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重九洒然一笑,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若是我们四人中有一个人有机会安全离开,你与你的仆人谁会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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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真闻言脸色大变,倚墙而卧的他突然弹起,直扑凌重九。凌重九忙闪到了一旁,皇甫真本就有伤,而且又被绑着,本来打算踹死此人,但这时哪里能伤得着凌重九半分。旁立的老仆突然喝止道:“皇甫真还不住手!……”一面警戒地转向凌重九,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机会当然是我们将军先走了。”
凌重九摇头太息道:“若是如此,髯翁也无话可说了。”
这时,那老仆突然神情一庄,向凌重九道:“这位老丈,不知你有何高见?”
皇甫真闻言,鼻中不屑地冷哼一声,正要阻止,却被那来仆挥手止住话锋。凌重九静静地望了那老仆一言,转想秀焉道:“你可以问问这个少年有何妙计?”
“问他?”皇甫真这下顿时又怒,那老仆却全然不顾,竟然审慎地转向了秀焉,那神色中丝毫没有轻视之容。秀焉吓了一跳,急忙不知所措地摇头去看凌重九,见他暗暗点头,当下翻了翻身,有些惶恐而恭敬地道:“老人家,我也是慕容人,皇甫将军若是想让你安全走掉……”
他话犹位毕,皇甫真早已神意惊遽,悚然一震,急忙道:“小子,你乱说什么?”
秀焉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小脸上溢着一股超人的智深勇沉,诘问地道:“你若是想让所有的人知道,为什么不再大声些?!”
皇甫真猛然一惊,立刻住口。
秀焉道:“你方才不顾一切地扑到刀上,无非是想让这位老人家有机会不受黥面之辱,而老丈却比你镇定自若得多,你这么维护一个仆人,不觉得奇怪么?”
皇甫真这会真得吓坏了,急忙做个息声的动作。老仆眼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秀焉一眼,但闻他恭敬地道:“要想安全离开,只有一法。待会当宇文硕开出条件,皇甫真将军可以请求让老人家回去送信,他们不会相违的,到时不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皇甫真与老仆闻言,无不精神一振,连连点头。那老仆眼光闪烁,忽然生出了铮铮之威,良久,忽又望着秀焉道:“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秀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慕容人,叫焉。”
老人哺喃地点了点头,这时那皇甫真却大放其心,忽焉神色闲正,辞气悲壮地谓老人道:“辽叔,到时还烦请辽叔稍信给尊敬的国君:段国、宇文背信弃义,与其达和无疑于虎谋皮,我国年年岁贡,只会养肥他们的兵马,如今唯有一战,方可真正自保。请国君勿要以我为念,即刻起兵护防,我不会让宇文硕拿我威胁到大王,你一走我就会北拜自刎。”
老仆闻言,为悲难胜,仰天太息,良久默然说道:“好,你的话我一定带到,你放心吧。”
皇甫真悲涕如霰,忽然释怀地雄怀一笑,一口咬起地上的肉来大嚼。凌重九与秀焉见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心中慨叹,他们虽然不知这老仆是谁,但他的真实身份一定比皇甫真高去很多,而他才是这次议和的首脑,他侨装为仆,显然机智得很,这皇甫真的耿耿忠心,也让人顿生风啸啸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之慨。一时间,牢中的气氛郁沉下来,四人无语,静静地等待着宇文硕的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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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啸,这啸声酣放自若,但却不刺耳,妙响震动林壑,响遏溪云,时而高伉遐举,时而若醉酒低吟,抑扬潜转。过了片晌,应声和者忽然群起,象是有不少的人。仅此功夫,寨内忽然大乱,屋内几人骤然听到衣袂破风之声,四人所在屋顶上忽焉飘落一人,酋然有声,有顷而叹,那群宇文的武士闻声,倾巢冲出,就在此时,寨门外陡然冲如入十几个神气飘逸白衣剑客,但见他们个个手提三尺青锋,背束剑鞘,俱是纤髾束腰,足登剑靴,飘洒已极地冲进来见人就杀,这群人武功实在高得很,一出手便杀了十几个宇文的武士,其他的武士见状,顿时一涌而上,那群白衣剑客倏然围成了一个圈,以背向内,如同一个巨大的球不停地在宇文的刀林中旋转,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挡着即死。
不过片刻,囚房顶上那人振臂而起,凌空之时背上长剑激飞而出,秀焉等人但闻一道龙吟之声骤然响起,此人攫剑在手,剑风嘶空,凌空洒出万点寒星,罩向了刚出屋的宇文硕。他的剑术高绝,与宇文硕当地一声响交,火花迸溅,竟然棋逢对手,两人都不禁一凛,刹那间,刀风剑气激**有声,凌厉之极,淅凛凛如寒风扑面,显然造诣之佳,已臻化境。他们这一打,那个白衣剑客们组成的人球,突然滚向了囚牢,到了牢门陡地散成一排,挡住门口,早有两个剑客踹开牢门,上去二话不说将四人身上捆绑解去,疾声喝道:“我们是慕容北剑门的弟子,快随我们走!”
“北剑门?!”
四人闻言,都不觉不禁一怔,大感讶异。
凌重九心里猛地一震,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他在江湖上纵横多年,早听说过北剑门大鼎鼎大名,这个宗派乃是五年前中原百宗论剑的十个魁主之一,名为十大宗派。宗主名叫李遐吟,江湖人都敬称为羽觞先生,此人被时人称为剑中的鬼才,剑术之高之绝之鬼之奇,自不待言,他的夫人李秋浦,人称郁悒夫人,以一套拂叶手及惊人的美貌名震天下,北剑门本在慕容,如今闻风来救,本无可疑,但凌重九却心中总是不安。
那两名剑客见他们犹豫,不禁大怒地道:“你们若是在不走,休怪我们师兄弟收剑而去了!”
四人当下相互看了一眼,立刻跟了出去,一出门口,那群北剑门弟子突然又变成了与个球,将凌重九四人围护在中间,旋转这滚出了寨门,仅此功夫,四人纵目四览,但见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那边一个身着一袭潇酒、飘逸的雪白儒衫的中年文士死死缠住了宇文硕,令他无暇分身。所以,一干北剑门弟子顺利地杀出了宇文的营寨,其中一个辈分稍高的弟子吩咐四名师弟护送凌重九四人先走,他们重又杀入寨中接应宗主,当下那四名弟子与四人片刻之间走了几里之外,正巧遇到那群被黥面的武士被几个北剑门弟子带着,那群武士乍见到大将军皇甫真,顿时掩面而泣,跪倒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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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目赌此景,浑身颤抖,长须微颤。皇甫真更是剑眉倒挑,目眦欲裂,杀机狂炽地暗暗切齿,蓦地从一个武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剑,欲要折回去手刃宇文之敌,却被老仆一把拉住。他转身向六个北剑门弟子一抱拳,道:“六位,我家大将军深感贵派宗主救命大恩,有道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将军他日必有厚报。我们就此别过,诸位请擅加珍重!”
六个白衣剑客纷纷攘臂,其中一个高瘦的弟子道:“老丈太客气了,我们宗派乃是清静剑派,不喜多涉红尘,厚报就不必了。况且,我北剑门也是慕容的宗派,外国刺客入我慕容行凶,任何国人见了都会出手相助,本宗也是路见不平,岂能不管……”言毕,向皇甫真一抱拳,道:“将军,请恕我们只能送到此地,我们还要去接应宗主,就此告辞了!”
皇甫真闻言,也感激地抱拳为礼,道了声“告辞!”
六人当下收剑,攘臂挥袂而别,正在这时,旁观的凌重九蓦地扬声奇怪地喊了一句,不知为何,那六个白衣剑客闻言,一起驻足转身,但又似乎陡地一变,急忙装做若无其事地就走。那但凌重九却长啸一声,洪声地道:“六位慢走!”
那六人闻言各自一惊,相互看了一眼,使个眼色,顿时换了一副庄然的神色转身。皇甫真与那老仆都正诧异,凌重九转向皇甫真道:“皇甫兄,你可知道我刚才喊的是什么,他们会一起立刻转身?”
皇甫真道:“你喊了什么?”
凌重九扫了那六人一眼,道:“我用高句丽话喊了一声‘站住’。”
这句话顿时将那六人吓了一跳,皇甫真也面色微变,心头一震,道:“怎么,你怀疑他们不是北剑门的弟子,但刚才明明死了很多人,而且……”这时,那个高瘦的白衣剑客脸现不悦,双目倏地闪过一丝冷峻之色,提剑轩眉道:“阁下是谁,怎么空口白牙出口伤人,我们若不是北剑门弟子,为何会杀那么多的宇文高手?”
凌重九目似急电,声如宏钟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点不懂了。在下凌重九在一个月前还曾在江南晋国见到羽觞先生和郁悒夫人,当时他们正在潇湘沚作客,与潇湘沚的宗主神衿一剑九韶大侠和西岳莲花山剑壁的有琴疏姑娘相携远游吴越,这时恐怕尚在吴下,又怎么会突然经过此地呢?”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那六个剑客脸色大变,那个高瘦弟子抱剑凝立,倏然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凌大侠,在下幸会了。我们宗主确是刚从江南的丹阳归来,一路还说起凌大侠武功高强。怎么,凌先生能一个月后就到了燕代,我师父与师娘就不能吗,这是什么道理?”
皇甫真众人闻言,也纷纷点头称是。
凌重九却陡然大笑,捋髯道:“但可惜的是我刚才说的都是在下的一念之想,髯翁一个月前并没有在江南遇到你们的宗主,他怎么会说起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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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顿时将那六人震在当地。凌重九的话立刻证明了他们在说谎,若然他们真是上剑门的弟子,有为何不肯承认,承认反而要撒谎呢?皇甫真骇然一惊,惊魂未定,那老仆早一挥手,一群被黥面的武士立刻围了上来,那六人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一时间脸色泛灰,惊惶莫名地拔出长剑,恼羞成怒地杀了过来。那群武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再加上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六个白衣剑客一时如虎入羊群,卷起一阵凌厉的剑气,猛地劈开了重围,刹时间,飞沙走石,劲风狂飙,端是惊人地直取那皇甫真与老者。
眼看那剑气淅凛凛着肤如刺地卷来,虹射而至,这时忽闻一声清啸,一道人影如云龙惊现,舒手将那六道银练般的耀目精芒束到一处,待众人看到他们身形稍定,但见那出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微神剑’凌重九,他竟然独臂一招攫住了那灵动得毫无形迹、迅若闪电的六柄剑尖,将那细如游丝的剑光揽入手中,如拾草芥。只此一招,那六人再也动弹不得,面红耳赤地死往后拽,却却怎么也脱出出去——所有的人震慑了。
六白衣剑客惊骇得脸色大变,凌重九微微一笑,轻轻用力一捏,那六柄长剑的剑尖“砰”地一声一起折断,犹有余威地斜飞出数丈之外,“夺!夺!”地深钉在树上。六人吓得一旦脱出,立刻倒掠出老远,转身就跑,却被凌重九陡地一声暴喝“站住”,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如遭雷击,骇然立住,瞪大了眼睛惊骇地回过头来,脸色泛灰,惊惶莫名,浑身只有颤抖不停的份儿了。
凌重九道:“回去告诉你们的所谓的‘宇文硕’,说我和他还有一场剑要比,我在此恭候他的大驾,你们走吧!”
那几人闻言,没想到他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先是不信,继而如逢大赦,满脸感激地飞快折了回去,旁边的皇甫真矍然色动,有些惊骇地不知所措,良久方与那老仆一起过来,抱拳为礼。皇甫真道:“原来……原来阁下就是名震天下的‘太微神剑’凌先生,刚才多有失礼,还请恕罪,但……但他们既然与宇文硕是同一伙的,方才又怎么会救我们呢?”
不待凌重九回答,那老仆面色凝郁,神色一庄地道:“因为他们都是高句丽人……”
凌重九点了点头,道:“皇甫兄不妨细想,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慕容、宇文、段国几日后于渔阳议和,接受晋国的加封,宇文与段国完全可以在渔阳下手,却又为何不辞劳远,于草原密林间据木为寨、结草为庐,大费周章呢?方才我只是用北剑门的宗主试试他们,想不到就他们太心虚了,立刻露出了破绽。”
一番话说的皇甫真连连点头,同时心中仓惶惊骇,反问道:“那么……那么伏击我们的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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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仆面凝寒霜,沉吟片刻,神色一动,捻须道:“只要想一想这件事发生后,谁的得益最大就不难知道了……”一言及此,转身向皇甫真考询道:“皇甫将军,你认为是谁所为呢?”
皇甫真脱口而出:“高句丽国?!”但他继而脸色郁结,凌重九突然接口道:“贵国不是与高句丽签有和约么?”
老仆拊掌淡淡地道:“凌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句丽古称朝鲜,系周时箕子旧封,汉初为燕人卫满所篡,结果只传了两代就败亡了,但其地域仍归汉朝所有。后来到了汉元帝时,朝庭之恩威已不能左右千里之外的朝鲜,于是高朱蒙纠众自立,创建高句丽国,后来日渐强大,屡寇辽东。如今其国国君美川王虎视于东,宇文、段国蠢蠢于西,我慕容地处辽东,腹背受敌,情势逼人。如在肉在砧上。美川王素来心机且毒而深,若是所猜错的话,这次纯属高句丽国的一条毒计,不外是想让我国君加怒于宇文,与宇文和段国交战,高句丽则趁我国中兵力空虚,遽然出兵。”
这老仆坦而言之,历历如绘,有若目睹,凌重九心下暗暗惊服无似,皇甫真依然不能相信地道:“但……但和我们交手之人明明是宇文硕,我以前与他曾有一面之缘,如果他不是宇文硕,又有谁能和他长的如此相似呢?而且他还自损了那么多的人,真是……”
凌重九没有回答,却转身向皇甫真与老仆一抱拳,道:“两位既然已经知道了幕后的真机,又何必非要知道这个‘宇文硕’是谁呢,在下还约了他在此论剑,想来他们不刻就会到此,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皇甫真闻言连连点头,慨然抱拳,深施一礼,道:“今日在下多承凌前辈援手,大恩不言谢,在下皇甫真希望他日凌大侠能到京师一行,在下必定扫榻相迎。”
凌重九点了点头,望了那老仆一眼,道:“在下早听说慕容的国君慕容廆雄才伟略,为当今天下第一人杰,他日在下若是有暇,定当到京师一行,前去拜谒,诸位请!”
那老仆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到此也向凌重九深施一礼,望了旁边的秀焉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当下众人挥袂而别,不久消失在了深川之中,直到他们走净,一时林中只剩下了凌重九与秀焉两个。秀焉瞪大了眼睛望着那群武士远去,奇怪回头问凌重九道:“凌伯伯,你好象认识那个老仆人,他……他究竟是谁啊?”
凌重九回过头来,突然意味深长地嘱咐道:“孩子,那个人不是别人,乃是你们慕容的国君慕容廆!”
“什么!”秀焉眼睛瞪得更大,难以置信地道:“我……我只知道他是国中贵胄,但……但伯伯你怎么就能知道他就是国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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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我周游天下列国,从来没有一个人有他那般龙形虎姿,那身仆人的衣服更加衬托出这种气质,焉儿,你要好好的记住他的样子,他才是慕容真正的霸主。”
秀焉不知他今日的愈气为何总是嘱咐,当下又道:“伯伯,那个‘宇文硕’究竟是谁啊,怎么和‘北月刀尊’宇文形胜的侄子长得一模一样?”
凌重九道:“伯伯我以前曾去过高句丽国的国都丸都山城,素闻国中第一门派为紫柳剑派……”
一直在旁边聆听的秀焉突然插口道:“紫柳剑派,难道天下真的有紫色的柳树么?”
凌重九笑道:“丸都山城又名柳京,城内遍栽绿柳,尤其是王宫大内,可谓‘紫陌春风,柳尘细雨’,而紫柳剑派弟子三千,贤者四百,他的宗主乃是当今高句丽国国君美川王的同胞兄弟,也就是被封为玄素圣王的魏武三相,但此人从不入朝,他与一个叫宗政辅的神秘人物分别为美川王的两大谋士,这几年高句丽国屡屡对慕容用兵,峻极一时,可以说都是这两个人的功劳。魏武三相在高句丽国可以说是个精神领袖,素有‘山中宰相’之称……”
秀焉仰着小脸,道:“但这个宇文硕又什么关系?”
凌重九道:“魏武三相为高句丽国绝顶高手,他精善剑法易容之术,如今的这个宇文硕恐怕是魏武三相其人了……”一言及此,他突然迟疑地沉吟一回,有些默许地哺喃道:“能死在他的剑下,也不枉此生了……”
秀焉没有听到他最后那句自语的话,但有关魏武三相事已让他神情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了几日前凌重九夜观天相时说的话,心头一震,面色遽变,急急地道:“凌伯伯,他既然这么……这么厉害,而且伯伯你又受了重伤,我们以后再和他比剑如何?”
凌重九突然将眼睛一瞪,少有得郑重其事地道:“焉儿,人可以一死,但不能无信,仁义礼智信五德中以信为首,古有季布千斤一诺,我刚才既然说了要与他比剑,就算舍去此命,也不能失信于人,不管他是什么人也好!”
“好一个季布一诺,千金不易,凌重九过然如我所料!”
这时,两道人影翩若惊鸿,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突然掠了下来,秀焉心头一震,不禁一怔,但见这两人一个身着紫衫,外披金装两裆甲,生得是身材魁梧高大,大脸宽颐,虎目棱棱生威,秀焉一看,立刻认出他就是那个装扮宇文硕的人,如今他似乎除去了面上的伪饰,露出了他的庐山真容。但见他头发长长,一张端正的脸上,修眉入鬓,虎目含威,嘴上有两撇胡子,颌下也有些胡子,看起来年纪与凌重九差不多,但兵器已经由刀换为了狭长剑——秀焉知道这才是魏武三相。至于他旁边的那个人,却正是方才假装北剑门宗主羽觞先生李遐吟的人,但见他朗眉俊目,举止飘洒,风流倜傥,这刻他的背上竟然束着凌重九的黝木长剑。凌重九瞪大了眼睛,转向魏武三相,神色一庄地道:“阁下一定‘山中宰相’魏武三相了,在下幸会。是都说紫柳门剑术无双,易容精妙,今日看这羽觞先生,果然与真人一般无二,髯翁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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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三相竟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攘臂还礼道:“凌先生客气了,在下也素闻先生名流吴下,举世无双,今日这些伎俩本为燕人所设,更是我王兄严命,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点伎俩,如今自然是难逃先生法目,此人面目实在不足污染先生之目,倒是在下早有到中原讨教之意,今日相遇,实在是三生有幸!”一言及此,魏武三相脱去了金装两裆甲递与那个假李遐吟,并将他背上的黝木长剑取回,双手奉还与凌重九,转谓那人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率领众人先回丸都……”
那人闻言颇为一惊,望了凌重九一眼,担心地道:“宗主,但……但你一个人留在此地,属下怕……”
魏武三相有些不悦地淡扫他一眼,徐徐地道:“今日我能与凌兄相会,生死早已不计,不该担心的就不要多说,况且那皇甫真走了,不日就会率领高手折回,你要看着宗中弟子客死异乡么……”
那人闻言,不禁一愕,悚然惊醒地恭身应命,但依然不肯离开,屡次欲张口,但都没能说出。
魏武三相却早已会意,神气平和地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递给那人道:“十日后我若是不能归国,你就执此令登上宗主之位,宗中高长老、矮长老和胖长老可升为积行长老,两年后下山积功累行,并带我上奏天子,就说我已归命,不能再为他分忧了。你走吧……”一言及此,魏武三相揽衣踯躅,仰溯清风不语。但他语言间丝毫没有生死抉别的意味,反而带着一种发自心底的洒脱与高兴。凌重九心中暗暗惊佩,这个人确实是一代人杰,国士无双,光看这一点,他的剑术一定高明得很。
那人闻言,却早已挥袂霑襟,接过令牌跪地拜了三拜,一言不发地纵身远去了。一时间,林内只剩下了魏武三相、凌重九和少年秀焉三人了。凌重九这时忽然转向秀焉道:“孩子,今日凌伯伯正要完成一生最无憾的事,我有一事要告诉你,你可知道你练的行寐剑法是何人所创么?”
秀焉闻言,奇怪地摇了摇头,不知他在此时为何说这件事。
凌重九沉吟一下,才叹道:“孩子,伯伯瞒了你许久了,今日却要说出真相。那套剑法其实就是我的‘太微剑法’,伯伯怕你拒绝,才让屈云求你教他……”
秀焉闻言,仓惶惊骇中一怔,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但……但这是怎么回事?”
凌重九沉吟片刻,然后摇着头说:“当今乱世,伯伯怕你他日被人陷害,无力自保,所以才出此下策,你既然心中无碍,身上多一套剑法难道就会令你误入歧途么,若果真如此,只能说明滞碍在心而不在剑,伯伯此言,你可有领悟?”
秀焉是何等聪明,闻言惭愧无地,早已蕴泪躬身下拜,道:“伯伯,都是焉儿无知,害得你老人家为我如此劳心,焉儿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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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重九看他年纪轻轻,却已深谙炼心之道,心中大慰,仪容谦和地抚须捋髯,深深点头,将他扶起来,道:“孩子,记住伯伯一句话,心为万法之宗,世间最上上之法,无不出乎一心。有道是立得一分性,保得一分命,你虽有顽疾在身,但只要使此心常住性地,病不为病,法不为法,剑不为剑,轻弃病剑如埃尘,自然可以做到融通境地!”
秀焉对此言似懂非懂,迟疑了一下,恭恭敬敬地聆听着,将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但旁边的魏武三相却惊骇失色,神情猛然一震,但他马上恢复了平静,这场剑还没比,他已经知道结果了。凌重九剑术显然已入化境,由剑入心,由武入道,而这一点,也正是他穷其一生所追求而尚未求到的境界,如今听他一言,也望尘难及,瞠乎其后,不得不自叹不如。但他没有就此放弃,因为他也和凌重九一样,是个一诺千金的人,说出去的话向来一言九鼎。
场中的气氛凝结了。
时值未牌时分,但见林中日光偏斜,浮云翳日,风吹疏叶,籁籁有声。林间落下的影隙闪动着迷人的朦胧,轻轻地移摆着,偶有一缕日光映在了魏武三相那狭长夺目的剑上,顿时如流水一般,倏地消失在那令人心颤的剑尖上,无影无踪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高句丽国的绝世高手,一个是中原晋国的剑中真宰。如今远隔万里的他们,早命运的牵引下,终于手中各自握着他们的长剑,站在了对面。开始是静谧无声的沉寂,继而他们之间忽然惊雷倏起,相隔五丈,但如凝结了一般。稍时,他们之间蓦地坠下了许多青叶,被激下的树叶。就在那青叶飘零旋转落下之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颤动长剑,连绵不断地以剑身轻拍那缤纷的叶子,被拍中的叶子陡然变成了刚铁刀片,纷纷锐啸着嘶风射向对手。一时之间,但见两人远在五丈之外,剑花迂转,青色的“飞刀”漫天飞舞,挟山倒海一般罩下,其间偶有碰在一起的,顿时啪地碎为青点,点点疾射,夺夺地深入树杆中,无影无踪了。而两人那化作万点寒星的剑式一面攻敌,一面御己,顿时若决江河,纵横不绝。这场奇异的比试令秀焉心中激**,但见这两个人渊停岳峙地身形不动,但地上的青点却铺满一地,一时间场中俱是碎叶所散发的清香。
稍时,两人间的树叶消失了,秀焉尚未看清他们如何停止,两道人影却宛如神龙腾霄,鹰矫翔舞,手舒青朦朦、红澄澄的光华,穿插迂回,纵横跌宕到了一处,若非秀焉练有上乘的‘贝叶眼藏’,他是绝难分清敌我的。饶是如此,他也看得很吃力,但这是他提高剑术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肯放过,昔日自己对‘太微剑法’的不解之处,如今一经凌重九在实战中演出,顿时恍然大悟,了然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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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武三相的剑本就狭长,如今再加上他如同行云流水,轻似紫燕穿林,三尺青锋在他手中化为了一团若有若无的光影,分光承影,顿时无形可见,无迹可寻。他和凌重九都是无双的高手,剑上早已浸染了几十年的功力,一时间金木相交,却散发着铿铿的金铁之声,惊心动魄,而那沛然莫御的剑气着肤如刺,顿时将少年秀焉迫到了七、八丈外,尚能驻足。
忽焉之间,两人神威凛凛,剑挟寒光,电舞星驰地交过三十几招,两人的剑术似乎无穷无尽,源源使出,其间从无因为招数倾尽而产生障碍,打到尽兴,在剑花迂转,嘶声连绵之中纵声长笑,穷震林壑,响遏溪云,令人耳鸣心跳。在秀焉那灵眸之中,两道人影倏忽化为两道鸿影蝶形,棚棚而飞,一套‘太微剑法’九剑一百八十式,在凌重九的手中舒若流云,守为主的‘星转河汉’使凌重九轻松地躲过了对手的万点寒星,御剑式中的精华‘九星同烁’顿时使两人间星云缥缈,缕断而出,其间兵器交击,如同星光灿烂,璀璨惊人。
秀焉一见,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套剑法的博大精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喜的是凌重九纵横自如,如棉裹铁,刚柔兼济,似乎已经掌握了主动,那魏武三相虽然呵气成剑,挥御起来如天上银河倾泻而下,连绵不断,但也正是他太过于流转变幻,显然变成了北斗中边缘,失去了主动,只能绕着中心旋转,而凌重九却反而剑式越来越拙,越来越少,越来越轻松,因为他如今如同北斗七星的中心,立极主定,应化无穷,以不动而应万动,以主宜客。如此过了二十招,那魏武三相稍扳回点优势,凌重九却挥袂而起,但见光坠如雨,石破天惊,他手中长剑攒了五朵剑花陡然散开,待那五花再散而为十,再散为十五,魏武三相心中惊骇,旁边的秀盐却已惊喊道:“五帝朝元?!”
‘五帝朝元’乃是最为精妙绝伦守剑式,但此时凌重九稍加变化,顿时变成了‘太微剑法’中最骇人的攻剑式,但见凌重九手中星河昭然列象,太微宫隐,五五之花形成了亮暗不等的苍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炬,黑帝叶光纪,黄帝含枢纽,凌照大地万方,剑之所至,神州无不仰视。这一招乃是‘太微剑法’的秘中之秘,绝中之绝,一经使出,断无失败之理。那秀焉正自高兴,但场中神意惊遽的魏武三相却悚然惊醒,猛地发现了黑帝叶光纪分野突然光暗,当下他神色一动,略一迟疑立刻毫不迟疑地一剑迎上,场中蓦地惊变横生,一道青朦朦的光华陡然溅起一蓬血雾,但见红光迸现,凌重九砰地坠地,黝木长剑失手飞出几丈之外,但他的胸前偏肋处却插着一柄剑,一柄狭长剑,魏武三相嘶地一生拔出了那柄剑,收剑而退。而凌重九却血染长襟,不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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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焉啊地一声惨叫,难以置信地猛扑过去扶住了凌重九,片刻之间,他由稳操胜券立刻轮入了心灵颤抖的深渊,他双手颤抖着,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陡然目睹凌重九,声音悲怆,大颗的泪已掉了下来。
“凌伯伯,你……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他几乎口不成言,颤抖惊骇得不知所措。
凌重九机伶一颤,眼中却尽是笑意,悲怆的笑意,道:“孩子,不……不要难过,天下没有无敌的剑术,这……就是这一剑的教训,血的教训……你要记住……”
秀焉目眦欲裂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狠狠地瞪了魏武三相一眼,猛地跑过去拣起地上的黝木长剑,飞身扑上,直取魏武三相,那魏武三相竟然渊凭岳峙,三剑就将他的剑震飞,静静地望了他一眼,语中竟然带着悲怆之色,道:“你凌伯伯快不行了,你还是去看他吧!”
秀焉闻言,目光如刀地望了他一眼,立刻拾剑跑过去扶起凌重九,这时见他鲜血满襟,已然无救,顿时大哭。凌重九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深深地望了魏武三相一眼,清颜惨淡,无力地笑了笑,颤抖着嘴唇,许久方道:“焉儿,我……我们走……”他的声音是那么孱弱,但却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秀焉为悲难胜,泪如雨下,沉重地点了点头,将长剑收好,怨毒地瞪了魏武三相一眼,背起了凌重九。
又是这么一个情形,在两年多以前,他也曾这样背过这个老人,而今天,秀焉又背起了他,但不同的是,如今秀焉已经长大了,而凌重九这几年瘦弱了,如今背起来却不比往昔,但秀焉的心却比昔日更沉重、痛苦了,这两年多来,凌重九的殷殷垂爱、汲汲见怜,已令秀焉将他当成了最后一位亲人,而如今,他却要失去这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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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依依,露下芳林。
秀焉背着奄奄一息,血流汩汩的凌重九,缓缓东行。蹒跚的脚步,蹇蹇的足音,绞动着湛湛青天里的郁郁悲苦,仰望深川,但觉浮云翳日,悲风动地。凌乱的硬草荆棘磨烂刺破了他的双脚,裂足之痛锥心入骨。少年眼里凝着一股吃力的坚毅和朦胧的泪水,悲涕如霰,他恨自己身罹绝症,恨自己武功低微,只能眼见凌重九前辈——这个自己最后的亲人倒在魏武三相的剑下……
秀焉泣下霑衿,但一直紧缄其口任其纵横,他怕,怕一开口就再也不没有力气走下去。凌重九肋下殷红的鲜血沿着他的后背沥沥而下,染碧了一路的青草。老人无神的望着那瑟瑟青草、湛湛青天,这里的一草一木和中原的好像,这种熟悉的感觉使他想到了故乡和垂髫时的歌谣,他一生周游天下,摩顶放踵,利天下而为之,别离故国,匆匆云雨十年,如今忽焉忆起旧事,旧人,不觉慨然坠涕,朦胧间如同神游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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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番挣扎之后,他口里发出一阵“荷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久久无力的低喃道:“焉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秀焉强撑一气,几乎泣不成声,一字一言吃力地道:“大—辽—水,伯伯你……你昨天说……说想看辽水……”
凌重九无力抬首,眼角正瞥见他一脸的坚毅和淋漓的汗水,倏然涌溢了一泡清泪,旋然欲下。很久才有力气微微颔首,一口清吐道:“好……”
大辽水。
浩然南去的辽水就像一柄蛇剑,一剑将燕代斩分为二,又直刺入北海腹中。遥望岸色,轻烟澹柳,重霞掩日,但见耿耿青云之外,水萦如带。
累行许久的秀焉背着老人,蹒跚登上迢递江沂的一方大石之上,缓缓将他轻置石间草上,蹲身将其扶于怀中,掳袖轻拭他脸上的血迹,眼望落月馀晖,绝云断合,不禁慨然长叹。可怜的少年生似怕惊了将睡的凌重九一般,默泪轻轻地唤着他道:“伯伯,我们到了……”
这时,那萎靡昏沉的凌重九闻言,倏地精神一振,倚着秀焉的手臂,无力地缓缓微翕双目,斜首俯瞰,但见江水滔滔,峥嵘千里,急流跌宕受乱石竭阻,喷沫四溅,势如天上银河乍泄,令人魄憷心惊。凌重九目睹此景,吊影惭魂、仰天太息,眼翳之中蒙着泪水,缓缓地道:“龙起北海,承宗立极,万水朝宗,一统天下,我凌重九碌碌一生,一功未举,如今戎狄交侵,函夏沸腾,苍生涂炭,干戈日用,只叹我此生此志难竟……”
秀焉闻言,销落湮沉,泣下霑衿地咽声道:“伯伯,你……你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就连……就连我的父亲也远不能及,我看书上说,人生一世,能观九陔之阻碍,望弱水向东流,已不虚妄……”
凌重九闻言微怔,喉间突然一阵急喘,秀焉吓得连忙轻抚,那凌重九喘过这口气,陡然仰天长笑,颤颤之躯倏然下伏,“扑”的喷出一口鲜血,道:“杳冥有灵,总算让我一生竟了一功,避人追杀至此,竟无意寻得了一天纵之才,好……好个秀焉孩儿,博通坟典,淹贯古今,小小年纪便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他日……日必能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一言及此,连吐两口鲜血,面色苍黄。
秀焉哪管他说些什么,早已悲咽不禁,急忙挟袖轻拭凌重九嘴边血迹,说道:“伯伯,你……你不要说话……”
凌重九突然紧紧地抓住他道:“孩子,我……不能不说,否则就没有……机会,你心地善良,此生不忍杀戮一人,伯伯心里高兴得很……”一言及此,凌重九早已泪水簌簌,望了静静地泪水纵横的秀焉,道:“但江湖险恶,伯伯只让你小心人心……”当下,他简单地将自己被人算计之事说了,长喘着气,道:“这个害我的人不但……不但用心险恶,而且他的暗器更是绝世无双,这暗器象是银针,体轻蚊翼,形微蚤鳞,但却用之不完,取之不尽,可以连发数百枚……”一言及此,凌重九似乎又想起了那令人神意惊遽的暗器,瞪着眼睛,猛地抓住秀焉的手,口气发紧地道:“而且射入人体,立刻……无影无踪了,一点痕迹也没有,焉儿,你……你一定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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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焉也握住凌重九的大手,泪光后闪烁着无比的勇气,点了点头。
凌重九说完此事,似是放心许多,眼光渐渐暗了下去,突然呼吸顿促,有气无力地道:“寿至期颐,老死牍下,乃是……人生撼事,一个剑客就……就应该死于剑下,这才是死得其所。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死并不是终结,只望来生……我再世为人,已经天下太平,干戈偃息,可惜今生我……我不能恭逢其胜,与焉儿你君临诸夏,共襄胜举了……”话犹未毕,凌重九揽涕四望,缓缓转向了秀焉,泪光濡濡,慈爱地道:“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虽然身患绝疴,但……这对常人是……坏事,对你却是好事,一年之后,你还会双目失明,十二支人神第一而子目,子时费目,伤了足太阳经,先是眼黄流泪,接着眼痛如刀割,但……你只要炼心久诚,自然能得到不世奇学,人都说盲精哑毒,你……你若能安然恬漠,他日……日定可翼遮半天,背负重霄,天下还有谁能与你为敌?!”
秀焉虽然听得不大懂,但他弹泪间,坚定地点点了头。
凌重九到此早已气息恹恹,忽焉洒泪而笑,道:“伯伯大行在即,我死后勿起坟陇,将尸体焚烧,临……临别赐你一物,切勿推委不授……”
秀焉道:“伯伯尽管吩咐!”
凌重九嘴唇苍白,颤斗了半晌,方低喃道:“无他,我赐你一姓,上……慕下容……”
秀焉泪眼迷离,闻言不觉一怔道:“凌伯伯,这……这是国中贵族才能用的姓,我……”
凌重九不待他话毕,微微摇头截阻道:“此慕容是彼慕容,然亦……亦非彼慕容,我说言的慕容乃是……‘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之意,你……你可愿意?”
秀焉闻言,眼中凝着的泪水再也不能竭抑,坠泣如雨,道:“晚辈读谢伯伯成全之意,我愿受下,从此我就叫慕容焉……”
凌重九青涩无神的双眼倏然一闪,似是精神为之一振,竟突然坐正了身躯,仰天长笑曰:“天不假年,但我却得功成身死,命也。然垂垂之际,尤得名剑。既得良才,吾无憾矣……别离故乡,云雨十年,悲风宵远,是我归期……”言毕,溘然而逝。
慕容闻其悲切之词,不禁慨然坠涕,目睹其情,悲郁之心戚戚若如泣血,煦煦难断。他长拜顿首于地,泪流无抑地低咽道:“凌伯伯,晚辈……秀焉恭送伯伯高行远止……”言毕,洒泪委顿于地,坠泣如雨,长啸一声,啸声高亢悲壮,久久不能息止。
两天了。
两天来慕容焉动也不动地望着凌重九的尸体,但他终于不能将他的尸体放在火上。树梢上呼呼地响,树上青叶簌簌地振。忽焉,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少年乍然惊醒,纵目望向四周,但见天上不知何时黑云四合,竟下起了磅礴大雨,雷震山川,电掣红绡。他倏地悚然一惊,如今凌前辈大仇位报,不能火化,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凌前辈报了仇,才将他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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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他急忙脱下所有的上衣为他的尸体遮雨,自己在大辽水畔用一双手为他挖了一座简单的坟墓,直挖得他两掌血肉淋漓,但他却懵然不知,心中的仇恨令他有了无穷的勇气与超越体质的力气,他将凌重九的尸体掩埋好,拜了三拜,眼光中闪烁着坚毅的神光,突然起身飞一般地奔向那高句丽人的暂时营地,但到了那里一看,见整个营寨夜已焚烧已尽,只剩下一片残花焦木,数缕浓烟在雨中轻**,雨打疏叶,籁籁有声。
雨中,在那片废墟的雨中,有个人影静静地立着,他似乎已经化化成了一尊石头,一动不动。
慕容焉神情猛地一阵激动,紧紧地望着那人的背影,还有那柄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剑,这柄曾经刺入他最后一个亲人胸中的长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似乎能穿透一切,身上却已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霸气,但闻一个声音突然说道:“你来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魏武三相?你等着我来报仇?”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少年,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剑术根本过不了我三招,我不担心你今日来报仇……”
“那你是来杀我已绝后患的了!”慕容焉突然象是一个大人了,机智的他神闲气静,智深勇沉,令魏武三相暗暗吃惊。
“也不是!”
“那你是来侮辱我的了?!”慕容焉脸上闪过一股无御的神色。
魏武三相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来给你一个约我的机会。”
慕容焉目光一凝,迟疑了一下道:“你愿意等多久?”
魏武三相道:“我既然说了要给你个约我一决生死的机会,时间自然由你决定。”
“好!”慕容焉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勇气,道:“在下不才,于今稽迟岁月十七载,四年后的此时,我二十一岁,还在此地,我与你只能有一个人从此走出去!”
“好,我答应你了!”
慕容焉一字一言地道:“我们既然有了生死不易之约,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慕容焉!”
魏武三相也冷冷地道:“我记住了!”
慕容焉深深地重新打量了这个人一眼,直到把他铭刻在了心里,突然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了烟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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