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舟道:“不错。”
叶听涛道:“我行走江湖之时,听到一则传闻,说洛阳何家家传密术,你可知道?”
薛灵舟道:“这……我并不清楚,我父亲与何翁虽交情甚好,但总免不了有些大户间的客套,并未到将家传相告的地步。”
叶听涛道:“……据我所知,何家家翁在许多年之前,曾与潇湘琴馆有过一阵来往,不知与此有无关系。”
薛灵舟道:“大哥……你怀疑潇湘琴馆?”
叶听涛点头:“此事只是我猜测,并无真凭实据,但那楚玉声姑娘确有可疑。”
薛灵舟不解道:“大哥,那么这与眼前我妹子与白姑娘之事,有什么关系呢?”
叶听涛道:“口说到底是空,一试便知,只是要触碰这位姑娘尸体,不知二位可愿意?”
薛灵舟道:“……只要能有结果,我不介意。”那白老汉也点了点头。
叶听涛便转身面向棺材,一抬右手,只见他眉头一皱,似有痛楚,但随即隐忍,伸出左手至棺材中,轻轻碰了碰棺中女子的脸皮,那女子已死多日,脸皮僵硬已开始化去,触感便有些似生人。他凝视着那张脸,想了一会儿,对薛灵舟道:“灵舟,烦你去街上买些硫磺、石附子、棉纸,再去柜上取些蜡烛来。”薛灵舟答应了,便出门而去。他一离开,叶听涛背对着白老汉,左手便轻轻按住右肩,微微弯下身子来。
过不多时薛灵舟取其物品而回,叶听涛将那硫磺、石附子用棉纸盛了,将蜡烛点着,轻轻放在棺中女子脸侧,并将盛物棉纸悬于其上熏炙。起初之时那纸上之物与棺中女子俱无反应,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纸上一缕青灰色的烟冉冉冒出,便在欲将向上飘行的时候,忽然往那女子脸上绕行而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吸附住了一般。
薛灵舟和白老汉都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棺中女子的脸,只见那一缕缕青灰之气渐渐萦绕在那张修眉端鼻的美丽脸庞上,越来越浓,直将那脸罩入一片青灰之中。同时那女子肌肤之上开始产生些微的动静,似乎有什么物事被那青灰之气所激,开始缓缓流动起来,阴白的皮肤忽然之间似乎又有了些光泽,高挺的鼻梁几乎不可察觉地融化掉了一些,紧闭的双眼轮廓也有些内缩,嘴角向外扩去,双唇薄了些,颜色也更淡了些,这一张脸在青灰色的覆盖下,发生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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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兰美丽的眼线不见了,额头也塌了下去,因为刘海很浓,到看不太清,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张脸变得越来越不像她,越来越向另一张脸流动而去。
白老汉的惊诧神情一点点变了,他的口唇微微张开,眼中流露出恐惧又难以置信的神色,声音有些发抖:“这……这是……茉……”那张脸继续缓缓地变化着,弯弯的柳眉伸展开,成了仿似无意般的一撇,又过不久,青烟开始渐渐变淡,那女子的肤色也又由乳白恢复到了阴白的死亡之色,须臾之间,青烟散尽,那张薛兰的脸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另外一个女子,虽甚清秀,可说有几分姿色,但比起薛兰、比起楚玉声,已是不知差了多少。
“茉儿!”白老汉大叫一声,脸如白纸,昏了过去。薛灵舟站在他身后,急忙扯住他,扶到座椅上。白老汉一时急痛攻心,薛灵舟掐了掐他人中,无甚反应,但呼吸沉稳,也无大碍,便等他自行醒来。此时他自己也是神色变幻,如在梦中,一时说不出话。
叶听涛将手中硫磺与石附子燃尽的棉纸捏成一团,抛在桌上,一弯腰,吹熄了女子脸旁的蜡烛。素衣女子白茉静静地躺在薄皮棺材之中,细密的刘海盖住额头,清白的面容如石膏般凝固不动。
“看来,我所料不错。”叶听涛道。
“……怎么会这样?”薛灵舟犹自恍惚。
叶听涛道:“这是我数年之前得知的瀚海巫术一种,以奇异的药材涂抹在人的脸上,一段时刻之内,可任意塑其面容,甚至转男为女,转女为男,只是时刻一过若无此解救之法,便再难恢复。”
“你是说……这女子白茉被人施以瀚海巫术,变成了我妹子薛兰的模样,好让我殓其尸体下山?”薛灵舟道。
叶听涛道:“多半便是如此,方才我说,洛阳何家修习秘术,就是指此瀚海巫术。”
薛灵舟道:“如此说来……这落霞山岂不是与瀚海有关?”
叶听涛沉吟道:“也不尽然,何家有此巫术,潇湘琴馆只需借来一用便可。只是这何大人被人灭口,难保不与落霞山有关。”
薛灵舟道:“可是……他们为何如此?我妹子不过上山拜师,便算是失足而死,又有什么不能为人知的?”
叶听涛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薛灵舟道:“大哥的意思是?……”
叶听涛道:“我一路细想,从你妹子失踪,到你出府找她,再到潇湘琴馆,一路以来,有一个人起了莫大的作用,你却从不怀疑她。”他望着薛灵舟。
薛灵舟惊疑道:“……楚玉声姑娘?”
叶听涛缓缓点了点头。薛灵舟脸色微变:“可是……她处处护我,若非如此,只怕我已死于黄河渡口那盲女剑下。”
叶听涛道:“可是这潇湘琴馆之中却又分明藏着些心机,让人猜不透。倘若你妹子真在其中,何需交一具假尸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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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舟惊道:“你是说,我妹薛兰根本就没有来潇湘琴馆?可是……那山门小舍之中,又分明登了她的名字。”
叶听涛道:“若是如此,那么伪造之心更为明显。如今我想来有两种可能,其一为薛姑娘确在山中,但因不知所终,琴馆为掩人耳目,将那女子白茉的尸体交给你,好安抚你离开。其二为薛姑娘离家并非来落霞山,而是去了别处,这楚玉声姑娘却故意将你引到此地,为交给你一具尸体,叫你相信你妹子已经死去。”
薛灵舟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两种情况似乎都有可能,当真叫人拆解不透。”
便在此时,叶听涛突然捻起棺中剩余的半支蜡烛,双指一振,向窗外激射出去。蜡烛穿透窗纸,“啪”的一声撞在走廊对面的墙上,掉落在地。一人在门外叫道:“客官!小的是来送茶水的!”
“不必。”叶听涛冷冷地道,双目凌厉。
“是,是……”那小厮忙不迭地离去。
“大哥,你太过小心了吧?”薛灵舟道。
叶听涛望着那被蜡烛穿破的窗纸小孔道:“……但愿如此。”他沉默了片刻,回过头,“继续方才所说,我所奇怪的是,假若为第一种情况,那么一个小小的拜师女子就算真的不知所终,又何以动用潇湘琴馆上任馆主的私交来处理此事?”
薛灵舟道:“上任馆主?我在山中之时听说,她现下隐居在后山醉花荫。”
叶听涛点头道:“我因瀚海一事追查甚广,查到何府时得知何大人与这位前任馆主曾有交往,具体因事涉皇宫机密而未曾查到。这位馆主姓宁名夕尘,执掌潇湘琴馆二十余年,颇有一番手段。”
薛灵舟道:“宁夕尘?……看来此中还有些隐情为我们所不知,如此推算,还是第二种情况可能性大些?”
叶听涛道:“或许吧,这件事,我看还是再上山一趟寻查为好。”
薛灵舟道:“楚姑娘曾说,待我找到兰儿之后会下山来找我,现下也不知她还会不会来。”
叶听涛道:“这女子对你甚是留意,也不用等她下山……”说到此处,叶听涛皱眉忽然咳嗽了一下,随即继续说道,“如今你且等这白老汉醒后让他不要声张,今日子时,我们绕过那山门之处再进山中一探。”
薛灵舟道:“好,我理会得。大哥,你身子不舒服吗?我瞧你脸色不好。”
叶听涛道:“大概是连日辛苦了些吧,休去提它。”
薛灵舟便也信了,转身将白老汉扛回房,待他醒来之后安抚吩咐一番,见白老汉凄凄切切,只是唤着白茉的名字,心中也不禁恻然。他回房歇息的这几个时辰之中,时常听到叶听涛在隔壁房间的咳嗽声,虽强行压抑,但仍是出了些声音。他不禁想:大哥为我之事奔波劳累,毫无怨言,这份兄弟之情,将来可要好好报答,想来自认他为兄,都是他事事关照于我,我却未能替他解什么为难,也真是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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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房中坐立半晌,只觉心中又是忧心又有几分隐隐的期盼,虽然薛兰的行踪至今成迷,且更为扑朔迷离,但至少可确认她尸首并未现世,那便是仍有机会,他不觉念念求恳,但盼能度此一劫而妹子仍在人世,那可比什么都要好了。直至出门之时,他想起楚玉声,心中已不敢再下断言,只等山中寻到了她,必要细细询问一番,只愿她并非歹心暗生,将来仍是回薛府做琴师,也未尝不可。
是夜细雨霏霏,薛灵舟与叶听涛一身劲装,悄悄离开客栈,向落霞山山门而去。那守夜班的舍中弟子正自磕睡,只看见人影一晃,还当是自己眼花,起身转了两圈,便又伏在桌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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