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靳小心地拨开泥土,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欢呼一声,叫道:“好了!这野鸡真肥,好多油,哈哈哈哈!”
一旁老黄闻到这味也忍不住凑过来,帮着他掰开泥块,露出热气腾腾的鸡身。小靳提起鸡身打量打量,看到自己刚才偷偷做的记号,道:“这是那只老鸡,妈的,老子就吃亏一点,那只童子鸡你吃,看你一脸青色,扑扑元气。”说着提了鸡到一旁猛吃。老黄掰开另一只鸡,吃了几口,皱眉道:“怎么这只童子鸡肉这么老?”小靳装出拼命撕扯的样子,含混地道:“泥棒鸡虽然免了拔毛的麻烦,可就有这毛病,闷得肉老。不过没关系,肉老是老,该补的还是能补。快吃吧!”
小靳吃完野鸡,满意地摸着肚子,躺在草丛中看天上的星星。他二人自打离开水牢后,一路北上,水匪是一个也没再见到,估计陆老大携一众老少耗子们避难去了。不知是不是战事吃紧,连过往商船也极少见到。两人在泽里转了几天,放弃了找水耗子窝的打算,渡过巨野泽,继续北上。小靳一门心思只想到东平,可是又怕老黄这样子太恐怖,吓死路人事小,惹得他发疯大开杀戒可不得了,是以以练功为由昼伏夜行。白天就藏身密林,老黄去打野味消遣,自己加紧练功,晚上再走。
他出来后练功愈勤,那一套拳脚自然只有背着老黄时才练,但坐功却可随时练习,反正都是老一屁股坐着,谁都一样。这个时候通常老黄陪他一起坐,小靳一旦经络疼痛,便停止练道曾教的内息法,装模作样练练石壁上的心法,一面叫老黄运气入他体内,帮他顺气调节。小靳知道他其实也在暗中体察自己内息的运动,只作不懂,一有动静就大呼小叫,有时根本是自己想感受感受某一处经络过气的感觉,也要老黄出手。好在老黄内力深湛,又巴不得小靳早日练出来印证心法,是以从不偷懒,随传随到。
这一日练功完毕,小靳只觉腰酸背痛,吃完了野鸡躺着,腰痛还是不减,便揉着肩膀随口道:“妈的,只觉四肢气动,不觉胸腹间有何动静,搞得老子腰这般酸痛。”
其实以他练功的日子算来,功力实在太浅,只怕寻常练外功的武夫不知不觉间蓄积的内力都比他强,要想略有气感,至少也须练习数年以上。但因为是老黄在他体内强行注入四肢,感觉想有多强就有多强,所以自然而然便想到其他经络。这种情况本极之危险,应更加小心谨慎,循序渐进才行。
这道理老黄不是不懂,只不过他自己就是个非要逆天而行、急功近利的人,听了这话,深以为忧。当下走到一边沉思起来。小靳也懒得管他,叼了根草哼哼小调。
夜风带来阵阵草木和野花香气,闻之中人欲醉,小靳闻着哼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一睁眼,吓了一大跳——老黄不知何时凑到他面前,见他睁眼,叫道:“我、我想通了!”
“什……什么狗屁想通了?”
老黄郑重地道:“不是狗屁!你听我讲:凡夫血气方刚者,正经十二脉,五藏六腑均有一副好生机,气血旺盛,但是奇经八脉却较少浸及。我师傅曾经说过,内气布满正经十二脉,有多余者方溢入奇经八脉,尤又以任、督二脉为重。盖因此二脉之运行,能贯通入脑,下连心脏,只有通达此二脉,才能进入细微息相,达有漏、无漏的禅者境界。嗯……咱们便这么来!”
伸手拉小靳起来坐好,小靳还没回过神,见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后,伸手搭上后背风门穴,猛地一震,竟运功入内。小靳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喂喂!你干什么?手脚还没好,你又动老子身体,弄死了怎么办?”想要抽身逃开,但老黄的手似有吸力般,无论怎么挣扎都扯不开,但觉一股股气流顺着脊背往上爬,小靳汗如雨下,颤声道:“老黄,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老黄道:“别动,我正为你打通督脉。”
小靳想起道曾说过的话,骂道:“放屁!任督二脉是什么人都可以打通的么?别说我才练这么几天,练上三五十年也不见得通得了。你乱给老子通气,你……你逮着什么就灌,你当老子是猪大肠么?快放手啊!”
老黄得意洋洋地道:“这不是打通任督二脉,我已经算好了!从风门而入,达命门,命门接连十二经络,通了之后,反正你手足各络气正有余,溢入督脉,上通天门,下达内府,正好正好!”
小靳怒道:“什么正好!老子要那些寒气到肚子里干什么?”
老黄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些气虽然寒,只是因为在手少阴等脉络间运行,经过‘井’、‘荣’、‘俞’、‘原’、‘合’各相应穴道,才成寒气。进入督脉,你运行一周天后,自然不寒。你不要乱动,听我的话没错。”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小靳觉得那一股股气逆行至命门附近,反复盘横冲刺,好象有几把刀在背上乱戳。他不住破口痛骂,老黄却越发有耐心,运了一阵,左手抵在右手太渊,“呵”的轻喝一声,小靳只觉命门处象突然插了一刀般剧痛,他张大了嘴还没叫出来,眼一黑已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靳幽幽醒来,但见眼前星光灿烂。他吐了一口气,刚一动弹,“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原来背上如裂开般痛楚难当。
小靳嘶嘶地吸着冷气,花了老大力气翻过身伏在地上,心中又惊又怒,不晓得老黄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歇了半天,等疼痛渐缓,闭目运气,想看看究竟又多了什么。他先查看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等几路原先中招的经络,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待运气到手少阳三焦经时,忽地浑身一跳——原本没什么气的经络,此刻居然也气感十足。
“老黄!王八蛋!秃毛老僵尸!滚出来!咳咳……痛死你爷爷了!”小靳乱吼一阵,耳边却只有猎猎晚风,老黄照例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他妈的,妈的!他十八代祖宗的……”小靳一边骂一边眼泪汪汪,试着运行一小周天,果然不出所料,不止任、督二脉,连着带脉、衡脉,什么不关屁事的阳维脉、阴维脉……统统寒气逼人。以前“经络崩坏”,还只局限在四肢范围,这下子被老黄强行突破命门,因命门是十二经络相交之所,上下贯通,左右交融,彻彻底底无一遗漏地崩坏了。
小靳试着骂着哭着,身上越来越冰寒,到后来竟冷得手足颤抖,肌肉僵硬,连骂也骂不出来了。他想:“妈的,这个没心没肺的前朝老僵尸,在老子身上试这试那……他把老子当猴子吗?不行!不行!以前还以为可以把他当狗使唤,没想到这狗发了疯还好,没疯的时候就想着方地骑到老子头上拉屎……得走,非走不可了!老子可没几条命可以陪他玩!”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借助北极星辨明方向,想:“得到东平去……看来只有和尚能救命了!”侧耳凝神了一会儿,确实没听见老黄的动静,当下伏在草中,一步步往前爬去。
他爬了一阵,翻过一个小山丘,只觉体内的寒气上下乱蹿,几乎把自己冻成冰块。想起老黄将着火的木头冻成冰的情形,心中止不住地乱跳,手上一滑,从山丘上滚下去,一头闯进灌木丛中。灌木的枝条拉得他身上到处是口子,他却没啥感觉。
“这……这样子不行!”他想:“再这么下去,走不出一里路就得冻死了。得……得……”当下用尽全身力气盘膝坐好,运功抵御。
现在小靳全身除了一些不入流的别经之外,其余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内气息蹿动,一会儿互相撞击,一会儿又缠绕不休,可是因不是自己修行得来,不能相融,亦不能进入丹田气海之中。小靳运行两三个周天,花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其间几次痛昏过去,醒来后又咬牙继续坚持。
“他妈的!老子偏不死!老子才不跟你一道当僵尸!哇……呸!什么?是血?妈的……”小靳时而悲愤交加涕泪交流,时而又因气息蹿动搞得四肢酸痒忍不出出声傻笑。有时手少阴心经上的气息与督脉上的气息一碰,气便沿着极泉、青灵、少海……一路跳下去,手也跟着翩翩舞动;有时则是足太阳**经上的委阳、飞扬、京骨一路拥塞,气行不畅,小腿乱抽,人就在地上乱蹦。他身上的衣服不知被打湿了几次,人几乎处于虚脱边缘,但心中那不肯死去的念头依然执作,强撑着没有倒下。
当坚持运行四、五次之后,渐渐地每吸一口气进去,便觉有那么一丝稍微温暖的气息在一众寒气间慢慢下降,沉入丹田之中不见。他不知道自己虽然被老黄强行突破命门,险些丧命,但却确实使胸府之间经络开启,吸进来的气经行一周后,已变作自己的内力融入气海。这内力太过弱小,几乎不抵什么作用,但小靳感得有这么一点暖气,总胜过全身都冷,心中不觉大喜,更专注地运功。过了不久,渐渐入定,耳中不闻,闭目不视,心也渐渐沉寂下去……
仿佛只是一瞬,当小靳再次睁开眼睛时,但觉眼前一片光明,远处的山头上霞光万道,已是日出时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竟然坐了整个晚上。他动一动身子,却不觉怎样疲劳,身体内仍然寒气逼人,但已不至于冻僵。他呼出一口气,再深深一吸,再次感受到那暖流自胸间生起,缓缓沉入丹田。
“果……果然……是……是……”身后突然响起老黄惊惶至极的声音。
小靳吓得浑身一颤,跳起身,只见老黄那张本已恐怖的脸更加扭曲变型,怔怔地看着自己,好似见到世间最最不可思议的怪事,张着嘴,手哆嗦着指向自己,颤声道:“你……你……果然是……这是……”
小靳暗叫不好,自己刚才练功时一定被这家伙偷偷试过了。他一时惶急,还没想出什么法子,眼前人影一晃,老黄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脉门,喝道:“吸气!”
“吸……吸气就吸气!”小靳猛吸几口气。老黄并不言语,手中加紧,小靳哎哟一声惨叫,忙用力抵抗,不由自主以内息法吸入一口气,那暖意一起,手腕间的疼痛仿佛就减少几分。
他刚意识到不能运功,老黄已颤声道:“这是什么?这……这是多喏阿心经……这是……”
小靳放声尖叫道:“什么狗屁多什么心经!这不是我教你的‘碧石心法’吗?”
老黄放开了他,不住倒退,一面不住喘气,摇头道:“不对……不对……不是,是……是……一定是……师傅他……是‘多喏阿心经’……怎么……”突地暴喝一声:“说谎!”
四周的草被劲风刮得猛地一伏,小靳飞身而起,摔出三丈之外,跌得眼前发黑。他还没爬起身,脖子处忽地一紧,老黄将他高高举起,怒喝道:“说谎!”
远远近近的山林里,群鸟惊飞,野兽咆哮,小靳的耳朵嗡然鸣动,喉头一甜,一股血涌上来,好容易才咽下去。他挣扎着道:“是……你不信我也没办……”
老黄拼命摇头叫道:“不是!不是!多喏阿心经,我师傅没有教给我,为什么教给你!为什么你会!咳咳!”狂怒之下,竟咳出一口血来。
小靳见他的牙齿上沾满血迹,深怕他疯狂起来,一口吃了自己,忽然急中生智,叫道:“是……昨晚有位老先生来教我的……他……他手上、肩头不知为什么血淋淋的,好象……好象没有肉!”
老黄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尖啸,手一松,小靳摔落在地。他顾不得脖子处火辣辣地痛,跳起来指着老黄身后叫道:“就是那里,他……他没有肉,好象被吃了!”
老黄赫然回身,浑身抖得似风中残叶,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出来!你出、出来!”
小靳被他绝望至极的声音叫得背脊寒毛倒竖,知道已是自己存亡的关键时刻了,扯开嗓子跟着尖叫:“就……就是他!你看见没有?哎呀,他……他的鼻子也只剩下两个血洞,好可怕,好可怕!他举起手来了,哎哟,只剩骨头……你见到没有?就在林子里!”
老黄揪着头发,喝道:“不是你……师傅……是……是……我已经吃了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说完最后一句,手一扯,竟将自己的头发扯下一大片。他头上鲜血淋漓,流到布满疤痕的脸上,他也浑然不觉,口中嗬嗬有声,顿了片刻,猛地一蹿,如脱缰野马般向林中狂奔而去,叫道:“滚!滚啊!我吃了你!”
小靳几乎同时撒开丫子朝反方向跑起来,不顾一切地跑起来,一面跑一面在心里吼道:“去你爷爷的!老子给你找到了正主,最好死在林子里,永远不要出来!”
※※※
他一口气急奔出八、九里远,心脏差点跳出喉咙,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喘气。四面看看,原来已经跑到官道边上了。他略歇了一会儿,正想越过官道,跑进另一边的林子,忽听一阵马蹄声自官道上传来,他连忙隐身在树后向外望去。
只见官道上走过来长长一队人,排头十几匹马,马上的人提着刀枪,警惕地四处打量,然而看服装又不是官兵。后面则乱七八糟,有拉马的,骑驴的,更多的是赶着马车、牛车,甚至还有几人骑在高高的骆驼上,粗粗一算,总有一百五六十人。这些人一出现,沉寂的官道立时喧闹起来。
小靳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其时兵火匪祸,无有一日停歇,所以商人们通常结伴出行,共同雇佣大批保镖,以卫安全。看这商队的规模不小,应该是几天前在东平城集结出发的。
小靳心道:“老黄知道老子要去东平,等他发完了疯一定会来寻找。我若是还未找到和尚就被他发现了可不妙。嗯……”皱眉想了一下,主意一定,待商队走过自己时,突然跑出去,叫道:“大哥大爷,行行好收留小子!可怜我被土匪烧了家,没活路了!”
他寻死觅活地一阵嚎叫,商队里终于出来一人,上下打量了一阵,见他着实细小,蓬头垢面,脸色惨白得象是几十天没见过太阳一般,便道:“你叫什么?”小靳磕头道:“大爷,我叫小靳!”那人道:“我们正缺个喂马的,你会做吗?”
小靳大喜道:“小的在家就是喂猪喂马的!”那人回头向商队最末的一辆牛车叫道:“阿二,过来带带他。”对小靳道:“上那辆车。先说好,管饭,工钱一月半吊。”小靳傻笑道:“够了够了!”不住道谢,那人上车径直去了。最后那牛车慢慢驶近,一个跟小靳差不多大小的小子招手道:“上车!”
小靳跳上牛车,心中大叫侥幸。阿二见他不住张嘴傻笑,以为是个傻子,白了两眼,并不说话,指指后头,叫他进车里去。小靳也懒得多说,钻进车中,不禁更是欢喜,原来牛车里堆满了杂物,都是自己以前贩的小零碎,好似回了家一般。他顺手拿过两个瓷瓶,曲指当当一敲,心中已估算出价格来,心道:“这货看着光亮,可惜胚子不好,烧得又过了。这家伙从东平往南贩这种货色,真是有眼无珠,等着亏到光屁股罢。”呵呵一笑,在车中坐定了,继续练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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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商队停在一条河边歇息。小靳想:“老黄的鼻子比狗还灵,我这一身两个多月没换,味道十足,可别让他闻到。”便对阿二道:“小、小哥,有没有衣服,换、换换?”
阿二吃着馒头,瞥了他两眼,并不说话。小靳傻笑道:“我……我想买一身。”阿二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走到牛车里翻了一阵,翻出身灰扑扑的衣服,道:“你看这值多少?”
小靳拿起来看看,道:“最……最多也就值一、一吊钱罢?”一吊钱可以买十件这样的衣服。
阿二很为难地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衣服本来一吊半的,既然大家同乘一辆车了,那就是兄弟了,兄弟之间还说什么呢?一吊就一吊吧。”伸手要钱。
小靳苦着脸道:“我……我身上没有。但、但是,老板说这个月给我两吊钱……哎,还是算了,前、前头可能有卖的……”阿二拍着他肩头,语重心长地道:“都是兄弟,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其实这衣服白送你也没关系,只不过是位朋友的,我也作不了主啊……发了钱再给,急什么?看你这衣服破得,啧啧,兄弟我都心痛啊。”硬塞到小靳手里,指着河道:“快去洗洗,换新衣服。”
小靳一面往河里走,一面心道:“那就多、多谢兄弟了。只是我隔、隔几天就要走了,从此兄弟俩天涯永隔,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给你这一吊,多可惜?”
他在河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将旧衣服绑在一根木头上,顺水漂下去,心想:“最好漂回巨野泽去,好让老黄回去跟水耗子们多亲近亲近。大家杀来杀去时,小爷我正好去找和尚。”
洗完后爬上岸,见太阳正好,想寻个干爽的地方躺下,好等晒干了穿衣服。他提着衣服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距离,绕过一棵大树,突然一怔。
只见树后草丛中站着一位少女,头上戴着一个野花编的花环,拍着手,嘴里低低地唱着什么。一束束阳光自高大的树冠间射下来,光束里浮尘飘舞,纷纷扬扬,她的头发也在其间随风起伏。
小靳乍一见到她,胸口顿时如同给人重重锤了一下,一时间连一丝气也吸不进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张精致的脸,这张润玉一般的脸,这仿佛极品羊脂薄胎瓷瓶的脸……脑中止不住地眩晕。眼前一道道耀目的光似乎不是自头顶的太阳射过来,而是从她那圆洁清朗的眸子中发出。她的眼一转,那些光便跟着晃动,她的眉微微一敛,天地间立刻就暗淡了许多。她眨了眨眼,那两只碧色的瞳子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水,跟着一滴比珍珠还晶莹的泪水涌出眼帘,顺着那完美的脸颊慢慢滑落……
“呜——”
“小钰,小钰,你在哪里?为什么哭了?”远远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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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靳脑袋嗡的一响,惊得跳起身来——原来那少女正指着自己的光身子哭泣!竟然用自己形容猥琐的身体吓哭了她!
小靳满脸羞愧难当,几乎恨不能在树上一头撞死。他仓皇地左右看了一下,转身飞也似跑了几步,一头扎进灌木丛中,向前猛爬,身上被刺割得到处是血口他也忍住不叫。听那人向这边走来,边走边道:“小钰,哭什么呀,乖,别怕。是不是饿了?叫你别出来的嘛……”不住哄劝,那少女呜咽了一阵,声音渐渐远去,似被人带走了。
小靳老半天才挣扎着爬出来,出了一头的汗,心中兀自砰砰乱跳。他想:“妈的!难道我见到仙女了?还是这河里的妖精?人怎么会有这般美丽……她……她的眼睛怎么和阿清那么相象?啊呀……我、我这么光着身子,还吓哭了她,我的个老娘啊……真是羞死了!”狠狠敲了自己脑袋几下。
只听远处阿二喊道:“喂,小靳,小靳!死到哪里去了?快回来要走了!”他忙三两下穿好衣服跑上去。
等到车子启动,向南驶去时,小靳趴在车尾,望着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可惜只见到树影离合,并无一人出现,很快地山移水转,小河也见不着了。他想着那天人般的少女,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长叹一声,倒也很有些“慨时之不归兮,佳人难再”的味道。
第二、第三天,小靳除了一天两次割草来喂马,其余时间都缩在车里,没再见到老黄的踪影。他心中稍安,猜测着老黄要么直上东平,要么被自己的衣服引走了。他体内的寒气仍旧在子时与午时发作,好在午时别人吃饭,子时别人睡觉,都可以躲在车里练功抵御。他知道自己那一丝暖气实在微弱,不知何年才能融合老黄的内力,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到和尚帮忙。好在年少无惧,想开了也无所谓了。
到了晚上,车队会围成一圈,中间烧起几堆火,众人围火而坐,或喝酒斗乐,或高谈阔论,也有人取出竹笛轻声吹奏。人们都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悠闲。
这天晚上,小靳估摸着老黄不会再跟来了,闷了这么多天,实在憋得慌,便下车溜达。这片宿营地接近一片密林,隐约有虎狼之声传来,人们不敢走远了,大多十来人围在一辆车前,喝酒聊天。小靳因是新来的,认不得什么人,也参不进去。
他无聊地到处瞎逛,忽见中间空地上有一大群人围着,不知在说什么,气氛甚是热烈。小靳见同车的阿二也混在中间,便也凑过去听。听了一阵,才听明白是在讨论局势。
原来赵国的石祗让冉闵打的叫苦连天,连着被拔了几个城池,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只有他亲自死守的襄城。石虎原本有三个儿子,不过一个个为争皇位相互厮杀,一个被弟弟刨肚挖眼而死,另两个则被石虎烧死,唯一剩下的孙子又被冉闵赐死。所以本来根本挨不着皇位边的石祗,也因勉强算是石家正统而成了现下赵国之君,他发出勤王令,各地赵国诸侯们也不得不应应景。在石祗的请求下,辽东慕容俊派遣三万部队南下,至今仍挂着赵国丞相头衔的洛阳姚弋仲也令大儿子姚襄率领三万八千骑兵过来帮忙,再加上冀州一带的赵国宗室石琨也领兵救援,三方聚集了十几万的大军共同狙击冉闵的攻势。战局一时僵持着,究竟谁胜出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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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因羯人已被杀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因屠胡令,不止羯人被杀,其他氐、羌、鲜卑、匈奴、丁零、夫余等多被牵连,现下大家一起进攻冉闵,各地汉人们瞧着天下还不定归谁,也都陆陆续续停止了屠胡。
内中有人大声道:“冉闵大人是西楚霸王降世,那一身铜头铁臂可不是瞎说的!两杆矛戟天下无双!以前胡人当道,老子家几代的家奴都敢蹬鼻子上脸,如今可好!哼,我看呐,就该杀光胡人,毕竟这天下我们汉人才是正统!”周围的人齐声称是。
另一人叹道:“只可惜如今晋室软弱,无力收复大好江山,冉闵也自行称帝,没有南尊晋室。这样下去,不知何年何月天下才可一统。”先前那人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冉闵大人称帝可能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毕竟我中土正统皇室乃晋,那是天下公认的。”
人群里有个年轻人嘿嘿笑道:“赵国当年立国,北到肃慎高丽、西到大宛、东到倭国等小国都纷纷进贡称贺,以为中央之邦,那时晋国在哪里?还有谁给晋进贡?长安、洛阳纷纷沦陷,龟缩江南,真正是正统啊正统!”
先前那人怒道:“贾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认胡赵为君?”那人道:“我不认胡赵,可也不认司马家!这天下乱七八糟,我谁的皇帝也不认。只不过赵高明祖一世英雄,我佩服得紧,不行吗?”先前那人道:“呸,还说不是胡人走狗!”
“咣”的一声,有人拔剑出鞘,众人顿时纷嚷起来,都道:“贾谊,说说而已,何必动刀呢。”也有人说:“何三,人家贾老二的人品你都敢乱讲?还不闭嘴!”
先前那人亢声道:“我……我说的是事实嘛。什么一世英雄,当年还不是个偷马的奴隶。”不过气势已大不如前了。
那贾谊叹息一声,收刀入鞘,道:“旁人都道他出身低微,我最佩服的却正是这一点。想赵高明祖出身奴隶,大字不识一个,却纵横天下,所向披靡。更重要的是他敬重孔子,下令恢复礼节制度,以春秋前的轩悬之乐、八佾之舞为标准国礼,礼贤下士,创科考以络人才,天下归心。只这份气概,晋国内谁人能比?可叹晋武帝一世雄才,放着那么多儿子不立,却偏偏立个白痴儿皇帝,弄得身后八王纷争,自相残杀,白白把江山让给胡儿。可叹,可叹呀。”
这番话说出来,实在是无可辩驳,当下场中诸人皆是默然。小靳心想:“白痴跟偷马贼都可以当皇帝,妈妈的,什么时候也轮到我当当看。原来已经不屠胡了,那好啊。阿清虽说木瓜脑袋,不过功夫不错,大概熬到现在不成问题。嗯,只有等找到和尚后,再想办法找找她了。”
他懒得再听这些闲话,正想转到一边正耍大刀的场子去看热闹,转眼见阿二缩在一角,贼头贼脑地张望着什么。小靳顺着他眼光瞧去,却是一个小丫鬟,胖呼呼的圆脸,回头看见阿二对她招手,裂嘴而笑,露出一口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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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俗不可耐!”小靳想起那日见到的仙女,大摇其头。刚转身要走,忽见那女子对阿二比了一个手势。阿二也竖起两根指头比划,又一指外面的林子。那女子点点头,不再看他。
小靳心道:“啊……妈的,这两人眉来眼去,非奸即盗。”发现了别人一个秘密,他心中甚是得意,盘算着如何好生利用,在走之前把那空口乱开的一吊钱兑现,换作从阿二的口袋里掏出来。他想了一阵,打几个哈欠,回车睡觉去了。
半夜里小靳正躺着吐纳内息,突觉身旁睡的阿二掀起车帘,跳到外面去。这正是捉奸拿双的好机会,小靳怎肯错过?当下也起身,悄悄跟在他后面。走到车队边上时,有巡夜的喝道:“是谁?”阿二忙笑道:“李三哥,是我,肚子痛,出去方便方便。”那李三哥便没言语了。小靳伏在地上跟着阿二慢慢爬出去,也无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