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淮安王府。
王府后花园中有一雨荷小筑,乃是淮安王以前的王妃刘妃所住之所。现在,这雨荷小筑已经赏赐给了他新带回的美人秋蕊。为搏美人欢心,淮安王竟向皇上写了奏章,要为秋美人讨取御笔封赏。这日,皇上亲笔下了圣旨,准了淮安王所奏,封美人秋蕊为淮安王侧妃,赐名蕊香妃。
晚上,淮安王府灯火通明,举府共庆。淮安王如今在朝中权势遮天,从无人敢拂他之意,尤其是二十年前,兵部尚书白孝乾因弹劾他而被满门抄斩之后,更无人敢逆他而行。如今他得了绝色佳人,又喜获皇上御笔亲封,朝中文武百官,无不备下厚礼,前来道贺凑趣。后花园荷花池边,沿池摆下了十数桌筵席,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池畔“眠雨”亭内单独设了一席,淮安王与王子皇孙、朝中正一品以上大臣端坐其中。亭子四角均悬挂着精致的宫灯,亭中悬着一粒硕大的宝珠。眼见宾客已齐,淮安王起身抬了抬手,一干人众顿时安静下来。
淮安王微笑道:“诸位,今日席间之瓜果美酒,皆是小王命人从西域日夜兼程,专骑送来,诸位且品品比之中原的风味如何?”话音刚落,阿谀之声已如潮而来。几个相熟的文官便起哄道,要见识见识淮安王这位新封的蕊香妃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绝色。
淮安王笑道:“不急不急。小王要先请诸位欣赏一幅绝世名画。”吏部尚书道:“哦,不知王爷又得了什么好画?顾恺之的还是王摩诘的?”
淮安王笑而不答,只举起一只鼓槌,“咚咚咚”,朝那亭柱上悬挂的一面大鼓上擂了三下。
一缕清若龙吟的箫声从荷塘对岸飘了过来。亭前荷叶丛中忽然飘出七只柳叶小舟。舟上各坐着一名轻纱蒙面的少女,朝着荷池正中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荷花驶去。那白荷花乃王府巧匠用白银特制,每片花瓣足有六尺之长,镶嵌在一起,惟妙惟肖。七名轻纱少女轻摇小舟,围着那白荷形成了一个圆,放下桨,各取出一样乐器奏了起来。乐声一起,那箫声便消失了,与此同时,那“白荷”忽地缓缓开放,一片片硕大的荷瓣铺展在水面上。
荷蕊中缓缓站起一名身着七彩霓裳羽衣、臂绕胭脂长纱的绝色丽人。那丽人本手枕香腮,侧卧黄金蕊中,此时纤腰缓舒,玉臂柔伸,举着一管紫竹洞箫袅袅起身,犹如荷花仙子香梦初醒,临波试妆。
岸边众人无不瞧得双眼发直,恍恍然不知是梦是幻。乐声幽幽,那丽人随着乐声轻挥长纱,洞箫回转,舞了起来。她的舞步是那么轻盈,舞姿是那么曼妙,晚风习习,吹得她衣袂翻飞,飘飘若仙子凌波。
所有人都被这丽人的绝代风华与无双舞姿惊住。阅人无数的淮安王眼中也露出意醉神驰之色,竟不归座,手持鼓槌,合着那乐声擂起鼓来,亲自为那丽人伴奏。
乐声渐渐转弱,白荷花瓣慢慢向中合拢,那丽人的舞姿也越来越柔,越来越慢,最后纤腰如蛇,在花蕊中盘成一团,飞舞的胭脂长纱飘落下来,掩盖在她身上。花瓣终于缓缓合拢,将她完全隐没。过了良久,才听岸边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潮水般泼溅而来,良久不息。
一朝臣叹道:“果然乃千古名画,绝世无双。”又一人叹道:“这一舞足可风流千古。王爷,你能得享如此艳福,真是令人好生羡慕。”淮安王停了击鼓,望着荷塘中的白荷,似已痴了,竟未答言。
那七名轻纱少女缓缓将舟**进了荷丛。那白荷却缓缓向岸边飘来。飘至岸边,花瓣再启。只见那绝色丽人已褪下了七彩霓裳羽衣,只着一袭雪白轻罗,面蒙一层如烟轻纱,一头如云秀发高高挽起,斜插着一只珠钗,美得令人不可逼视。
淮安王亲自走出亭去,将她扶上岸来。她款款行来,当真是步步莲花。淮安王将她携入亭中,笑道:“这便是皇上御笔亲封的蕊香妃。”
一朝臣道:“真叫人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绝代的佳人,如此绝妙的舞姿!”又有人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岂不正是专为王爷的蕊香妃所写?”
淮安王目不转睛地盯着身畔美人,耳听着众臣夸赞之声,满心喜悦,禁不住哈哈大笑。这蕊香妃正是易名改扮的花溅泪。如今,饵已布下,谁才是上钩之鱼?她满面含笑,欠身给众大臣道了一个万福,便在侍女的簇拥下飘然而去。
一入王府,总管谭清便立即指派了二十个丫环给她。她虽感不便,却不能拒绝。这谭清年近五旬,身形清瘦,白面长须,不苟言笑。自她一入府,便似对她颇有疑怀,那看似恭敬,实则暗藏机锋的眼光,总令她浑身都不自在。
回到雨荷小筑,她命丫环们全都回房休息,只留下可人可心相伴。这七日来,三人想尽办法在府中打探消息,虽已对府中地形略有熟悉,却没有查到丝毫有用的信息。
可心道:“宫主,日间遇着那谭总管,他又叫住我问起话来,言语间颇有试探之意,莫不是我们的来历给他瞧出了破绽?”
花溅泪笑道:“这倒不会。他怎能料到,那栖霞庵的住持竟是神刀门门主尚槐的亲妹子?何况尚住持倒确实有一个名唤秋蕊的远房亲戚,因父母双亡前来投奔她,但已因悲伤过度亡故了。我们正好冒充,他就算去查也查不出破绽。不过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那姜太公必定就是那朝中第一高手。他曾见过我,若他一回府,我们就待不下去了。”
一想到姜太公,她心中又想起了唐逸临死前悄悄递给她的那份纸卷。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一次,莫不又是他在暗中垂钓?钓的鱼正是她?而用的饵却是唐逸临死前的话?回想入府的经过,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太顺利了。这难道都是运气?可她自觉运气从未这般好过。
夜,已很深。她辗侧难眠,轻轻披衣出了房,在小筑临水的长廊上坐下,池水在廊下宫灯映照下,反射着点点波光。远处荷丛中,柳荫下的鸳鸯正交颈而眠。她怔怔地看着,萧雨飞那孤独的身影又掠上心头,眉尖更锁上一抹清愁。
“蕊香妃,夜凉露重,请回房安歇了吧!”一对巡逻的侍卫从附近走过,领头的侍卫离了卫队,过来躬身行礼,恭声请安。
花溅泪摆手道:“这里很安全,不需人保护。”突见那侍卫朝她眨了眨眼,用嘴呶了呶荷塘对岸。她一怔,眼角一瞟那侍卫双手。只见他右手握在腰间刀柄之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另外三指伸得笔直。心中顿时明了,原来这人竟是冷香宫潜入聚雄会的三十六名死士之一。莫不是聚雄会派来王府的人手中便有他,却被淮安王留了下来充当侍卫头领?
那侍卫恭声道:“是,属下告退!”又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花溅泪回房苦苦思索了许久,心道那侍卫目光所指必有深意。荷塘对面莫不暗藏玄机?
次日上午,可人,可心轻摇小舟,陪花溅泪在荷塘中游玩。荷花早已凋尽,结满青青蓬蓬。可人将小舟**入对岸一片柳荫中歇息。花溅泪打量那岸上风景,忽然发现岸边一片草地有些特别。别的地方草可没人足,这里的草却较为稀疏,颜色也不如别处青翠。依稀可辩草丛中有一若隐若现的小径,通往远处一座假山。心中顿时闪过诸多念头,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剥弄一只莲蓬。
“香妃!”谭总管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行了一礼,微笑道:“太阳正烈,可别中暑了,还是快回雨荷小筑去吧,那儿凉快。”
花溅泪含笑应了,心中疑虑更重,这谭清分明是不想让她在那儿多作停留。上了岸,命可人、可心先回雨荷小筑,自己去请淮安王来共进午膳。
淮安王正在书房批阅几封密件,见有人报“香妃来了!”连忙亲自迎了出来,笑道:“有什么事,叫丫头们传话就行了,本王自来看你。日头这么毒,岂不晒坏了你!你以后不要到这里来,这是本王处理一些朝中事务与王府事务的地方。好了,你既来了,天大的事本王也先搁下了。”
淮安王陪花溅泪回了雨荷小筑,屏退左右,脱了紫金袍,只着一件便服,神情也随和温柔起来,陪她饮茶闲话。见桌上放有一本琴谱,随手取来翻看,却见书中夹着几瓣干枯的白荷花瓣,奇道:“你把这些花瓣夹在书里做什么?”
花溅泪道:“妾妃最喜欢梅花与荷花。梅花可以制香,这荷花么,压干平整后,可做书笺,用来题诗,别有情趣。”淮安王笑道:“我只听说过红叶题诗成就姻缘的典故,你且题一首荷花诗来我看看。”亲自为她磨好了墨,看她题道:自古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淮安王道:“这不是李商隐的诗么?”花溅泪点头道:“在咏荷的诗中,妾妃最喜欢的便是这一首。只因他写出了荷花之美的奥妙,全在于花叶相互映衬生辉——”这正是在西湖泛舟赏荷,萧雨飞对她说过的话。
淮安王哪知她心事,道:“李义山的诗固是好的,只是有些太过晦涩伤感。我最喜欢的却是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凝视着她,低声道:“小蕊,我虽贵为淮安王,荣华富贵已是享之不尽,却也有诸多不如意之处。最不如意的,便是这婚姻之事。原配刘妃,本是我最爱的女子,却成婚不过数载就暴病身亡。此后,我身边虽佳丽如云,却没有一人能如刘妃般善解人意。有时我虽依红偎翠,左拥右抱,却反更觉孤寂无比。在这世上,最可贵、最难得的,便是那一点灵犀。我真希望你能弥补我这人生最大的缺憾——”
花溅泪见他目光深情款款,火热灼人,不由心中一跳,低下头去,红了脸道:“王爷!妾妃本薄命之人,恐难当王爷厚爱。”
淮安王拉着她手,柔声道:“自此后,虽是后宫佳丽三千人,我也会三千宠爱俱都集你一身!你便是这风露清愁的荷花,我却愿作那不离不弃的荷叶——如今你跟了我,我自会让你过得比任何女人都幸福!”
花溅泪仍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叹息了一声。她实未料到,淮安王心中竟也有这般柔软之处。不由又想起了白无迹:“”淮安王原来也这般重情,真难以想像白大哥满门数百口人都曾被他一夕之间斩尽杀绝!
夜已深了,淮安王已走了。他果然一诺千金,始终对花溅泪以礼相待,未曾有丝毫冒犯之举。
窗外下起雨来,沙沙沙和着风声响成一片。花溅泪换上夜行衣,用黑纱包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避开侍卫,翠鸟般掠入风雨之中。可人、可心在她**作好伪装,隔着窗缝看外面的动静。她们随时准备着,若有意外便一齐冲出。
忽然,雨幕中远远地出现一人,却是总管谭清打着伞,提着一个小盒向雨荷小筑走来。二人还未想好一个万全之策,谭清已到了门前,轻轻叩门道:“姑娘,适才两位公公奉了皇上之命,给王爷送了点龙涎香来。此香极为珍贵,王爷叫卑职全都送到雨荷小筑来。”
可人开了门,睡眼惺忪地道:“哦,是谭总管,香妃已经歇息了,把香给我吧!”谭清道:“王爷吩咐过,此香有诸多奇妙之处,若使用得当,对香妃身子大有好处。叫卑职必须亲呈给香妃,当面演示了使用之法方可。”
可人道:“香妃好不容易才睡着,我们不敢惊扰她,这香就先交给我们,明日再回禀香妃就是了!”谭清正色道:“王爷吩咐卑职务必亲手呈给香妃,卑职不敢违令!”
可心忽地笑道:“要不这样吧!谭总管,你先在楼下等着,我上去回过香妃,待她更了衣,再下来见你。”转身上了楼,只听她恭敬地轻唤道:“香妃,香妃……”
又听花溅泪懒洋洋地道:“什么事?”可心道:“谭总管奉王爷之命给你送龙涎香来了。他要亲自向你演示使用之法。”花溅泪不耐烦的声音接着传来:“我已睡了,不想见他。你叫他先把香给你收着,明日再来!”
可心道:“是,婢子遵命!”轻轻走下楼来,道:“谭总管,香妃她已歇息了,不想见你。”楼上说话声并不大,但谭清却听得分明。他笑了笑:“既是如此,卑职遵命就是!”把香盒交于可心,转身离去。
见他远去,可人不由长长松了口气,道:“好险!可心,想不到你把宫主的声音学得如此惟妙惟肖,我简直服了你了。”可心道:“这谭总管也太多疑了!想必是上午之事让他起了疑心。”可人道:“如今他的疑心可能已被打消,只愿宫主别出事才好!”
花溅泪己被雨淋了个透。她隐在一株树后,远远看那假山四周的动静。她知道,这假山周围表面上无人看守,实际上必是高手如云,大意不得。过了一会儿,一个人打着一把斑竹伞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花溅泪仔细一看,这人竟是谭清,正是从雨荷小筑方向过来,不由有些担心。转念一想,他若发现了什么,就会去禀报淮安王而不会来此了。“看来这儿真有秘密,不然三更雨夜,他来这儿干什么?”
谭清左右瞧了一眼,转身走下碎石小径,上了那片草地,向假山走去。黑暗中有人哑着嗓子说道:“什么人,报上口令来!”谭清道:“是我,我也要报口令么?”那人冷冷道:“管你是谁,我们是只认口令不认人。你再不报口令,格杀勿论!”谭清道:“好,你听着。”花溅泪连忙凝神细听,准备将口令记下。
忽听谭清暴喝一声:“拿下!”一抬手,两枚金钱镖向黑暗中击去。“啊”的一声惨呼,那人已被击中!假山里忽地涌出十余个人来,一阵兵刃撞声后,两个蒙面人押着一个蒙面人走了过来。其余的人一转眼又没入了黑暗中,显见训练极为有素。
谭清冷笑道:“你这奸细,竟想来骗我口令!不过你实在太笨,我们的口令是由守卫先问,来人再答,两问两答共是四句。你却先让我说口令,岂非露了马脚?”
那两个蒙面人一个一把揭下了被押蒙面人的面纱,另一个一脚踢在那人膝弯,迫使他跪下。面纱一揭,花溅泪认出此人也乃王府侍卫之一,但却并非昨晚那人,心道:“莫非他也是三十六死士之一?爹和萧师叔安排下的死士,只给了我名单,多数死士我都毫不识得。但我来淮安的消息,早已暗中布置下去,他这几日为何不同我联系,而独自冒险前来打探?”
谭清冷冷地道:“原来是你!原来你是冷香宫的奸细!”那待卫厉声道:“不错,我正是冷香宫弟子!你这恶贼,助纣为虐,勾结聚雄会,妄想弑君夺位,你们的阴谋早已暴露,休想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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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清不理会他的谩骂,道:“王府中还有哪些人是你同伙?”那侍卫冷冷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毫不理会。谭清阴恻恻地道:“看来你的嘴还挺硬!来呀,把他带进去,好好拷问!”
那两个蒙面人道:“是!”正要把那待卫拖进去,忽然飞来两粒石子,打在了他们“软麻”穴上。花溅泪闪电般跃出,去抓那侍卫手腕。谭清猛地一掌拍出,花溅泪左掌一迎,右手抓牢那侍卫之手,人已凌空跃起。谭清大喝一声,手中雨伞一轮,旋转着击向花溅泪。花溅泪身子在空中一旋避开,足尖在他伞尖上一点,向院墙处掠去。
这时,那隐在假山内的十余个蒙面人又已跃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花溅泪不敢恋战,带着那侍卫正要往院墙处掠去,那侍卫手腕忽地一翻,反扣她脉门。她手腕一振、一滑、一甩,将他甩开,情知中计,身形冲天而起,箭一般射入了身后荷池。“嗤嗤嗤”,谭清追上前来,向水中打出一把金钱镖。但花溅泪早已游鱼般消失在茂密的荷丛。谭清站在池边,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那侍卫靠上前来道:“总管,这救我之人仿佛是个女子!想不到我们此举没钓出府中奸细,倒钓出个大鱼。她武功那么高,绝非一般冷香宫弟子!”
谭清冷笑一声,忽地大声道:“一号,你去禀报王爷,请他火速赶来雨荷小筑。二号、三号跟我走。其余的马上回去,加强警戒,不得让任何人接近!”他铁青着脸,目中冷芒闪动,带着两个侍卫径直向雨荷小筑走去。走到门前,缓和了一下脸色,轻轻叩门。
半晌,才听可人道:“来啦,来啦!”可人开了门,揉揉腥松的睡眼,道:“谭总管,你又来送什么东西?”谭清道:“烦你禀告蕊香妃,王府中进了刺客,为防万一,我们要进去搜一搜。”
可人道:“我们睡得好好的,哪来什么刺客?刚才香妃被你吵醒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你又来了!这里没有什么刺客,总管大人请到别处搜去!”
谭清正色道:“不行!这刺客武功极高,适才被我们发现,不往府外冲,反往池中跳,可见乃王府中人,而池畔只有一个雨荷小筑,你们正在熟睡,有可能没有查觉有人潜入。我们奉命保护香妃安全,若是出了意外,你我都不好交代。来呀,进去搜!”他这一番话说得有软有硬,理正辞严。
可人将门挡住,把手一伸:“那好,拿来!这雨荷小筑是什么地方?这是王爷赐给蕊香妃的寝居。你要搜查,先拿了王爷的金令牌来。”谭清道:“这……王爷他还不知此事。不过,我已差人去请了。”可人沉下脸来:“总管大人,你好大胆子!没有王爷允许,你竟敢擅闯雨荷小筑。”
这一番吵闹,早已将睡在外屋的几个值夜婢女吵醒,她们俱都赶紧穿好了衣衫,赶了过来,垂手肃立听候吩咐。谭清道:“你们几个来得正好。这府中进了刺客,你们上楼看看,可有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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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婢女应了一声,就要往楼上走去。可人心中大急,恨不能扇谭清两耳光,却又不敢让他瞧出自己会武,道:“慢,你们先搜搜楼下,待我禀过香妃,服侍她更了衣,你们再上楼。”
几个婢女将楼下房间俱都看了看,未见异常,正要上楼,忽听有人高声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是淮安王亲自赶来了。一众人等垂首恭声道:“王爷!”
谭清将嘴凑在淮安王耳边,低声道:“王爷,那刺客乃是一个女子。被卑职发现后,跳入荷塘失了踪迹。请王爷注意看那香妃的头发可是湿的?床前绣鞋可有泥污?”
淮安王不动声色地道:“你们在楼下等着,不要惊扰了香妃,待本王亲自上楼瞧瞧。”忽听楼上有脚步声响,可心走下两级楼梯:“香妃请王爷上楼一见。”
楼上布置十分雅致。粉红宫灯柔光轻射,芙蓉帐内暗香浮动。透过半透明的纱帐,只见花溅泪半倚床栏,云鬃蓬松,哪有半根头发是湿的?淮安王轻轻走过去,掀开一角香帐,坐在床沿笑道:“惊扰了你的好梦了!”
花溅泪道:“外面风雨这么大,难为王爷还来看妾妃,妾妃真是于心不安。”淮安王道:“听说王府中出了刺客,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赶紧过来瞧瞧。你既无事,我也放心了。”一面说,一面悄悄看了一下她放在床前榻上的绣鞋。只见这浅紫色的丝履色泽如新,点尘不染,鞋上所缀珍珠正闪着柔和的光泽。他笑道:“你且安歇吧,明日,我再设宴为你压惊!”
待淮安王率众离去,雨荷小筑中终于安静下来。花溅泪这才长长吐了口气,低声道:“好险好险!”可人笑道:“谭清他疑心虽重,又怎知宫主你那么细心,己将鞋换过?他更不会料到你内力如此之高,竟己用内力将湿发弄干!”
花溅泪道:“谭清疑心之重足可与司马懿媲美,实是我之大敌,今日能瞒过他,实属侥幸。”下了床,打开纱窗,一阵满含雨腥的风吹了进来。
花溅泪叹道:“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是八月初五,我们到淮安已九日。姜太公也快回来了,今日之事必让淮安王戒心大增,时间紧迫,明晚我们就动手。明日你们先想办法通知尚槐,叫他通知他妹子离开栖霞庵,再在山脚为我们备好车马。”
淮安王回了居处,却夜不能寐,出房立在廊下,看那庭前夜雨。
谭清轻轻走过来,低声道:“王爷,你还未歇息么?”淮安王瞧他脸色,似乎欲言又止,道:“你有何事不妨直言。如今,你是本王最心腹之人,纵然说错什么本王也不怪你。”谭清道:“这蕊香妃不过入府七日,府中便出现了一个武功极高的蒙面女子……这不可能出于巧合吧?”淮安王道:“你还在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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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清道:“诸葛一生唯谨慎。非常时期,不得不防啊!王爷一向谨慎,怎么如今也大意起来了?”淮安王默然不语,只望着雨丝出神。谭清缓缓道:“依卑职看,王爷不是没有怀疑她,而是不忍怀疑她,不愿怀疑她。不只因为没有证据,更因为,”他意味深长地一字字道:“王爷,你的心中又有了——情!”
淮安王没有说话,深沉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缓缓移向雨荷小筑。谭清又道:“王爷,你有大事未成,岂可贪恋美色,沉溺于儿女私情?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当年‘温候’吕布何等英豪,不也因一个貂蝉而丧命?王爷,你,你可还记得刘妃?”淮安王神情一震,似己被说中心中痛处。
谭清道:“王爷,你与聚雄会主联手共谋大事,你在朝中揽有大权,他在江湖遍布势力。你要帮他当上武林至尊,他则助你夺取皇位。而要成大事,首先就须绝七情灭六欲。几年前,王爷迷恋上了刘妃。刘妃温婉柔善,王爷无形中己被她软化,结果……”他笑了笑,低声道:“王爷,你以为刘妃真是病死的么?”淮安王神情大变:“难道……”
谭清道:“王爷与卑职都对刘妃之死感到怀疑,王爷慑于师威,不敢寻查,此事便不了了之,而卑职却暗中留意察访,发现……”淮安王急道:“你发现了什么?”
谭清垂首道:“刘妃原来是被一种慢性毒药毒死的!”
淮安王神情一震,默然半晌,终于缓缓点头,目中闪过一丝怨毒与仇恨之色。
谭清道:“卑职劝王爷莫重蹈旧辙,疏远香妃,对聚雄会主多加提防。他野心勃勃,老谋深算,决非一个武林至尊就能让他满足!王爷的师父更是深不可测,他有时偏向你师兄,有时却又护着你,让你二人势力平等发展,互相牵制!岂不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说不定到最后你与聚雄会主都不过是替人做嫁——”
“住口!”淮安王变色道:“谭清,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谭清“扑”地跪下,流泪道:“王爷!卑职并非胡言乱语,挑拔离间,卑职是在为王爷你作想啊!想我谭清,二十年前误为罪臣之仆,若非王爷相救,哪能活到今日?谭清非是忘恩负义之人,自跟王爷你的第一天起,就誓死效忠王爷。对于王爷,是无话不可讲,无事不可为。而如今,卑职不忍见王爷为一个相识数天的女人日渐沉溺,丧失大好前程!”
淮安王叹了口气,扶起他道:“谭清,我不怪你,你都跟了我二十年了,我还不明白你的赤胆忠心么?唉,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明白?”谭清一怔,道:“原来王爷表面不动声色,却是心如明镜。”
淮安王淡淡笑道:“只要本王心里有数,又何必说破?就连梅九龄,也背着我暗中与聚雄会勾搭。既是如此,我倒不如做得漂亮一点,收他为义子。他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之人,总想脚踏两只船,持观望之势。哈,我却偏要证实给他看,谁才是真正的枭雄!何况,本王喜欢刺激,喜欢危险。”他的神情忽地变得阴冷而自负起来,缓缓地一字字道:“我从不怕我身边藏有一条毒蛇或是一只蝎子,我要让它或自食其果,或彻彻底底臣服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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