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谢苏)-第十九章 月落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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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月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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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残夏,谢苏、谢朗二人走入树林之时,却听到脚下传来踩踏到落叶才会发出的“沙沙”声音。

谁也没有奇怪,此刻就算天上忽然下起鹅毛大雪,二人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在这个阵势中,眼前出现甚么都有可能。

谢苏一路前行,他在手中藏了十几枚小石子,每走三步或七步,他便掷出一枚;而走到一定距离时,他间或会射出一只银梭入林,悄然无声。

做这些事情时,谢苏的脚步一直没有停下,他动作虽流畅如行云流水,神色却十分凝重,显是每走一步都是经过精密计算。

谢朗走在他身后,他身无武功,却无须谢苏照顾。他所行路线又与谢苏不同,进三步便要退一步,所行方向曲折离奇,毫无次序可言。

在谢苏银梭所向之处,谢朗也会丢一点东西,只不过他丢的东西,乃是云阳七巧堂的小颗霹雳雷火弹。他一路行来,烟雾弥漫,劈啪作响,煞是热闹。

在二人身后,树林开始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的落叶流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夏末的正常景象,连道路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果然先前的树林只是幻象。

没有人回头,直到树林边缘,谢苏方才停住脚步,谢朗在他身后上前一步,二人并立在一处。

“从这里起,我们便要进入十部轮回了。”谢苏道。

原来方才二人进入的,不过是入阵之前的外围掩护而已。

谢朗一改往日的随意轻佻,安静倾听。

“当年设计十部轮回时,我按照太极两仪的方位设计了阵势轮廓,然而内里诸多细微变化却与两仪八卦全然无关,其中我加入的变化有东瀛鬼忍术、苗疆移山大法等十一项,多为偏门左道,有三四种变化除他们本门弟子外,大概也只有我一人知道。”

谢苏平淡道来,语气并无丝毫炫耀之意。谢朗以往对这阵势略知一二,此刻暗想,以世间最光明正大的道家法门包含世上最偏门恶毒的变化,也真亏谢苏想的出来。

谢苏又道:“但余下一十二种变化却并非我所设,且十部轮回入宫之后,是否会将阵势进行修改,我就不得而知了。”

谢朗想了一想,笑道:“细微处添补些大抵会有,整体布局却不会变。”

“哦?”

“以我这等才华卓绝,熟知天下阵法之人尚且想不出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布局,皇宫里那群人又怎能想得出来?”

谢苏失笑,心道这算甚么理由,也亏他说得出。

谢朗续道:“皇宫里能人是有的,多半也有人会知道些你也不晓得的旁门左道加入阵中,但说到全盘布局,那却是要有相当心胸之人才能做出。然而若是如此之人,又怎会甘愿一辈子困在宫里当个侍卫?所谓宫里那些高手,不过是些小本领、小格局,一辈子也成不了大事。”

这话才是谢朗本色,骄傲刻薄,却又一语中的。谢苏摇头一笑,凝望前方。

十部轮回共有八门,分别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谢苏未曾思索,径直便向死门走去。谢朗跟在他身后,一面走一面还笑,“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然是你的作风。”

谢苏没有回头,道:“走这个门,最快。”

谢朗笑道:“最快?这里几个变化,要多久?”

谢苏道:“从死门走,只须经过九个变化。”他停了一下:“一炷香之内破阵。否则风生水起,再难出来。”

谢朗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只有一炷香时间!他算是胆大妄为,没想到谢苏狠起来,简直是连命都不顾。

死门看上去并不大像死门,稀疏几株灌木,地上洒了些水,竟还有几个脚印清晰可见。谢苏上前一步,忽然身形暴起,不知从地上甚么地方抽出两把剑来,疾如星火一般插在地上的脚印上。

剑身入地三寸,再难刺入。谢苏迅捷无比地转动地上的两把剑,一转之下,地上竟出现了一个太极阴阳鱼图案,两把剑便是鱼中双眼。谢苏再一用力,那太极阴阳鱼恰好转动一周,而剑身处,竟汩汩地流出血来。

他再一回手,一只银梭骤然射出,直入一块巨石之中,那巨石看似坚硬,银梭入内却如插入豆腐一般,只听轰然一声响,巨石登时碎成数块。

谢朗赞道:“用毒眼阵的毒剑毁去死门的门户,一只银梭毁了移山大法,谢苏,好漂亮!”

死门门户、毒眼阵、移山大法,尚不算这十部轮回中最难的阵法,但若如谢苏这般破得干脆利落,却是不易。

谢苏继续向前走,举手之间,又毁去了十部轮回的两个变化。

并不是谢苏真就胆大妄为到了定要在一炷香内破阵,只是他身上的阴尸毒虽经谢朗医治,并未痊愈。这一日来奔波不住,方才的摄魂大法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几已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

但是谢苏不能倒下,介花弧经方才一役,半年内已不能动武;谢朗虽有本领,身无武功,莫非叫刀剑双卫又或白绫衣维持大局不成?

他连破阵中五个变化,第六处乃是南疆传来的血雾阵,并非他当年所设,但谢苏对此阵亦有所涉,他自怀中抽出一柄短剑,以倒七星步法自阵中疾速穿过。

因时间所限,谢苏每次破阵,总会选择最为迅速的方式,如这血雾阵,亦有更为安全的方法解破,但谢苏着实没有多余时间。他穿过外围阵势,手中匕首已是蓄势待发,忽觉眼前一阵红雾飞舞,他一惊,一个倒穿云直跃出来,百忙中尚不忘掷出手中匕首。轰然一声,血雾阵已破。

谢朗只见一道青影直跃出来,落地之后,竟是踉跄了几步。他上前一步扶住谢苏,道:“你怎么了?”

谢苏一手捂住双眼,道:“眼睛……被血雾碰到了。”

若在谢苏平日,方才那一阵血雾虽是突然,以他的千里快哉风,也必能躲过。

他慢慢抬起头,双眼表面上看去虽无异样,却再无平素的清锐之气。“还有三个变化,另外阵眼不能破,只能毁,时间不多了。”

谢朗一怔,谢苏这几句话,没有一句说到他的眼睛。血雾奇毒,弄不好,就此失明也说不定。

他忽然想到那年寒江江畔、如天楼下的谢苏,那一场血战他未曾亲眼得见,却可根据左明光等四人的尸体判断出当时场景的惨烈。

那一战,谢苏一样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

“你自己呢,你自己被你放到哪儿去了!”这句话,谢朗并没有喊出口。

他自袖中抽出银针,封住穴道,以免毒血上延,又拿了一颗药丸塞入谢苏口中,笑道:“剩下三个阵势交给我好了,毁阵眼也不用担心,我还有霹雳雷火弹呢。”

谢朗笑着,灰色的衣袖一摇一摆,径直走入了余下的三个变化。

他虽解阵势,却无武功,但是在他的袖中,却藏着百药门中可以引发桃花瘴的秘药。

“这秘药是我用来保命的,真是,本想谢苏可以破阵呢,现在倒好……”谢朗叹着气,一面向阵里面走,一面又喃喃自语:“谢苏啊谢苏,我今日救你一次,也不是为了救你,也不用你还,只因若不救你,我自己也要困在这阵里了……”

这番话声音既小,除了谢朗自己谁都听不见,也不知他要说给谁听。

走着走着,他却又释然笑了,口中轻轻念着偈子。他与谢苏等人对话时以波斯秘术换了声音,此刻用了却是他原本的声音,清冷彻然,如银辉洒地。

月天子才华横溢,亦通经文,此刻他念的,乃是《生起佛力神变幻化经》中的几句话,道是:世灯隐没后,沉沉暗数劫,为利诸有情,如来住此世。

犹如空中月,及与幻化相,无性亦来去,如是佛亦然。

阵外的介花弧、刀剑双卫、白绫衣等人并没有等太久,不到一炷香时间,阵内惊天动地一声响,土石齐飞,烟尘滚滚中,谢朗搀扶着眼上蒙着布条的谢苏,慢慢走了出来。

“不要急不要急,”谢朗笑着,面上亦有几分疲惫之色,他把谢苏交给零剑,“阵破了,你们的谢先生呢,只是眼睛受了伤,有两个时辰就能好了。”

他转向介花弧,笑意中的疲倦已不想再掩饰,“走吧,介花弧,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一晚,几人回到了青州城中原本投宿的客栈,那里本就是罗天堡的在青州城中作下的据点。石敬成重伤,方天诚身死,这一晚,城中十分的混乱,客栈内反倒安静下来。

众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其中谢朗的房间虽与他们同在一个院落,却与其他人隔了一段距离。在他房外,长了几株高高大大的木兰树,花朵洁白,香气浓郁。

谢朗在房内挑了把最舒适的椅子坐下来,这一天下来,尤其是最后破“十部轮回”,他出力不小,亦是相当疲惫。

然后他朝着打开的窗子懒洋洋地喊了一声:“雅风,进来吧。”

一个黄影轻飘飘地从窗外飘入,随即跪在地上。仪容出众的年轻人此刻面上有几分惶恐,因谢朗并未召他到此处,他却担心谢朗安危,私自隐藏于此。

“你把木兰花的影子都挡住了。”谢朗叹了口气,口气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染着花香的空气。

高雅风也站起身,护在谢朗的身后。

谢朗转过头,看看他,笑道:“甚么时候个子比我还高大了,刚拣回来时还是个孩子呢。”

高雅风原是波斯人和汉人的混血,自小为父母所弃,流落街头。九岁时被谢朗拣了回来,一直带在身边。他一手好剑法,全是谢朗教授所得。

此刻他听谢朗这般说话,也想到了当年事情,便开口道:“主人恩情……”

谢朗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忽道:“雅风,我收你当义子,怎么样?”

高雅风一下子怔住,他对谢朗十分尊崇,一直以“主人”称之,急忙便道:“不可!”

谢朗失笑,背着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高雅风从来未曾违背过谢朗命令,刚才那一声断然拒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正想补些理由,却听谢朗笑道:“也罢,我本来只比你大十几岁,说是父子,也勉强了些,难怪你不愿。”

高雅风想说“不是的”,又说不出口,若认了不是,岂非又是愿意认做父子?自己又怎么配?

好在谢朗不再提这个话题,又道:“雅风,你可想过今后要如何?”

高雅风心道这话问得奇怪,便道:“自然是跟着主人。”

谢朗又笑,道:“你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

高雅风又一怔,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谢朗,道:“为何不能?”

谢朗不理他问话,自语道:“看当今世道,这几年战乱必多,你功夫很过得去,如今又有机会,可从军功起家。老一代将星没甚么人留下。倒是我们这次下江南看到姓何和姓江的两个小子,虽然现在职位不高,却是有真本事的。你现在跟着他们,将来到可建功立业……”

他又想了想:“姓江的小子当年在生死门做过卧底,只怕不成。这样,你去找姓何的小子,那个人也还公正……”

他话音未了,忽见高雅风“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谢朗伸手拉他,竟是拉之不起。

“我一生不会离开主人。”他沉声道。

这一声斩钉截铁,便如誓言一般。

谢朗带他长大,甚么不知,他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七尺男儿,不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跟在我身边算怎么回事。”

高雅风也不说话,眼里的神情却不容更改。

谢朗又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将军你也不想当,将来去做大侠好了。”

这句话本是一时戏语,高雅风倒当了真,心道主人莫非要我以后做个侠客?不觉又重复了一遍,“做大侠?”

谢朗也没想到他居然当了真,索性又加了一句:“对,当大侠,行侠仗义多做点好事,以后好给我祈福。”

其实谢朗这一辈子肆情使性,从未顾忌过甚么,更不受礼法拘束,哪里有半分在意过因果报应?他万想不到因今日这一句话,数年后北疆多了一名断剑侠,手中执一尺二寸长的一把暗紫色断剑,专管天下不平之事,侠名远播,成为了多少少年侠士心中的偶像。

在另一边,谢苏捧着一个包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此刻已换下了那件满是血污的长衫,穿的仍是一件青衣,眼睛经过谢朗医治,已无大碍,但血雾毕竟也是极厉害的毒药,此刻,谢苏眼上依然系着灰色布条。

白绫衣正坐在房中,见谢苏入内,急忙起身,“谢先生。”

谢苏虽不能视物,听得却清晰,便道:“何必多礼,坐下吧。”

白绫衣依言坐下,谢苏也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道:“里面是些衣物,时间急,大抵不算好,委屈你了。”

白绫衣忙道:“谢先生怎么这样客气。”说完了又有些紧张,原来二人今日也算第一日成婚,白绫衣此刻所在正是谢苏房间,她便想:莫非谢苏今晚亦要留宿于此?虽然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她对谢苏毕竟是尊敬之心大于亲近之意,不由便十分忐忑。

好在谢苏又坐了一坐,便站起身,道:“今日你劳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又道:“我便住在这个院落里,有事叫我即可。”说罢转身出门。

白绫衣出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有些怅然若失。谁知谢苏进来时门原是关的,方才谈话时一阵风将门吹开了一半,谢苏哪里知道,出去时一绊差点摔倒,白绫衣急忙过来扶他,道:“谢先生,你怎样?”

这一扶,二人肌肤相触,气息相闻,谢苏双目虽不能视物,感觉却愈发敏锐,脸一红:“绫衣,多谢你。”

这却是谢苏第一次称呼白绫衣的名字,白绫衣听了,心中也不由一动。

终究谢苏还是起身离去,他走后,白绫衣打开桌上包裹,见里面非但有女子外衣,尚有小衣、鞋袜,连发钗、木梳等物都一应俱全。另有一个小包,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火石、碎银等常用之物。

她不禁怔了一下,心道:“看谢先生面上沉默,未想却如此细心!”心中颇为感动。

这边谢苏走出门外,此刻天色已晚,他将自己房间让给了白绫衣,再找人准备房间大抵来不及,正想着去谢朗又或刀剑双卫房间里过一晚,却听隔壁房门一声响,介花弧披了件披风走出来,笑道:“谢先生,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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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苏依言走入,介花弧笑道:“早知你今日不会与白绫衣同房,也罢,在我这里住一晚吧。”

谢苏点了点头,“多谢。”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一扫阴霾。

昨夜,介花弧一改常态,向谢苏坦承自己这一次下江南所有打算,又告知这一次归去路线:众人离开青州之后,去往他们初到江南时的明月城云起客栈,那里亦是罗天堡一处据点。

明月城位于寒江入海之处,介花弧早已在海上备好了船只,由海上返回罗天堡。

海上这一路不必担心,绝无人会想到介花弧会从此返程,只是由青州到明月城这一段却说不得,谢苏谢朗二人虽破了十部轮回,但谁也不知前方还会有甚么埋伏等在那里。

谢苏默然听过,并未多说甚么。这番话若是在介花弧启程之时与他说明,结果又当不同,但当时二人心结远重于今日,实难说出。

四人分乘两辆马车,由刀剑双卫分别驾驶,离开了青州城。

刀剑双卫选的乃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一路行来,并无人迹,只闻道路两侧飞鸟鸣叫,花香阵阵,霎是心旷神怡。

谢苏坐在车内闭目养神,此刻他眼上的布条已然拆去,视力业已无碍。白绫衣随他坐在同一辆车内,驾车的人乃是零剑。

正行走间,天上忽然闪过一个硕大无比的烟花,虽是白昼,但这烟花实在亮得惊人,连闭目养神的谢苏都觉眼前有甚么东西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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