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不犹豫,就势反转脚尖,踢向那人胸口。那人竟不闪避,胸膛一挺,阿清踢个正着,只觉那人内力恰到好处地将自己一弹,借力高高跃起,如断线纸鸢一般划过长空,落入院外一棵大树,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了。
庭院里此时闹成一团,十几名家丁手持兵刃冲出。楼亭上窗户破裂,萧齐飞身而下,扶起落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萧宁,叫道:“宁儿,怎样?”
萧宁手捂胸口,哇地吐出口血,强笑道:“没事,孩儿没用,中了那人一招,让他跑了……”
萧齐道:“别说话。”抚到他背上,向他输送内力,隔了一刻工夫方长出口气道:“没有伤到心脉,还好。对方似乎是冰寒之气。宁儿,你瞧清楚对方是谁没有?”
赶出来的阮老爷在一旁也紧张地道:“是否是陆平原的人?”
萧宁眼前闪过月光下那惊鸿一现的苍白的面容,嘴唇抖了抖,道:“没、没有……他蒙着面,孩儿只知道他身宽体壮,没有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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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老爷皱眉道:“不使兵刃?陆平原自己使双刀,他的手下似乎也没听说有此高人……”
萧齐道:“莫非另外有人知道道曾的消息,暗中赶到了?这倒有些棘手。对方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两人心中疑心重重,不住设想推敲。阮老爷便挥手让人扶了萧宁进去,一面呵斥下人严加看守,自然也没注意到萧宁将剑锋上缠着的一束秀发偷偷藏入怀中。
※※※
阿清纵上客栈二楼,推开窗户,忽地面前风声大作,她往旁一闪,叫道:“是我!”
石付收回大刀,低声道:“是小姐,掌灯!”石全点亮了灯烛,石付关上窗户,两人回头见到阿清左手臂上流满了鲜血,都吓了一跳。石全道:“小姐,你怎么……”而石付反手一镖又灭了蜡烛,将窗户拉开一条缝,往外瞧了片刻,方道:“没人。石全,快拿药来!”
两人手忙脚乱替阿清包扎伤口。这一剑几乎从肩头拉到手肘,若非那金环,只怕整只手都会不保。包扎的时候阿清痛得眼前发黑,一张脸上全是水,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但她生怕惊醒了小钰,吵闹起来,那可什么都完了,是以咬住一束头发拼命忍住。
石付见她嘴角咬出血,却一声不吭,心下甚是佩服。他小心地上好了药,用布细细包好,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抹着额头道:“还好……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多流了点血,休息休息应该没大问题。是姓阮的动的手?”
阿清摇摇头:“是另一个人……好厉害的轻功,好犀利的剑法。”她想到那人神出鬼没的身手,禁不住颤抖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看连那个萧齐都未必及得上他。”当下长话短说,将刚才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石付听得心惊,迟疑地道:“‘飞虎探云’萧齐的名头虽然比不上江南武林盟主谢云、清智寺方丈竹一等人,可是也算得当世高手之列。此人若真比萧齐还厉害,那……那这东平城里真可谓藏龙卧虎了……看来实在不简单,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说着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动,整理思路,过了一会儿,说道:“小姐,小人想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是这**的姑娘重要,还是道曾与那位你要救的人重要?”
阿清一呆,过了半天才迟疑地道:“你想说什么?”
石付道:“这些是小人的一些想法,不周之处还请小姐指正:你救出的这位姑娘,我见她面色红润,身无外伤,似乎没受什么罪。在广善营那样的地方能得如此优厚待遇,可见绝非普通人物。由此可以推断,孙将军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对方乃拥兵自立的诸侯,势力庞大,这就不用说了。另一方面,阮奎和萧齐两人密谋擒拿道曾。我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怎样计划的,但是这两人也绝非好相与的角色。小姐今晚能全身而退,小人说句得罪的话:除了小姐身手好外,也很有些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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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一贯倔强的眼神第一次有些颓然,点头道:“什么身手好,根本就是侥幸。那人向我刺出的第二剑就可取我性命,只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他自己放弃了。现在想想,那一扯一甩,不象是要拿我,倒象是助我一般。”
石付见阿清神情沮丧,忙道:“小姐自谦了,换了别人有人帮都不一定逃得了呢。不过小人说句实在话:对任何一方,我们几人但求自保而已。想要救广善营的人,或是道曾,恐怕只会是徒送性命……小姐明白吗?”
阿清看着**仍呼呼大睡的小钰,长叹一口气道:“明白的。小钰我是非救不可,道曾那边……道曾他……”可是想到只有道曾才能救小靳,无论如何说不出放弃的话,再隔一阵,眼圈突然一红,垂下泪来。
石付见到阿清伤心欲绝的神情,心中剧跳,这一刻眼前不再是那个在林中嗜血成狂的魔头,也不是平日里少言寡语、高傲冷僻的贵小姐,只是一个被本不该她承担的重担压弯了腰,身心俱疲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谁是小靳,**的姑娘又是谁,但见到无论哪一个阿清都甘愿舍命冒险,他已明白要她做出这样的抉择实在是太残酷了。
石付道:“小姐不必如此。其……其实有些事也不是没有回圜余地的。容小人再想想,再想想,一定有办法。你这晚也累了,早些歇着罢。”使个眼色,与石全匆匆退出。
※※※
“好吃吗?”
“呼呼呼,国手啊国手!呵呵呵呵!”小靳吃着热腾腾的烤鱼,一脸傻笑。于是老黄放了心,也蹲在牢外吃起来。
老黄不知道,小靳其实是在苦笑。因为到今天为止,那石上几百字的经文就要念完了。完了可怎么办?老黄要察觉得了全套,拍屁股走人,那我小靳不是立马就要成水耗子们的盘中餐了么?他奶奶个熊的!
对小靳这种于武学一窍不通的家伙来说,要他在于武学精通的老黄面前编造一段简直比登天还难。道曾教的心法倒是记得,但这样正宗的东西小靳是打死也不可能告诉老妖怪的。
小靳一边吃一边胡思乱想,过了一阵道:“老黄啊,这里山清水静的,倒是练功的好地方哦?呵呵。”
老黄认真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好。这里水多寒气重,不好。”
小靳恶狠狠地扯下鱼头,道:“那可不见得哦。有些人啊就喜欢在水里练,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对了,你那手什么什么爪子的,不也是阴寒武功么?”
老黄正色道:“冰霖掌之类的功夫虽然阴寒,但那是内力练到家了,强行在丹田之中分别阴阳,再以气运行而发,跟外界冷暖是两回事。练功的时候最讲究地气之要,大冷大寒虽然有助于某些经脉运行,对身体却是大害。我当年练的时候急功近利,便如你今日所言,险些铸成大祸。我师傅……我师傅他……”说到这里,双手一颤,露出痛苦的神色,全身开始僵硬,慢慢地道:“我师傅说……不行……可是我……我……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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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靳见他脸上渐露暴虐之色,眼中凶光四射,知道他说到师傅又要发疯了,当下“呸”地吐口鱼刺,不慌不忙地坐回洞深处。外面顷刻间咆哮声起,老黄扯着自己头发到处乱撞,叫道:“滚出来!你……你滚出去!滚啊!为什么还要待在我里面!滚啊!”
小靳知道这一闹起码又是一个时辰,反正他怎么也撞不进牢门,当下打个哈欠,喝口凉水,蒙头睡他妈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老黄呜咽着喊:“道靳,道靳!”
小靳爬起来揉揉眼睛,道:“完了么?哦哟,太阳都落坡了,做饭做饭。”
老黄身上到处是伤痕,泪流满面,抓着牢门颤声道:“我……我怎么了?刚才他……他是不是又来了?你看看我有没有事啊?”
小靳道:“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谁他妈敢动你一根指头,我道靳非跟他拼了不可,是不是?定是中午的鱼没烤好,所以说寒潭之鱼不可生吃呢。来来来,今晚我来弄,保证鱼嫩肉鲜。把柴火递给我。”
老黄一边将柴火一根根地递进来,一边道:“我……我觉得冷。最近我觉得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递完东西,蹲回岩石上,紧紧抱住了身子。
小靳道:“是不是你练错了心法?你再背一次我听听?”
他希望老黄错上一两句,那自己抓到把柄,定要他再背个三五十天不可,不料老黄颤抖着一句句地背出,竟无一字错误。小靳气得牙根痒痒,不住搔头,听老黄自言自语道:“好冷……这里太冷了……我……”
小靳生怕他冷起来今晚就离开,忙道:“别急呀。或者这门内功心法本就是行阴寒一路,你老兄天分甚高,才练几天就入佳境,可喜可贺呀!来来来,今日小弟来弄个串烧黄鱼,给你补一补。”说着动手烧起鱼来。
过了好一阵,忽听老黄慢慢地道:“不对。这门心法虽然主要走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阳胆经,但是皆出于气海而聚于督脉百合,自阴而阳,应是纯阳一派。怎**寒呢?”
小靳知道老黄认起真来,今日之事已非自己蒙混而过得了关的了。当下丢了鱼,拍拍手走到牢门边一块石头上,招手道:“老黄,来来,过来坐。我给你讲啊,那人在传我这套心法的时候自己就说过,此乃纯阴一派。你看:手少阴肺经这一路,起于中焦,从肺系横出腋下,下循少阴心主之前而入寸口。阴还是阳?”
老黄老老实实地道:“阴啊。”
小靳举起左手,用手指指着穴位一一道:“手少阴心经虽说是自心出,算是心系,但从极泉下循臑内后廉,再下肘,内循臂内少海、至灵道、通里、神门等穴,又入掌内后廉之少府穴,出少衡而终,是阴还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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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道:“循臑内后廉走,自然是阴。”见小靳举起腿来还要讲下去,忙道:“这几路都是少阴、太阴一路的,那也不用说了。不过我说的是起始之所。比如手太阴肺经这一路,心法上讲‘发之于心,惑于中焦’。虽然在臂肘一路内循,但是我练此功,感觉除了原穴太渊之外,气行饱满之处集中在鱼际、经渠两穴。鱼际穴为手太阴肺经之荣,乃经气开始形成涓流之所;经渠穴为手太阴肺经之经,经气大行之所也。一个五行属火,一个五行属金,都是纯阳纯刚的,经气起行于这两处,必然也应为阳,对不对?”
说着举起脚来准备说明足太阴脾一路,小靳忙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老兄啊,你这就叫作舍本逐末了。我们还是拿手太阴肺经这一路来说。你看:这一路井于少商,气之始也;合于尺泽,气之竭也。少商穴五行属木,尺泽穴五行属水。木曰曲直,水曰润下,这一路下来还不够阴僻?”
他可以如此侃侃而谈,从容道来,其实全赖道曾。道曾当初教他内功修行之前,花了至少两三个月时间讲习原理。什么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原穴、十五络穴、六腑合穴,甚至什么八会穴、十总穴、回阳九针穴、天星十二穴、十三鬼穴、……统统讲给他听。因他知道小靳行事粗枝大叶惯了,穴道这玩意儿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错了一处,轻者修行不达,重的可就要走火入魔自残身体了。
既然生死攸关,是以道曾生平第一次打点精神好好地教。好在小靳天生对这些希奇古怪又拗口的东西颇感兴趣,只觉若是学上一点,无论是跟人讨价还价还是对骂都有好处。试想,若来一句:“大爷您脾肾阳虚,命门火衰”,第一是比那直接吆喝:“你他妈的没种!”要文雅得多,第二么,遇上不读书的蛮子,人家还以为是夸奖呢。
〖注:东晋时代,五胡乱华,天下纷争,战乱频起,中国历史进入了最黑暗惨烈的时期。因为生存困难,宣扬因果轮回的佛教在中国开始大规模流行起来。但这个时候的佛教还未真正与中原文化正统融合,很大程度上是由修行道教玄学之士在推广,使佛教具有很强的玄学和儒学思想,讲究以道、儒释佛,所以传统中国文化里的五行、阴阳等概念也在僧人中流传、渗透。〗
象这类附庸风雅的事,对小靳这种没读多少书的家伙来说**极大,况且若是应了道曾所说的“运用之妙存乎于心”,还能骂人于潇洒从容间,岂不快哉。所以小靳也生平第一次用心地学,管他懂与不懂,背下来再说,穴道经络也都能比划着辨出来。
再后来道曾又讲各路经络的阴阳五行之术,这些生生相克阴阳转换的东西小靳也觉得有趣得紧,更是学得不亦乐乎。谁知道一到真正需要刻苦练功的阶段,小靳立了两天马桩,立即打起退堂鼓,死活不愿再学。而嫌麻烦的道曾竟然也顺水推舟,就此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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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来,小靳天天眼中看的、心里想的、口里念的,除了手少阳啊足少阴之类经络穴道,就是阴阳互换五行交错,不知不觉间,从前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再加上老黄更是个中高人,一有问题立时跟他探讨切磋,以至连道曾讲得似是而非的地方都赫然开朗,此刻珠玑在握,自然要力争到底。
老黄摇头道:“不然。起于少商穴固然不错,合于尺泽穴就未必了。心法上讲这一路气沿天府、中府穴而上,于手少阴肺经之别经汇入心肺之间,下络大肠。什么叫络?就是肺与大肠互为表里也。我觉得这其实隐与手阳明大肠经暗合。”
小靳皱眉道:“非也。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络么?这里非止于尺泽穴是对的,但是心法上讲‘汇通于然谷’。然谷穴乃手少阴肺经与奇经八脉之带脉交汇处,至此而入府舍,就入了奇经八脉里的阴维脉,再往下从筑宝穴入足少阴肺经,由足少阴肺经循而入肺,这才是一循环嘛。老兄怕是看走眼了。”
两人对争起来,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不着边际。一个讲表里之和、阴阳互通,另一个就扯循经而动、顺脉理气;一个说足太阴脾经出太白穴而络于丰隆穴,乃全身经络阴气之最,另一个就明辩阴阳之气盛极而反天之道也;一个叫嚣虽然至阳穴是经络从阳中之阴向阳中之阳转换之所,但其实之于上亦有阳中之阴,之于下亦有阴中之阳,另一个就非要拿老命赌命门乃五藏六腑之本、十二经之根、呼吸之源、三交之所……
两人直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行,举手抬足,戳得各路穴位青一处红一处,以为引证,最后几乎隔着牢门对吼,然而谁也说服不了谁。
再争一阵,老黄终于恼了,退离牢门一步,叫道:“你懂个屁!一点功力没有还跟老子较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你个小王八蛋!”
这句话把正争得面红耳赤的小靳气得胸中一憋,仿佛一口浓痰堵在嗓子眼,半天出不了一口气。倒不是小王八蛋什么的犯了忌,小靳打小在市井长大,什么风浪没见过?想当年真要一嗓子骂起来,满街的老骗子小混混无不掩面不迭退避三舍,这样既无聊又没啥见识的词实在是不好意思骂出口。
然而老黄公然跳出争论的话题,指出自己不会一点功力。这就象当街跟人卖绸缎,他不争辩布匹好坏,却指责这丝不是你自己吐的一样无耻。这下小靳要是认了不会功夫的事实,再辩下去已然低他一等了,若是不认公然耍赖,赢了也没啥意思。况且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据理力争而非蒙混赖皮,那是说什么也不能妥协的。
当下小靳脖子一硬,上前一步挤在门缝里,怒道:“你才放屁老子会不会跟老子懂不懂有什么关系老子不是狗可也知道狗是怎么养狗崽的你是不是要当一回狗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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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就没资格跟我争论我觉得练了此功就是冷多了怎么样你晓得个屁!”
“那只是因为你长着猪脑袋自然练不会我看你连承扶穴究竟是在屁股还是脑袋上都分不清楚!”
“你他妈有种分得清你来试试啊!”
“试试就试试老子怕你不成!”
“好。”老黄爽快地道。
小靳脑门突然暴出一层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黄大手一伸,趁他被牢门夹住动弹不得的当口拿住他虎口,稍加用力,小靳“哇呀”惨叫一声,顿时全身酸麻,瘫倒在地。
他只觉一股气自虎口源源不断地涌进,顺着手臂一路向上,眨眼间突破刚才拼命争辩过的各路穴位,直入胸口气海之中。这股气阴寒至极,小靳整个手臂几乎冻木,胸口也象三九天吞了冰块一样,冷得气也喘不过来。
他心中无比惊惶,想:“老妖怪要冻死老子了?他妈的,怎么发现老子骗他的?”他想挣扎着滚回洞深处,但一来老黄扣住他的脉门,二来体内气血翻腾,百骸间一丝力也没有,甚至脖子冻僵了,连头都不能转一下,张大了的嘴也合不上,任凭口水横流。小靳眼睁睁看着老黄在自己左手输完后,又扯过右手运功送气,接着提起左腿,抵在隐白穴上,送气入足,再来是右脚……
一炷香的功夫,小靳体内凭空多了几股经气,在百穴之间盘横冲撞,手足发羊癫一样不住抽搐,打得牢门啪啦啪啦直响。他腰以上冰冷,双脚却是又冷又热,奇痒难忍。
老黄也出了一身的汗,看样子内力消耗不小,道:“你……你自己练去。我给你传、传了内力在足太阴……阴脾经、手太阴……反正你自己想要命就照你说的练去,看到底是……是阴寒还是他妈的纯阳之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向崖上走去。听他在头上跌得山响,看来脚也是软的。
小靳突遭暗算,悲愤莫名,更兼身体里寒冷、炙热、酸痛、痒麻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徒流下两行涕泪,终于晕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小靳吃力地睁开眼睛,只觉胸口冰凉,四肢麻木,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外面漆黑一片,只有猎猎的风声吹得湖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击在岩石上。
小靳勉强躺正了身体,歇了一阵,心中有些模糊,觉得好象有什么事发生过,然而整个人糊里糊涂的,怎么也想不起下午发生的事。他茫然地叫了两声:“老黄,老黄!”
并无一人回答。
小靳想:“妈的,又吃人去了吗?老子也饿了,看看还有没有鱼吃。”右手一撑就要坐起来,忽然手肘处一震,仿佛被人用刀尖狠狠戳了一下。
小靳“哎呀”一声,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觉那股痛楚沿着手臂上下贯通,向下的直达指尖,向上则突破肩胛,深入胸肺之间,痛不可当。小靳右手顿时一软,直挺挺倒下去。他急切间左手又是用力一撑,几乎在同一位置也是一痛,小靳一声娘也还没喊出来,脑袋已经重重落地,直撞得眼见金星乱晃,耳中钟鼓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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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撞倒让他灵光一闪,记起老黄的话来了:“……自己想要命就照你说的练去,看到底是阴寒还是他妈的纯阳之功。”
妈的,终于下手了!老子这下自己玩死自己了!
若非双手无力举起来,小靳几乎要抱头痛哭。他记得以前道曾曾经讲过,一个人的功力是靠自己修炼而得,发之于心,彻之于体,以经络运之而存于气海,说穿了,乃人体气血之运行也。练得深了,经气运用自如,既可运行于体内强身健体,亦可顺脉络出于体外。但是人之经络纵横交错,相互间交融贯通,气血运行于其间,调济阴阳,乃人生命之源。若是别人强行运气进入自己身体而不疏导,就可能使自身气血不畅,以至阴阳失调;设若运功之人功力远高过自己,那就有如江河倒灌小溪,洪水泛滥之下,经络就有崩坏的危险;而更严重一点,要是此人经气或走阴寒一路,或行纯阳一派,与自己经气完全相反,则更如霜雪之遇酷暑、荧火之遇冰河,危之大矣。
现在小靳掰着指头算:第一,自己屁内功不会,疏导之说可以免谈;第二,此人功力远远高于自己那是不用说了;第三,要是此人都不算走阴寒一路,天下间也就无所谓阴不阴阳不阳的了……
对了,妈的!还要加上第四:这个人被老子骗来练让人走火入魔的邪功,平日只见他疯疯傻傻,忽冷忽暖的,此刻统统要算老子一份了。
小靳躺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中真是茫然到了极点。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连风声水声都没有了,万籁俱静。
他想:“妈的,真的要死了。胸口好冷,手也冷,脚也……没感觉了。死就是这个样子吗?就算不是这个样子,大概也差不多了罢?可怜我小靳……”
突然间,洞顶咕隆咕隆一阵滚动之声,跟着“咕咚”一下,有东西掉进水里,溅起老高的浪。小靳吓得全身一震,失声叫道:“阿……阿清!”
然而什么动静也没有。水中也许波纹**漾,但是这样黑的夜里,一切寂然无声的事物就好象未曾存在一般。
小靳刚才似乎已经停了的心此刻砰碰乱跳,有一个念头不仅在脑海中,甚至在四肢百骸间来回奔腾跳跃,终于让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来,咬着牙道:“老子要让你弄死了就不叫道靳!”
他心想:“看来老妖怪不是想要杀我,只是不知道这门功夫究竟是阴是阳,想要试试……对了,他肯定以为我也会,否则除非傻子才会放着一门高深的内功不学。妈的,他这是要看老子的,好有样学样。他说传了内力在我足太阴脾经、手太阴什么……应该是手太阴肺经,看来手少阴心经和足少阳胆经也有。好冷……他定是把他以前的阴寒之气传了给我,以为老子只有想办法一路路练出去,用纯阳之气中和。嘿嘿,这个老甲鱼还真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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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动一动右手,一股寒气在尺泽穴上一跳,向下穿裂缺、太渊直达少商穴,向上则过天府而入中府,渗入心肺之间,连肚子里都是一寒,果然是下络大肠。以往只在表面戳戳点点,其实根本没搞清楚位置的穴道,此刻因痛楚和寒冷一一清晰明确地印在脑海里。
他忍着痛,一条经络一条经络地试,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辨认,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摸清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足太阴脾经几路走向。其中足少阳胆经被老妖怪注入的是一股微暖之气,搞得腿上两条经脉冷暖交错,酸痒难忍,好不痛苦。
另外,本不在这范围之内的手少阳三焦经、足太阳**经跟手太阳小肠经上也隐有阴寒之感,大概正所谓江河倒灌小溪,洪水泛滥之下经络崩坏……
他搞清这些经络穴位,几次痛得几乎晕过去,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几股经气在他体内不住冲撞,想来应是自己一点内功不会,经络之间全无贯通融会,亦无疏导之法。老妖怪疯是疯,这一下可真是戳到点子上了,若自己不按心法练上一练,就这样子迟则十天半月,早则三五天就可能经络破裂,死于非命了。
照理老妖怪在这几路经络注入内力,他也只有按着这些脉络练,才能疏导融合,但是这个废了一只老甲鱼的功夫究竟行不行?小靳心中大是犯难。
他默背石壁上的文字,记得开篇就说:“练此神功……然急功近利,逆天而行,终致手阳、足阳皆损,内力尽失,与废人无异。”看来这个人内功应该不差,练得走火入魔后经络断光光了还没死,只是成了废人。
废人这个词就颇为考究了。小靳想起道曾常说自己用于武学上精力太多,曾叹息道:“若有一日功力尽损,与废人无异,只能坐禅念佛,未尝不是幸事也……”那么说废了也还不见得就死,可能跟自己平日没多大区别。
但是话说回来,那是有功力的人,肚子里都是自己的货,散了也罢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却装着别人的东西,要是散不了坏在里面可怎么办?得慎重啊。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前亮了些,偏头看去,天边已开始亮起来。他这才感到躺得时间太长了,腰背酸痛,肚子里也一阵乱叫。
不知道是不是连经气也耗累歇息去了,他动动手脚,已不似昨晚那般疼痛,便小心翼翼翻转身子,摸了几条昨天烤了还没来得及吃的鱼填填肚子。他心中愤懑,把能找得到的统统吃光,一条也不给老妖怪留。
他吃好了鱼,拍拍肚子,靠在石壁上掏牙。过不多久,太阳自东边山坳处探出头,印得远远近近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天上呀呀声起,野鹤野鸭们也开始四处觅食了。浪摇芦苇,风卷云低,很有些春光无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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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小靳把吴勾看了,栏杆拍遍,也觉不过尔尔,反倒是缩在阴森的岩洞深处,眼睛被跳动的波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打个哈欠,正想蒙头再睡他妈一阵,突然之间脑中灵光一闪,想通了一件事情。
应该说,是想到了道曾说过的一句话:“若人以气犯之,所谓外气也。人之中气者,先天之元气,谓之内气也。内与外对较,外可略也。是以己之内气而御外气,或夺也,或融也,或破也,从心所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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