,移到窗旁,看着外边微明的天色,忽然道:“师妹心中是否多了个韩柏?”
云素娇躯轻颤,手捏的佛珠串发出微响,俏脸掠过一丝霞彩,垂首念了一声佛号,才淡淡道:“云素早立志皈依我佛,其他一切都不再放在心上。”
云清转过身来,凝视着这令她疼爱疼惜的小师妹,爱怜地道:“师傅尝有言,修行并不须定在佛门之内,在佛门内的也非便是修行的人。只看当年的令东来和传鹰,今天的庞斑和浪翻云,可知师傅此言不虚。师妹青春少女,还有大好花样年华。若妄下决择,只选青罄红鱼,异日发觉始终不能忘情,那时岂非悔之莫及?”
云素美目落到忘情师太遗体之上,露出茫然神色,没有答话。
云清来到她身旁,坐了下来,轻轻道:“师妹若为报师门之恩,矢志遁迹空门,师傅在天之灵,也会感到不安,别忘了她临终前教师妹随缘的遗言。”
云素“啊”一声叫了起来,秀眸掠过惶恐的神色,伸手一把抓着云清的衣袖,以带点恳求的声音道:“师姊啊!请答应云素一个要求好吗?”
云清愕然道:“师妹说吧!”
云素神情忽地平复下来,静若止水般道:“师姊说我是逃避也罢了,待会下船后,云素立即把师傅遗体运返出云庵,以后再不管尘世的任何事。”
云清想不到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来,为之哑口无语,好半晌后叹道:“师姊陪你回去吧!”
云素微微一笑道:“师姐可不必如此,师傅若然健在,云素可能会情不自禁地投进韩柏怀里。但现在师傅仙去,反使云素悟破了世情。此次回庵,将潜心静修,为世人多做点功德。云素亦不会忘记韩柏,他将成为我生命中的一段回忆。唉!这么的一个人,教人怎舍得将他忘记,但若有一天云素把他忘了,那就是云素修道有成之时了。”
清晨时分。
楞严回到秦淮河畔的统领府。他已多天不敢回来,这刻跨进门槛,充满着新鲜奇妙的感觉,恍如隔世。
管家婢仆知他回来,跪伏两旁迎接。
楞严暗暗自豪,现在自己才真的成了京城内除允炆外最有权势的人物,不像以前服侍朱元璋般日夜胆颤心惊,害怕着朝不保夕。
举步直赴内府,尚未走到内堂,服侍陈贵妃的两名小婢神色惶然地迎了出来,道:“老爷!贵妃……夫人要走了。”
楞严剧震道:“什么?”哪还有暇理会两婢,箭般抢入堂里。
陈玉真神色平静地坐在一角,身旁几上放着个小包袱。
楞严奔到她旁,单膝跪下,抓起她那对纤美的玉手,惶急道:“玉真!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陈玉真轻轻抽回玉手,抚上他的脸颊,平静地道:“朱元璋死了,单教主也死了,京师再没有玉真留恋的事物了。”
楞严一呆道:“那我呢?”
陈玉真凄然一笑道:“你肯否抛开一切,随玉真离去呢?”
楞严凝神细审她的俏脸,好一会才沉声道:“玉真!给点时间我们好吗?我明白教主的死对你做成了很大的打击,可是这一切都会成为被淡忘了的过去。现在我们已达到了心中的梦想,整个天地焕然一新,且让我们携手迎新送旧,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才没有白白浪费掉这无限美好的生命。”
陈玉真幽幽一叹,柔声道:“你并不明白玉真,玉真从不相信有永志不渝的爱情,人都是天生自私自利的,就像爹和娘那样。统领也误会了,单教主的死对我并没有任何影响,昨天我看怜秀秀那台戏时,忽然间竟分不清戏台上下的分别。唉!好好当你的厂卫大统领吧!一天燕王未死,怒蛟帮未除,你定能享尽荣华富贵。可是当天下尽入允炆掌握之时,你便要再定去留。白芳华和恭夫人绝不允许知晓她们天命教底细的外人留在世上。”
楞严猛地立起,傲然道:“玉真绝不须为此担心,他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除单玉如外,其他人我楞严还不放在眼内。”
陈玉真轻轻一叹,欲语还休地盈盈立起,楚楚动人。
楞严愕然道:“你仍是要走吗?”
陈玉真缓缓拿起那小包袱,挟在胁下,摇头叹道:“不要小觑白芳华,我看她比单玉如更厉害,否则钟仲游、解符两人怎会甘心奉她为教主?玉真要说的话都说了,心中只感到安宁舒畅,若统领抛不开富贵荣华,便让玉真安然离去。千万勿要阻止我,免得白白辜负了玉真待你回来话别的苦心,玉真更不想脑内留下了对统领的不良印象和回忆。”
楞严躯体剧震,呆若木鸡般瞧着她。
陈玉真挨入他怀里,轻吻了他脸颊,退了开去。
楞严失声道:“你真要走吗?是否心中有了别的男人?”
陈玉真“噗哧”苦笑,柔声道:“你是指韩柏吗?玉真仍未致会对那样的野孩子动情。玉真此去,说不定会遁入空门,又或找个无人的山野了此残生,现在连自己都说不上来。”接着背转身去,凄然道:“当日在落花桥向爹下毒手时。玉真早决定诸事了后,便到九泉之下向娘报讯。生命本身实在是最沉重的负担,既荒谬又令人痛苦!王真很倦很累,只想一个人能静静的去想点问题。”言罢缓缓往大门走去。
楞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门外,剧痛锥心,却没有追出门去。
怎地想不到在这成功的极峰时刻,却蓦然失去了最宝贵的珍物。
秦梦瑶与韩柏担手穿林过丘,刚掠过一个连绵百里的密林,眼前一亮,夕照下滔滔大江流水,在崖下蜿蜓东去,气势磅礴,不可名状。
秦梦瑶欣然一笑,移入韩柏里,让他搂个结实,脸儿紧贴,才指着下游晚霞漫天处道:“由这里再走百里,可镇江,以韩郎的脚程,不出一个时辰应可见到你的月儿、霜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